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外婆信佛

◎李 娟

外婆每天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门口等我回家，看到我手上拎着排骨，就赶紧帮忙洗姜；看到我拎着一条鱼的话，就悄悄打开后门走了——溜到隔壁菜园子里偷芹菜。

每次偷了芹菜回来，她老人家总是做出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捂着胸口，直吐舌头：“哎呀，观音菩萨啊，吓死老子了……”哼，我看她才不害怕呢。

我们如此频繁地偷菜，邻居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人家从来不说什么。我外婆呢，一看到隔壁家的狗就弯腰摸一摸，看到隔壁的小孩也夸一夸，整天笑嘻嘻的，比从来没偷过芹菜的人还要坦荡。

我说：“你天天给观音菩萨烧香，偷了东西不怕菩萨怪？”

她说：“老子才不信那些呢！”

我说：“你不信还烧什么香呢？”

她想了想：“烧香是烧香，扯芹菜是扯芹菜。给你讲你也不懂，你个‘结肚子’！”

“结肚子”是四川话，意思就是与之扯不清的人。

我外婆长年供着观世音菩萨，雷打不动地每天早晚上一炷香。看起来很虔诚，但没出什么事倒罢了，一旦出了事……

有一次，我妈的身份证找不到了，全家人一起翻天翻地地猛找。因为那张身份证通常放在供放观音菩萨的那张桌子下面的抽屉里，于是找到后来，我外婆索性骂起菩萨来了：“老子一天到晚早也供你，晚也供你，哪一点亏了你，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住，老子供你还有什么用？”看，她把菩萨当成看家狗了。

后来找着了，外婆又嬉皮笑脸地给菩萨烧香赔罪：“哎呀，菩萨保佑我找到了，菩萨莫气，菩萨莫气哦！”

外婆给菩萨烧香，烧得最勤的时候是县城一年一度的百万元彩票摸奖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外婆烧香时会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保佑我们摸到汽车，保佑我们摸到电视，保佑我们摸到洗衣机……”

那一年，我们全家就外婆手气最好，一连摸到了三条毛巾和一大把铅笔。

想起这些往事，我就觉得把外婆带到新疆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让她离自己熟悉而喜欢的生活那么遥远！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年龄大了，不可能继续独立生活。

今天隔壁开始清理菜园，这意味着外婆今年的偷芹菜生涯从此结束。菩萨啊，再给外婆找点别的事情做吧，不要让她太寂寞。

（摘自《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天津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