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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群像(组诗)

2015-11-19潘志光

文学港 2015年12期
关键词:大福二伯老酒

潘志光

乡村群像(组诗)

潘志光

丁阿婆

二十多年前,丁阿婆彻底孤寡了

她有棱有角的信念像门前的银杏一天比一天高

一年到头佝偻着背,每天背回大包小包的暮色

捡破烂糊着嘴巴

她的两间老房子:一间水缸、锅灶、眠床

一间堆叠着破破烂烂的日子

常年臭烘烘,堵住人们走进她家的脚步

租住在村子的小翠和她男朋友,傍晚散步走到她门口

像被蜂蜇了一下,马上折回

说实话,我路过丁阿婆门口,也加快了步子

一次,有片落叶飘在头上,我也来不及拍掸

去年初冬一天,丁阿婆被村口水果摊贩粗壮的打折声挡住

她的手伸进衣袋里半支烟的工夫,才将

带着体温的一块硬币换回两只快烂的小香蕉

堵住咕噜咕噜转动着的口水

垃圾箱边捡来的深蓝色茄克衫,洗了洗,晒了晒

横剪竖剪,拼缝成一条围裙

将不干净的时间少去一些不干净

丁阿婆死了。树上的鸟儿告诉人们

村长在她的枕头夹层中找到遗嘱——

存款21万5千6百2拾9元6角2分统统交

给村委会

每年组织村上四户孤寡老人去外面走走

不要让老人的生活像林中的枯木般灰暗

追悼会这天,全村老老少少都来了

(穿西装的报社和穿大红羊毛衫的电视台也来了)

哭声把村子抬起来

(堂伯母死了,我只是眼圈红了红

那天,我的泪水湿了毛巾手帕)

苦楝树长出又红又熟的大蟠桃

得财伯的嘴巴不设防

得财伯的嘴巴总没有站岗

小发的老婆生了个儿子

村民们送上一捧捧祝福

得财伯在背后说,小发的儿子眼睛太活络

长大后不一定能走正路

如果走正路

十有八九在36岁的高度摔下来

申官造了2幢4层半房子

得财伯说,申官自己做点小生意

儿子蹬三轮车,有这么多钱吗?

说不定他是个披着夜色的盗贼

大字只识一箩筐的抗美公的孙女考上了名牌大学

得财伯说,毕业后不一定能有一个好饭碗

她的一辈子不会笑出桃花,也不会笑出茉莉花

谁也不敢去劝说他,包括我和走动的树

因为他是长辈,他性子很烈,他力气很大

他骂人的话像大手强按你的头去水缸里喝水

他骂人的话像尖刀直插你的骨头缝隙

得财伯的嘴巴不设防

伤人的话像鸡肚肠挂在他门前的那棵梨树上

乱石岗上,时高时低的茅草

在风中摇摆

墙角拐弯处,臭烘烘的茅坑惹人讨厌

丁大福

丁大福有五个儿子

村里人夸他有福气

他有用不完的劲,起早贪黑在地里种菜种瓜

有时携着月亮到河里摸点鱼虾

让孩子的碗里有荤气,笋般长高

那年一个冬日,丁大福身子发烧,面孔像关羽

孩子们吵着哭着要吃鱼吃虾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棉袄一穿

连纽扣也没来得及扣上。老婆拉也拉不住

踩着北风,目光都染上厚厚的寒霜,走向刺骨冷的河水中

捕捉孩子们的笑声

38岁那年7月,丁大福做了一个阑尾手术

孩子们爸爸的叫声燃着胸膛里的一盏灯

他把医嘱像塑料袋般扔掉。回家的第二天吃了碗稀饭

就拉着车载着沉重的夕阳进山

汗水和夹岸柳树伴送五个孩子先后迈进中学大门

一头牛犁着四季

丁大福给五个儿子都盖了三间房

他给五个儿子娶上了媳妇

红红的双喜,像红辣椒挂满屋里屋外

他的双手支撑起五个儿子的天空

他老了。他和老伴仍然住在一人高的老房子里

老伴走了。他的被子半年多没洗过了

身上的外套像块剃刀刮布

感冒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热粥热饭更是幻想

他的生活散发着烂番薯的气味

他伸手向五个儿子要每月200元钱

大儿子带着老婆孩子去海南旅游了

小儿子和小孙子一起坐在不锈钢防盗门里

玩着小狗蹦跳的乐趣

另外三个儿子都装自己是穷孙子

丁大福抹着眼泪过日子

村里人说丁大福的命真苦……

互联网上奔跑着我们村里丁大福的故事

我看后,默默地坐着、想着

抬起头来才发现窗沿上一只红色尖嘴的长尾巴鸟

“笃笃笃”地啄着我的玻璃窗

五个指头有长有短

虽说村子比一个南瓜大不了多少

但,你去转一转

站在小村子的屋檐下,也能看

机油味和青草味

搅在一起的岁月

大春、二春住的是别墅

听说房子装修得犹如皇宫

一只浴缸就要十多万元

孩子吃的是进口牛奶和50元一斤的大米

因为大春、二春家养着很凶的狼狗

加上他们家的门槛高得撞腰

村子里的人谁也不敢进去

生发家住在只有一人高的老房子

春节前乡干部来送慰问金

一只脚刚迈进门,额上碰出一个大紫包

几年来,生发老婆一直生病,像秋后的玉米

生发身子里的忧愁像垃圾越堆越高

生发上班时,还是蹬着除了铃子不响

别的零部件都会响的自行车

有个记者问村支书

你是怎么看村子里的富人和穷人

村支书摊开手掌说:

五个指头有长有短

南山坡上的树,大大小小,高高矮矮

粗大的手往心里掏出一句话

今天,我又路过顺福伯的家门口

屋旁几棵碗口大枯死的松树仍立在朝霞中

我问他为什么不砍掉?

他说,根利嫂子一天天积攒下的一篮鸡蛋

昨天踩着西北风拿到城里小菜场门口去卖

嘴唇冻得乌紫,换回的却是一张100元假币

晚餐时,她的泪水拌着半碗米饭

大祥老哥从牙齿缝里省下几个钱存入银行

过年前去取来,在公交车上被人偷走了

邻居们安慰他的话叠起来像屋角堆着的番薯般高

我老婆在上海念书的外甥,说起咸鸡

他的嘴里爬出一条条馋虫

腊月,我老婆腌了两只鸡

腌时,还用花椒、老酒、玉米油炒细盐和祝福的话

将鸡里里外外擦抹了三遍

大雪落满春节前的一个夜晚

挂在屋檐下的两只咸鸡被人偷走了

只剩下半截绳和一句话在寒风中飘荡

顺福伯停了停,点起烟,粗大的手往心里掏出一句话——

我屋旁立着几棵碗口大枯死的松树,或许

也能挡一挡道德的滑坡

他们都是被酒淹死的

村子背靠大麦岭,总共只有五十来户人家

秋末冬初,家家户户总要酿造五六百斤米的老酒

五里开外的塑料厂员工也能闻到酒气

上城做泥水工,蹬三轮车,卖菜卖瓜卖鸡卖鸭

自行车车箩里、电动车后面总要带上一小瓶老酒

午饭时,斜靠在墙上、柱上、树上,喝上几口

喝一口,像闷热的天气吹来一阵凉风般惬意

喝一口,像路边捡来100元钱般高兴

晚餐时,那是大碗大碗地喝

下酒的菜呢?

咸泥螺嘬嘬也行,臭冬瓜舔舔也行

小支光灯泡推开一圈圈沉重的夜色

阿二伯天没亮就起来,洗把脸后就喝两大碗老酒

太阳照到二楼窗口又喝两大碗老酒

吃中饭时,又喝两大碗老酒

午睡醒来,又喝两大碗老酒

村子里转了一圈,吃晚饭时,又喝两大碗老酒

看完电视,临睡前,又喝两大碗老酒,嘴里说

舒服,舒服!骨头缝里都舒服

阿二伯的鼻子也酒糟了

年复一年,跌跌撞撞

天空晃动,房屋晃动,日子晃动

脑溢血,躺在病床上,梦中还是喊着酒,酒,酒

春天爬上葡萄架,但始终爬不进阿二伯的眼中

临终时,阿二伯的儿子用筷子在酒碗里蘸了蘸

放进他的嘴里。阿二伯笑得很灿烂

火法伯、火成伯、土春叔、财根叔都是嗜酒如命

他们的血压都高得像小孩爬上树下不来了

个个都是脑溢血,走向另一个世界

伤痛结痂了又忘记了伤痛

去年秋天儿子的大喜日子

激动的爆竹刚响后,进财伯高兴得自己像是新郎

声音大得全村人都听得见——我们要拉面条般拉长今夜用酒浸泡吉日

喝了七八大碗老酒,有人说他喝了十多碗

吃了一大碗肉。凌晨起来小便时,一头栽进粪池

和几声夜游鸟的叫声一道沉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阎王爷不知派他到哪里去做鬼了

后来,村口大樟树上挂了一口大钟

我横看竖看,就像一只酒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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