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哲昱+姜日鑫+彭兰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可穿戴设备、虚拟现实、全景视频等技术走进了新闻传播，不仅改变了传统新闻报道的叙事思路，也更新和颠覆了新闻生产的整个流程。其中，虚拟现实的运用正成为融合报道中的全新领域。

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简称VR）是一种利用电脑模拟产生三维虚拟世界的高新技术，需要用户通过佩戴专门的头盔或眼睛设备来实现交互式的体验，在教育、地理、游戏等领域都有所应用。在新闻业，美国传媒巨头甘内特（Cannett）集团（《今日美国报》的母公司）走在前列，其率先将虚拟现实技术引入到了其数字化转型的进程中。甘内特旗下的《得梅因纪事报>（Des MoinesRegister）推出的《丰收的变化》（Harvest of Change）大型解释性报道，则是该技术得以应用的优秀案例之一。

此外，将游戏元素融入新闻也成为融合新闻报道的新趋势，多家国内外媒体也对此进行了不同的尝试，美国农场《丰收的变化》项目则通过创新性地运用虚拟现实技术，完善了其游戏元素的融人效果。事实上，甘内特集团运运用虚拟现实技术陆续制作了几例报道，除《丰收的变化》外，还有《科罗拉多州维尔滑雪锦标赛》（the Vail Colorado Ski Championships）以及《塞尔玛抗议的360度视频》（360 degree video of the Selma protests），但二者的精致程度和项目规模都不能与《丰收的变化》相媲美，故以后者为例进行详细介绍。

一、案例内容分析

《得梅因纪事报》是一家位于美国中北部艾奥瓦州的报纸。艾奥瓦州地处大平原区，是美国著名的农业大州，有“美国粮仓”之称。进入新世纪以来，美国传统的农业生产受到城市化、全球化、工业化的冲击而发生结构性改变，农场里世代耕作的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也有了新的面貌。《丰收的变化》报道的主要对象就是四家位于该地的家庭农场，通过对其历史变迁和现状的描绘来展示美国农业社会中人口、科技、家庭结构、移民、全球化经济等各方面的变化。作品的虚拟现实技术呈现部分由《得梅因纪事报》与虚拟现实技术公司Oculus Rift合作完成，而报道的主要作者Sharyn Jackson也凭借该作品获得了甘内特的季度创新大奖。

专题报道的基础，即农场故事（Story）板块（图1）由五个部分组成，以“周一”（Monday）至“周五”（Friday）五天的形式分块呈现，分别对应美国农业变迁进程中面临的各种问题。其中第一章节“周一”为总述部分，第二章节“周二”关注农场中的人口老龄化和农业科技发展带来的改变，第三章节“周三”讲述少数族裔与外来移民补充农场劳动力的故事，第四章节“周四”则聚焦全球化（Globalization）在农业方面带来的冲击与机遇，最后的“周五”章节关注气候变化对农业发展的严重威胁。五个部分脉络清晰，一气呵成，立体地展现了各种因素对艾奥瓦州农场以及整个美国农业带来的影响，引发读者持续关注这个容易被忽略的重要议题。

在这个报道中，编辑团队运用了丰富的形式展现整个故事。该报道融人了几乎目前网络多媒体融合报道的各种元素：文字、图片、音视频、静态数据信息图表、具有交互功能的地图图表等等。所有这些呈现手段汇聚在一起，全方位还原了艾奥瓦州传统农场在历史时间和自然空间等多维度的变迁。根据《得梅因纪事报》官网上对该作品的数据统计，整个报道的文字部分约有16400词，共转录了17个小时的音频资料，使用图片超过240张，记者和摄影师们在农场采访、录制的时间超过320小时，使用了超过535G的存储空间，共有22人参与完成整个项目的专题页面。

除了上面讲到的农场故事（Story）部分外，《得梅因纪事报》还与Oculus公司合作开发了虚拟现实农场体验（Experience）版块，通过还原虚拟农场实景和添加游戏元素，激发读者的阅读与探索兴趣。虽然绝大部分读者无法拥有Oculus公司专门的虚拟现实头盔设备以获得最佳的3D浏览体验，网站上依然提供了2D版本的虚拟现实项目入口，供我们一窥其基本架构。

点击进入该网页应用后，是一系列的操作指示信息，告诉读者如何操纵方向、怎样获得游戏奖励与帮助等。整个应用模仿网络小游戏的基本样式，设置了“通关”任务——找到12张隐藏在农场各个角落的图片，获得可供下载的小“惊喜（bonus）”。进入应用界面后，是和网络游戏中界面相仿的虚拟农场，读者可以在360全景视角的场景中自由走动，通过点击各种提示标志、寻找隐藏图片等方式来了解这个传统农场的相关信息。（图2）

该网页应用的实现效果或许不及3D版本的虚拟农场，但其呈现思路依然十分新颖，即游戏也可成为新闻传播的载体，游戏架构的背后是文字、图片、音视频乃至信息图表的互相融合与呈现。（图3）游戏任务的设置使得读者成为探索主体，并确保后者在“寻宝”的过程中不会漏掉重要信息。在虚拟场景中，你可以远望饲养牲口的草场，从各个角度看到收割机的使用情况，穿过和视角等高的玉米田，甚至可以看到和听到草垛旁的蝇虫和空中的飞鸟——一切都为了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在获得场景统一的前提下，读者就会像一个美国农民一样，去观察身边的生活环境，并思考美国农业与农场形态的未来走向。

为了保证更多的渎者能够阅读和体验此报道，创作者提供了多种不同的体验渠道：为拥有虚拟现实头盔设备的受众提供3D体验式游戏，为并未购置设备的受众提供2D可下载单机游戏，还有为仅想在线阅渎的受众提供精简版的网络互动游戏。

二、“丰收的变化”如何完成互动式叙事报道

（一）加入游戏元素增加新闻趣味性及互动性

新闻报道的主要传播内容其实即讲述真实发生的故事，如何将故事讲好则成为所有新闻报道者不懈的追求。为了讲好美国农场变迁的故事，《丰收的变化》的基本框架是按照游戏的规则来进行设计的，从参与者进行探索的方式以及画面中出现的可点击的各种图标等，都让参与者感觉白已是在玩一款游戏而非阅读一篇新闻报道。此外，报道中还融入了各种隐藏式图标，需要参与者在游戏场景中进行仔细寻找，寻获特定的物品后能查看更多关于农场的历史信息。

“新闻可能以游戏的形态出现，或者说游戏可以充当新闻赖以传播的媒体，由此产生‘新闻游戏（newsgame）。……在数字化条件下，它是视频游戏的一种，特点是力求应用新闻学原则上开发游戏的媒体功能，通常基于真实事件和问题，为玩家提供基于真实世界资源的虚拟体验。”游戏可以更好地帮助人们理解新闻，新闻游戏不仪能对年轻人产生吸引力，同时也是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丰收的变化》就是这样一次尝试。

（二）运用虚拟现实技术完成多媒体叙事

虚拟现实技术是指“运用计算机技术生成一个逼真的、具有视觉、听觉、触觉等效果的、可交互的、动态的世界，人们可以对虚拟对象进行操纵和考察”。

《今日美国报》的总编辑大卫·卡拉威（DavidCallaway）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新闻越来越多地使用虚拟现实技术其实是在线内容中视频的广泛使用的自然发展，他认为在线视频正在成为新闻机构重视的热点，在线视频的广告溢价也超过在线报道，“所以每个人都希望在视频领域进行创新，而虚拟现实就是下一个组成部分，它使得新闻报道不仅仅向读者展示发生了什么，而是让读者身临其境。”

在应用虚拟现实技术方面，《丰收的变化》创作团队选择与Oculus VR公司合作，后者已被Facebook收购。体验此报道的3D版本需要OculusVR公司推出的虚拟现实设备Oculus Rift，这是一款为电子游戏设计的头戴式显示器。“戴上头盔后，眼前的3D屏幕视角将达到120度左右，当你扭头、转动眼珠时，眼前的画面便会相应移动，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让你的感官系统误以为自己身处真实环境中。”

为了构建3D体验，甘尼特数字团队（GannettDigital）先使用报纸自己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之后再使用Unity公司的游戏引擎来渲染农场的地形、建筑物和植物。

一名戴上头盔体验过3D版《丰收的变化》的玩家如此描述其体验：“网页加载成功后，我好像就在爱荷华州，正走在达曼家农场的附近导航只需要使用电脑的鼠标和方向键，但这并不容易。头盔显示器紧紧地贴合在你的脸上，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会阻挡你的周围视线一旦你习惯了头戴显示器的同时操纵鼠标和方向键的话，你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360度的体验。我从各个角度观察农舍，沿着建筑物之间的土路漫步。我走进了一幢建筑，就看到一家收割机正在被修理。我穿行在一排排玉米之间，并能看到秸秆有多高。我乘在一辆由GPS控制的拖拉机上，它对地形了如指掌。我还可以坐在一辆卡车后座上，在黎明看着牛群跟着我穿过牧场去觅食。”

（三）360度视频的运用增加现场感

《丰收的变化》除了利用虚拟现实技术加强互动外，构成项目主体的12个报道视频均是以360度全景视频的形式呈现的。观看者能够在视频播放的同时以360度的视角环视视频中的画面，从而获得更丰富的视觉信息，增加现场感。

根据《得梅因纪事报》网站的报道介绍，这些360度的视频是由创作小组和TotalCinema 360合作制成，后者是一家纽约电影公司，拍摄360度视频时同时用相机记录各个方向的图像和声音。当通过Oculus Rift观看该视频时，视频显示的效果是画面环绕在观众四周。向任何方向转动头部或移动鼠标，都可以看到身边的事物。

《丰收的变化》开头是一段航拍爱荷华农场的360度视频，观看者在第一时间便被带到高空俯瞰农场的全貌，吸引观看者在此新闻报道中停留。而这些航拍图像也被用来在虚拟环境中准确地放置物体和测量物体大小。虚拟环境中的一切都按照原比例重建，还有一些建筑物等则是结合了照片中实物的纹理进行模拟。

（四）与传统媒体报道相结合

《丰收的变化》虽然形式新颖，但为了保证报道的趣味性必然要舍弃大段的文字报道，同时增添一些非核心的环境信息等，在部分信息表达的效率上可能会略低于传统媒体报道。《得梅因纪事报》在其报纸上亦进行了同一选题的系列专题报道，分别从人口老龄化、文化变化、移民、科技变化和全球化五个话题进行了相关报道，分别讲述了不同的农场家庭的故事，比如“文化变化”一文中便讲述了一对站在当地食品运动前沿的农场同性夫妻的故事，而“科技”部分则讲述了一个农场家庭由传统耕种改为有机耕种及其所面临的挑战的故事。《得梅因纪事报》将传统媒体报道与线上多媒体报道相结合，形成一个有机整体，最大化地完成了对特定选题的系列报道，扩大了该报道的影响力，使更多的人关注并深度了解美国农场的历史变迁。

三、虚拟现实与新闻融合的前景

在新闻报道中加入游戏元素并不罕见，它体现出新闻创作者在新媒体时代呈现新闻报道上的一种思维转变。新闻报道其使命是传播信息，使用游戏元素一方面能够对某些信息进行更有效的传播，另一方面能使受众在获取信息的同时获得更多的自由度和满足感。人类或许本身就不满足于只依靠视觉来获取信息，而是调动的所有感官去感知和获得信息。相比于口耳相传的信息传递方式而言，虚拟现实技术也可以说是以现实技术回归传播的原始形态：读者能够直视新闻故事中的人物，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并跟随他们的脚步探索新闻故事发生的模拟的地理环境，或者通过操纵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方向，主动获取各种信息。在这个过程中，读者不仅是在阅读新闻报道，同时也是在对信息进行主动选择，虚拟现实与新闻融合最大的意义便在于改变了人们对于获取新闻方式的既有认知。

就现在的实践而言，虚拟现实与新闻融合的局限性还比较明显。首先，选题方面因技术限制而面临着较大挑战。若要将虚拟现实技术适当地与新闻报道相结合，不仅要在技术上完成一系列工作，还需对整体报道方式进行单独设计等，故此类新闻报道的制作时问相对更长，无法满足时效性强的新闻选题的操作要求，在选题上一般受限于时效性较弱的解释性报道。如《丰收的变化》中，为了拍摄3D视频素材，一个非常小的摄制组（包括一名记者和两名实习生）跟着达曼一家连续拍摄了3个月之久。报社制作该作品的总花费接近5万美元，这其中包括了360度全景摄像、收集资料、采写文字内容以及最后的制作。对新闻机构而言，不仅这笔开销较大，而且开发具有一定难度和风险。

理论上来说，虚拟现实技术可适用的新闻报道选题范围较为广泛：如运用于灾难报道中，虚拟现实能够真实重现灾难发生前后的情境，使人身处其中，这比任何其他形式的报道都更具冲击力，这类选题的处理方式类似于BBC制作的《叙利亚之旅》（Syrian Journey，该案例中融人了游戏元素但并未使用虚拟现实技术）；或运用于一般性解释报道中，虚拟现实能够针对特定的选题进行更具趣味的阐释，如《丰收的变化》；或应用于体育报道中，能够带领读者亲身体会体育运动的魅力和乐趣，如《科罗拉多州维尔滑雪锦标赛》。不论是灾难报道、一般性解释报道还是文体报道，虚拟现实技术一旦突破现有的技术壁垒，降低生产成本的话，与新闻报道的结合更可能突破现有选题的限制。

除此之外，对读者而言，虚拟设备的购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本案例中，如果想要体验完整的3D互动式报道，就需要购买虚拟现实头盔设备，而此类设备在技术上还存在较大的完善空间，消费市场还未成熟。如Oculus的虚拟现实头盔还未大规模地公开售卖，其官网的产品信息显示其最新产品Oculus DK2的订购价格为350美元 。而到目前为止，早期的购买者还多是开发商和硬核游戏爱好者。目前而言，虚拟现实设备的应用前景虽好，但还未成熟，将虚拟现实融入新闻报道帮助其游戏化的尝试还面临着客观上的条件不足。

最后，将虚拟现实融合新闻报道使其游戏化的伦理问题目前还存在争议。如《叙利亚之旅》就受到了这样的指责，有人认为将严肃性的新闻话题以娱乐性的游戏方式呈现有失分寸。这意味着新闻游戏化后，是否能在增添互动性和趣味性的同时又不丧失新闻议题所表达的严肃性。游戏本身具备了娱乐化的属性，为了确保这种属性不会掩盖新闻报道本身的目的和意义，创作者在制作类似的新闻游戏时，从选题到具体呈现的画面、情节等所有游戏设计环节上都需要十分谨慎。

Oculus公司的创始人帕尔默·拉吉（PalmerLuckey）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指出虚拟现实的另一缺陷。任何虚拟世界的设计都是一种艺术的呈现，即任何模拟的真实无法完全等同于现实的真实：“除非我们找到可以完美捕获并再现真实战争前线的技术，否则任何相关的模拟呈现都有可能存在严重的偏见。”

在新闻报道中运用虚拟现实是一种创新，但这对创作者和读者来说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对读者来说，如果3D体验的效果不符合读者预期，在体验中感到晕眩或不能很好地理解并完成相应操作的话，也可能会放弃浏览。对创作者来说，则不能为了追求形式上的新颖而忽略了内容本身的重要性，二者的结合还需在真实性和虚拟性之间做到平衡，但不可否认的是，新闻游戏已成为一种趋势，而虚拟现实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技术和思路，Oculus公司称《变化的丰收》之后，有多家媒体欲与其寻求合作，未来很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媒体做此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