唐棣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母亲送我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个陵园。陵园的大门始终是关闭的。我记得仅有一次，我从那里走过时它敞开了。然后，我看见了里面有一群白衣人在一个带黄色小门的房间进进出出，有时还听到声调特殊的哭声（这个倒是常常听到）。我深深地为这个场景着迷。我想进去，却被母亲一把拽住。她吓唬我说，里面都是死人！后来，我一天天长大了，还想着那些白衣人在小房间里说什么、干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死去的父亲也许就在里面！于是，在我十一岁，长得足够扒住墙头砖时，决定翻墙而入。那是一个中午，我偷偷地来到那间有黄色小门的房间。透过玻璃，我看到无数个红褐色的小盒子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每个小盒上都写着名字。我在园子里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父亲的名字。整个园子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烧纸味。我甚至没遇上什么人，这令我很失望。原来，这里是摆放城里人骨灰盒的地方，而我们村里的人死了都要被埋到湖边的坟圈去。

我第一次翻墙跳入陵园的事关系到我小说的主题。这次的作品相距现在时间不短了，我已记不清当初的写作初衷。我想，这对读者和我自己都不应该是特别重要的——我写小说是因为我说不清它，而不是我看透了它。这里面就蕴含着好奇与失望。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把我对场景的回忆都融入了这篇作品，比如地主家的田园，那是我好奇过的事物。

同时，我希望着能让自己的作品里有一个因某些听起来滑稽可笑的想法而翻墙而入的人。至于失望，我觉得“这个人”又总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就离开了，就像我从陵园翻墙而出时的心情。后来这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母亲。往后很多年，母亲有时会和我一起走过村东侧的陵园，当她再说“里面都是死人”时，我还尽量装出恐惧的样子？？这都是比小说本身有意思的事。

这篇小说代表了我某个时间段的想法——这不是我珍视它的主要原因——我最忘不了的是，它的缺点导致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我遗忘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刊出的机会。可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它们就在角落里被厚厚的灰土覆盖着。它们不可能是金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它们一直安分地待在那里，做金子上的灰土。文雅点的说法是标注了金子的位置。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她给咸菜缸做记号，想吃的时候就能一下找得到，这样就够了。

在这篇作品即将发表之际，与那个朋友说那段话相隔多年，我又听到一个温和而顽皮的声音：“你是在和读者开玩笑么？”我听后，心里真有些感触。也想到了一句现成话儿：“为什么我的眼中含有泪水，是因为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我觉得，我曾经的写作就是会在“不经意间”戳中人心，但我还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傻样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