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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三章

2015-11-03苏作成

辽河 2015年10期
关键词:黄狗苞谷石磨

苏作成

石磨房

我家的石磨房是与奶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家卖豆腐。只要生产队一散工,奶奶不是煮饭、扫屋、切猪草,就是进石磨房。奶奶用一个青花汤匙,舀了浸泡好了的豆子倒入石磨中间的小圆孔,推了磨杆,就磨起豆腐来;旋几个圈,倒一汤匙豆;旋几个圈,倒一汤匙豆。石磨便发出好听的“嗡嗡”声。很快,顺着下面的磨壁就层层叠叠而缓缓流下纯白的豆浆来。煮浆,过滤,冲浆,压模,几个程序完毕,一桌豆腐就成了。

我与黄狗喜欢看奶奶一下一下地推磨,她的手随着石磨的推杆不断地划着一样大小的圆圈。白天仿佛也能被石磨磨碎。很快,一弯月儿就在西山的树杈上颤抖地悬着,一会儿,就成熟似的掉落,天完全黑下来。油灯闪烁着小小的火苗,把人影倒映墙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我听着石磨“嗡嗡”地声音,数着一个个运动着的圈儿:一圈、二圈、三圈、四圈……仿佛永无尽期。

当时有个女知青,喜欢到石磨房来玩。有时还帮奶奶推磨。只要那穿着很好的高男人不来找,一般来说,她都会来石磨房。女知青住我家隔壁。她也在生产队出工。空闲时,喜欢坐在院子枣树下的青石上看书。一天,高男人又来找她。趁她没注意,就直直地看她。过一会,才走近和她说话。女知青听着,并没怎么搭理。

一天晚上,女知青正帮奶奶推磨,高男人突然来了,喊了她一声。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仍继续推磨。我站在石磨房角落,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他样子很可怕,似乎想拉她出去。最后,看她不理,就绷着脸走了。

农闲时,石磨房就热闹起来。东家来磨点麦子,西家来磨点豆子。奶奶只要有时间,就替人帮一手。

一个月夜,我看到女知青又进了石磨房,后面跟了高男人。里面很快起了争执。正想进去,女知青红着脸出来了,走进自己的住房,将门重重地一关。高男人在外喊了几声,见没动静,就生气地离开了。

那年冬天,连续下了几天雪,雪很厚。我们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堆雪菩萨,打雪仗。奶奶仍帮人磨东西。夜深了,才想起好久没看到女知青了,赶紧问奶奶,阿姨又没来?磨豆腐的大娘对奶奶说,女知青调城里享福去了。奶奶说是啊。大娘说,她和高男人能成吗?奶奶说,走那天他来了,帮她提东西,她不肯。她将东西交给了一个迟到了一会的矮子。

我似乎听懂了,就哭着问,是不是阿姨不再来了?是不是嫁了?

奶奶说,会来,没嫁。

真的吗?

真的。

一年夏天,雨下了好久。正在家看书,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奶奶说,不得了。我家的石磨房垮了,只留了一截墙还立着,黑乎乎的椽子斜在那里,仿佛准备刺破天空。我已然一个翩翩少年,不会轻易再哭。

三十年过去了,回到故乡。我家的石磨房所在之处,已然繁衍了一片翠竹,枣树上,两只喜鹊喳喳地叫。我寻找那石磨,发现它藏身在翠竹里,已然残破,看来,它今后所能磨碎的只能是岁月了。

老碾屋

我的故乡曾有一个老碾屋。老人们说,老碾屋可能建于清代。

老碾屋有两床晒谷垫子大,屋架由枞树做成,一端搭在正屋墙,一端由两根柱子支撑,两端的中间,也有两根柱子。四根柱子,下面的半截都是青石,上面的都是土砖。青石的高度有一米多,凿得有棱有角。屋高三米左右。屋顶一色的青瓦。碾子摆在柱子中间。

有时,我喜欢一个人蹲到碾盘上玩。碾盘由一个大木盘和边沿围绕的石块组成。上面碾滚的长度几乎和木盘的半径一致,碾滚和木盘旁边的石块凿得十分工整,凿出的那一道一道的痕迹,很漂亮地排列,木盘边的石块凿成一些工整的弧形,一组合,就是工整的圆形,和木盘拼成一个十分平整的大圆盘。我敬佩过去的工匠技术竟如此成熟。一根杂木棍竖在木盘的中心,成为轴承,四根木棍组成碾盘的推手。手推处,十分光滑,时光在上面留下了印痕。

那时,碾子给人们带来了很多方便,碾稻谷、轧苞谷……我看过大人们推碾子,一圈一圈地转,那木轴和滚子发出原始而好听的声音。趁着没人,我曾试过推碾子的味道,太难了,就像面对一堆时光,我无法撼动。

碾子的主人是一个中年人,人称老驼。陪他推碾子的是他漂亮的女儿。因为她,许多男孩都喜欢来老碾屋打发时光。有时,老驼和女儿会到碾屋碾些稻子或苞谷。只是那时村里几乎没有苞谷,只有老驼偷偷摸摸地在西山深处种过一些苞谷。等到生产责任制实施之后,苞谷才多起来。有时,几个调皮的小孩,想学大人推碾滚。七个八个,人摔倒了,滚子也没怎么移动。一个笑了,其他的都一哄而笑,连村庄和鸟雀仿佛都笑了起来。

村子水坝边的碾米屋安装了碾米机,碾子就“退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碾盘一块石头不见了,几乎没人再去动碾子。后来,碾子主人的女儿也出嫁了,老碾屋就更加荒凉。有一年,老碾屋不知为何掉了一些瓦片,阳光带着一些鸟啼从缺口就掉到滚子和碾盘上,照出了一些荒凉。有时,一只鸟不知为何站在滚子上翘尾巴,它的啼鸣,让我有些伤感。进省城读书后,老碾房就从我的记忆中闪开了。

从学校毕业回到村里,老碾屋竟然不见了,它的地盘被村长在上面建起了小洋楼。

不知为什么,在电视里一看到北方的老碾屋,我就会想到故乡的老碾屋。今天,我又回到故乡,站在河边,看到埋葬了老碾屋的小洋楼,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空落。小河依然滔滔不绝地流淌,比过去狭窄了许多;然而,我对老碾屋的思念之河却宽敞了许多。

我家的黄狗

忘不了我家的黄狗。

那时,我家很穷,黄狗全靠自己在外觅食。它毛茸茸的,似乎很满足;既活泼,又可爱;且不乱咬人。外面的狗往往令我害怕,它却是我朋友,我常常摸它,感触它的体温和想法。

上学时,它往往送我一阵。我跑,它也跑;我停,它也停。有月光的晚上,它会带我到野外捉萤火虫,与我捉迷藏。有时在河滩上,它会开心地打滚。

黄狗长大了,却学坏了,常在村里游荡,勾搭母狗。村长的黑狗也是雄性,与它同龄,却常常欺负它。为一次爱情,追着它咬。尽管我家的黄狗奋起反击,还是处于劣势。一见那样,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对着黑狗又是吆喝,又是挥舞手臂。剽悍的黑狗就放弃了攻击。不久,黄狗还是被黑狗咬伤,伤口不大,却让我哭了。

由于家庭的关系,在村里,我朋友很少。黄狗几乎是我唯一的伙伴。我一个同学,常常隔几十米拿小石子瞄了我当活靶打,不是打中我前胸,就是打中我后背,有时还打中我头部。有一次,我被打得大哭。骤然听到了黄狗疯狂的吠叫声。我睁开泪眼,看到它正朝我的“敌人”奔跑,不是村长嚷住,我的“敌人”一定会被它咬到。此后,打我的人少了,骂我的人却多了。黄狗并不懂骂的意思,它没有攻击那些骂我的“敌人”。

我变得更加孤独。我除了在校读书,在家也只看一本翻烂了的连环画。黄狗有点懂我,常常匍匐在附近打量我。

几年一晃过去,黄狗老了。不再喜欢吠叫,不再渴望爱情,不再具有攻击性。某一天,黄狗的一条腿被人打跛。尽管给它找了草药吃,它还是一直跛着。它喜欢躺在枣树下,喜欢温暖的阳光,喜欢打瞌睡。哪怕有人从我家顺手拿走什么,它也不再吠叫,不再追着吓唬人。

初二寒假的一个上午,父母商量要请人将它吊死。

我很气愤:“不要杀它!”

父亲瞪了我一眼。母亲对我说:“不想读书了?”

我流出了眼泪,“怎么读书就要杀它?不读了行吗?”

“你不是哭着叫着要读吗?要读,钱在哪?”母亲说。

我无声地哭着。

下午,来了一打狗的,在父亲的配合下,将黄狗捉住,绳子搭到树杈上,吊狗的颈项。我听到嚎叫,看到挣扎,不由得流出眼泪,飞跑出“凶杀”现场。到石拱桥,坐下,哭泣,愤怒,不知所措。隐约听到了几声越来越小的哀嚎声。

晚上,妹妹叫我吃饭。一进院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这就是黄狗的结局!母亲只留下了一点用水煮了吃,其他的肉都卖给了村长那几户殷实人家。

我一口也不吃,直到上床,还闻到了浓郁的肉香。我眼里不断地掉泪。至少几天,我没喊过父母。

一眨眼,自己也成了孩子的父亲。每每回故乡,看到活蹦乱跳的狗,就会想起我家的黄狗。与此同时,似乎也理解了那时的父母和那时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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