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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疏离的寓言

2015-11-06赵蔚榕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9期
关键词:安德森玛丽

摘 要:舍伍德·安德森因短篇小说成名,但他一直致力于长篇小说的创作。在《玛丽·考克伦》近十年的书写中,作者几经修改,最终将玛丽的一生浓缩于两部短篇小说《未燃之灯》和《陷阱之门》里。女主人公孤独地在寻找爱的路上痛苦挣扎的故事隐含了安德森十年的人生思考以及强烈的女性主义、人文关怀。

关键词:舍伍德·安德森 玛丽·考克伦 未燃之灯 陷阱之门 爱与疏离

舍伍德·安德森(1876—1941)是美国文学史上一位非常重要的短篇小说家,他极大地影响了一批美国当代作家,如欧内斯特·海明威、威廉·福克纳等等。马尔科姆·考利称他为“作家的作家”(Cowley,1963:165),福克纳甚至将他视为“我们这一代作家的父亲”(Faulkner,237)。从安德森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开始,就引起批评界的关注。然而经历过相当长时间的冷评之后,即使他的作品重新“升温”,对于安德森的评论仍是过分关注于其短篇小说。有些批评家甚至将安德森视为次要作家,认为他只创作出了《小镇畸人》(Winesburg, Ohio)一部短篇佳作集。事实上,尽管以短篇小说成名,安德森也一直致力于长篇小说的创作,试图成为一名“真正的小说家”(Jones,1953:153)。

在一次报纸采访中,安德森表示:“我的第一部小说叫做《饶舌的麦克佛逊的儿子》(Windy Mc Pherson's Son),这部小说将要在九月一日完稿,第二部小说叫做《前进的人们》(Marching Men),而第三部叫做《玛丽·考克伦》(Mary Cochran)。之后我还将写一些其他小说。”(Jones,113)前两部长篇小说分别在1916、1917年出版,而第三部小说在经历过漫长的写作修改的波折后,最终被安德森放弃。在1921年出版的《鸡蛋的胜利及其他》(The Triumph of the Egg and Other Stories)中,安德森将玛丽·考克伦的故事以两部短篇小说《未燃之灯》和《陷阱之门》再现,并最终结束了这部长篇小说的书写。如马尔科姆·考利所说,“安德森有着归纳的天赋,能于瞬间浓缩整个的人生”(Cowley,1963:178),那么安德森将玛丽·考克伦的一生故事浓缩于两部短篇小说中的背后又有怎样的人生思考呢?

一、孤独中挣扎的新女性:从《玛丽·考克伦》看安德森的女性主义关怀

《玛丽·考克伦》的手稿在安德森逝世七年后,由他的妻子整理捐献给芝加哥的纽贝里图书馆。一些安德森研究者普遍认为《玛丽·考克伦》的书写开始于1909到1912年间,即安德森处于俄亥俄州的创作期。安德森在书信中写道:“当我结束八年的俄亥俄州创作探险之旅回到芝加哥时,我塑造了四个人物,他们是麦克佛逊、前进的人、塔尔博特·威廷汉(Talbot Whittingham)和玛丽·考克伦”(Jones,1953:216)。

安德森在他的短篇小说里塑造了众多女性形象,描绘了20世纪初美国中西部女性生活中的痛苦,表现出对女性的深切同情。作为唯一一部以女性角色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玛丽·考克伦》一书中贯穿了安德森的女性主义思考。书中,安德森塑造了一位从单纯的少女成长为成熟女人的主人公玛丽。故事一开始,玛丽父女两人缺乏交流、孤独地住在小镇上,在父亲去世后玛丽离开小镇,来到了俄亥俄州的一所大学。在学校,玛丽受到了教授的性骚扰,经历了疯狂的同学告白,逐渐成熟。毕业后的她来到芝加哥,在少时伙伴杜克·耶特(Duke Yetter)的工厂工作。在那里,玛丽拒绝了杜克的求婚,并和杜克的合伙人塞尔维斯特·汉尼卡特(Sylvester Hunnicutt)开始恋爱。塞尔维斯特试图将玛丽塑造成理想中的“新女性”(Jones,1953:275)式的陪伴者。事实上他在威斯康辛州的家乡还有一位妻子,他一边维护和玛丽的关系,一边争取与妻子和平离婚。经历过感情伤害的玛丽决定独自回到芝加哥,投身工作并在工作中找到了自我。同时塞尔维斯特也从家乡回到了芝加哥,致力于小说的创作。故事的最后,两人达成了非传统的婚姻状态,即各自独立生活、保持独立的人格。

《玛丽·考克伦》中的人物、背景、主题都与安德森1913年前后从俄亥俄州到芝加哥的个人经历极度相似。一方面,与安德森一样,塞尔维斯特经历了婚姻和情感变故,离开家乡的家庭和事业,从企业家转型成为了小说家;另一方面,玛丽不仅是塞尔维斯特渴望塑造的“新女性”,也是安德森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如果说塞尔维斯特是安德森的过去的写照,那么玛丽则是安德森对未来的思考。玛丽从小就生活在孤独之中,无法与父亲交流。上学之后,即使玛丽试图改变生活状态,但均以失败告终。直到到了芝加哥参加工作之后,玛丽才渐渐学会与异性交往并发现了真实的自我。在对她倾慕多年的杜克和无法给她稳定婚姻的情人之间,她毅然选择了后者。即使在感情中受伤,她仍然拒绝成为杜克的“私人财产”。玛丽选择了独立,在工作中得到晋升并因此实现个人价值,得到了塞尔维斯特的感情却不为感情失去自我。玛丽的形象不同于安德森在《小镇畸人》中塑造的众多畸形女性人物。在小镇中,她们在对爱的渴望中苦苦挣扎,在精神的荒原里迷失。玛丽从始至终也是孤独的、不善于表达的,她也曾试图从家人、爱人、身边其他人身上寻求理解,冲破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但是与小镇中女性人物不同的是,玛丽即使对爱极度渴望,她仍然选择个人的独立。安德森认同“女人得到一份工作将能拥有爱情”(Dell,183),玛丽最后的选择不仅是她对塞尔维斯特所代表的男性社会的反抗,也体现了安德森对“新女性”以及男女关系的思考。

从俄亥俄州搬至芝加哥的几年间,安德森不曾放弃对《玛丽·考克伦》的书写与修改。在1916年写给好友的一封信中,安德森透露了对玛丽和塞尔维斯特的爱情的困惑:“有时候玛丽·考克伦的最终选择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当然,玛丽是不可能和塞尔维斯特结婚的,这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在新的版本中,玛丽在工作中获得巨大成就之后应该会离开他。她也许曾经拥有过他,但是她要实现的是自身的美丽。……我不相信玛丽是一个完全的爱人,她应该是一个工作者。”(Dell,2009:211)安德森几次试图修改《玛丽·考克伦》的结局并付梓出版,但是对玛丽结局的思考却从未让安德森满意。在现实中,安德森开始了第二次婚姻,在几座城市间游历,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他的思想与写作方式在逐渐改变。直到1919年《小镇畸人》的出版为安德森带来了极大的荣誉,他也开始发现了适合自己的创作方式。之后,他曾试着将玛丽的故事拆分成类似《小镇畸人》的短篇小说集。因此,随着1921年出版的《鸡蛋的胜利及其他》,安德森以《未燃之灯》和《陷阱之门》两部短篇小说为玛丽的故事画上了休止符。

二、难以点亮的人生之灯:从“玛丽·考克伦”看安德森的人文关怀

《未燃之灯》《陷阱之门》(以下分别简称《灯》和《门》)分别是《玛丽·考克伦》前几章情节的缩影。在《灯》中,考克伦医生和他18岁的女儿玛丽都十分善良,却不善于表达内心的情感,也无法同别人交流。医生沉默的性格让妻子无法忍受而离去,女儿在他的影响下也变得沉默寡言,封闭着自己的内心。故事的最后,父女二人都想要向对方表达感情,但是考克伦医生突发心脏病去世,两人之间的爱之灯没有能够被点燃。《门》中“安德森运用内聚焦第三人称外叙述法,让整个故事都通过沃克的视角讲述了玛丽探求情感交流的失败”(方智敏,2012:96)。大学老师休·沃克认为婚姻是一种牢笼,人与人之间无法理解。他在学生玛丽身上看到了自己未被牢笼囚禁的年轻时代,于是邀请她到家里做客。渴望爱的玛丽很快爱上了这种家的温暖,但当沃克拥抱并亲吻她之后,她被吓坏了,永远逃离了老师的家庭。

安德森用凝练的语言刻画了一位孤僻寡言的少女,试图在冷漠的环境中寻找爱,当她所做的努力均以失败告终后,退回了她原本孤独压抑的生活。将玛丽的一生故事浓缩于两部短篇小说中,无疑增强了文章的表现力,深刻地表达了作者对冷漠的人际关系的悲怜。事实上,安德森并未刻意指出两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是同一个人,叙事手法也有相当大的差别,甚至在小说集的目录安排上,两个故事都没有明显的呼应关系。可见安德森并不希望读者将玛丽的经历联系起来,很多学者也将两部小说分开解读,更鲜有学者将它们与《玛丽·考克伦》联系起来。

两部小说的发表取得相当大的成功之后,安德森将《玛丽·考克伦》束之高阁,不再修改。对比《玛丽·考克伦》中独立、不依靠爱而生活的形象,短篇小说中的玛丽迷失在疏离的环境中,试图与他人交流,却均以失败告终。在《灯》中,故事从黑暗中开始,也在无法点亮希望之灯的黑暗中结束。在《门》中,在教授的安排下玛丽不再单纯,注定将要进入牢笼。“这些痛苦在他眼里都有唯一的原因,那就是爱的失落和人性的隔离。而在安德森的眼里,人们在原本至真至善的两性关系方面的迷惘与困惑正是这种失落与隔离的突出表现。未来表现爱的失落这一主题,安德森总是尽可能如其自然地展示人物的言行举止,并捕捉和渲染读者、作者与人物感同身受、难舍难分的那一瞬间,促使读者自觉地由内向外地理解人物”(张强,2002:385)。从写作手法上,安德森提取了玛丽的少女时期的人生瞬间着重刻画,分别采取转换叙述视角,对人物心理历程详细描写,用顿悟的方式表现成长。从主题上,安德森不再关注玛丽的人生历程,而是用更多的笔墨描绘悲剧的瞬间,并借此揭示造成人性疏离的原因,让读者理解、同情人物。作者采用了适合短篇小说的叙事手法,在重写玛丽的故事的同时表达作者的人文关怀。

三、结语

在20世纪初的文坛,作家依然将长篇小说视为正统的文学。最初,安德森一直致力于长篇小说的书写,而他却以短篇小说成名,并因此而饱受争议。一定程度上,安德森对凝聚了近十年心血的长篇小说《玛丽·考克伦》的放弃,透露了他写作上的挣扎。安德森初期对小说的修改是结合自身经历对玛丽人生选择的思考,当他因短篇小说成名后对小说的修改不仅是他对自己写作道路的修正,也是以爱的语言书写一部关于爱与疏离的寓言。尽管《玛丽·考克伦》最后没有得以发表,但是安德森的写作才能与女性主义、人文关怀通过两部短篇小说传达给了读者。作为一名短篇小说艺术大师,安德森用独特的技艺诠释并揭示了20世纪初美国社会人们的冷漠、疏离的内心世界。

参考文献:

[1]Cowley,Malcolm.Writers at Work[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3.

[2]Dell,Floyd.Women as World Builders:Studies in Modern Feminism[M].Carolina:Nabu Press,2009.

[3]Faulkner,William.Sherwood Anderson:An Appreciation[A].Speeches and Public Letters[C].New York: Random House,1953.

[4]Jones,Howard Mumford,and Walter B.Rideout.Letters of Sherwood Anderson[M].Boston:Little,1953.

[5]Pfeiffer,William S.An Edition of Sherwood Andersons Mary Cochran[D].Kent State University,1975.

[6]方智敏.论《鸡蛋的胜利》的叙事策略[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93-96.

[7]张强.浓缩人生的一瞬间——舍伍德·安德森的短篇小说艺术[A].英美文学研究论丛[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赵蔚榕 北京语言大学 1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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