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兔

最后一家修笔店

◎祝小兔

1947年，张老先生17岁，跟着父亲一起在东安市场卖钢笔。那时候钢笔是热销货，很受欢迎。顾客的钢笔有小毛病时，他就顺手帮人修修。

修了几次后，顾客们发现，经他修过的笔比之前更好用了，甚至有些新钢笔都要带来给张老先生磨一磨，写字才能更顺畅。1962年，张老先生在“大兴公寓”租了店铺，专心做修笔生意，比起一般的修笔师傅，他独创了一手“点尖儿”的绝活。钢笔大多数毛病都是出在笔尖上，笔尖娇气，很容易摔坏。钢笔头上有一个比小米粒还小的圆珠，一旦掉了钢笔就不能用了，需要把圆珠粘到笔尖上，然后在圆珠上开条缝才能流出墨水。这道工艺在笔厂里都是激光加工，可张老先生就靠手工电弧焊把一个小钢珠焊在笔尖的顶端，焊得恰到好处，再在钢珠上开条小缝，做成钢笔尖儿。

绝活为张老先生带来荣誉，也带来了伤害。他没有戴护目镜，每次被火苗烤，眼睛伤得很厉害。后来，他得了视网膜炎，“点尖儿”这门绝活做不了，可他也没有让那些慕名而来的客人失望。面对摔弯了笔头的钢笔，他用一把小钳子，轻轻地掰，笔尖儿一点点变直，就像从未摔过一样。因为长时间的手指劳动，他两只手的大拇指超乎寻常的粗。

过去以修理钢笔为业的人很多，收入丰厚。但是人们的生活习惯变化太快，同行早早洗手不干了，徒弟们相继离开，修钢笔成了三百六十行里最不吃香的行当。张老先生的子女不愿意继承，连修理用的配件都无从去找，许多生产厂家已不存在了。修一只笔最多十几块钱，一年的收入才一万多。但张老先生从未考虑过转行，别说转出铺子，就连离开几天他都舍不得。

面对一支钢笔，张老先生的凝视是无比深情的，深情的背后又是一种独属于他的哀伤。旁人无法体会他对钢笔的感情，每个人总要有自己终生信守的东西。他是一个儒雅、颇具耐心的老实人，也因太过老实而落伍，他的店铺也落伍，他的手艺也落伍，却是最奢侈的落伍。这些年，我们失去了太多，张老先生反倒替我们担心起来，如果哪天他不在了，顾客们该去哪里修钢笔呢？每天傍晚，张老先生关了搪瓷工作灯，锁了店铺，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回家。不知道哪天，这道门关上后就不会再打开了。

（摘自《万物皆有欢喜处》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