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之德

《在乡土上》阅读笔札

◎欧之德

我是一个离不开故乡的孩子，走多远都走不出您的怀抱。

这是黄光平新出版的诗集《在乡土上》第一首《故乡》中的两句诗，应该是整部作品的点题之句。

此刻，当我在8月雨季湿润的一个周末日子里，就着从窗外飘来的阵阵桂花之香，认认真真地阅读着黄光平这本温婉的诗集时，我仿佛又去到了弥勒，这个在黄光平笔下描绘得令人心跳和让人崇尚的地方。在他执着和诸多写弥勒故乡的诗歌诱惑下，我不止一次或好奇或为了寻访他的感动而去了弥勒的不少地方，这片土地的确有太多的魅力和迷人的娇娆，所以，光平引以为豪，几年之类连出了3本诗集，主题都是歌咏故乡、塑造故乡。《在乡土上》是第3本，从书名就知道，又是植根故土乡情的澎湃之作。他的这些诗不是站在云端对下界的俯瞰，而是脚踏实地的真实倾诉，他生活的层面和情结总在故乡的阳光下飞舞，所以，他才有着写不完诉不尽的故乡情节，有着比江河还丰盈的乡情脉管，流淌着永不气馁迷乱的故土专恋。

边读边记录涌动在我心中深为感动的感受，并将这随文而行的不太连贯的几段笔札，与光平共勉。

有人说，爱情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其实，故乡又何尝不是人类生活或者文艺创作一个永恒的主题？一个人在人生数十年的漫漫岁月里，不管你如何“胸怀世界，放眼全球”，也不管你在他乡高官厚禄，还是在外流浪打工，谁能忘记故乡这个衣胞肤发之地？谁不魂牵梦萦故乡这个令人血脉贲张之所？谁不珍藏故乡竹马童趣之乐？谁不怀念故乡山光水色之美……敬重滋养你的乡土，敬重哺育你的亲情，这是人性庄严诚恳的品质。在某种程度上，既便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也代替不了刻骨铭心的乡情。爱情是两个人享受的甜润清泉，乡情是代代相传的血浓于水，是情感巅峰上的黄金。因此，才有多少人远在天涯时“低头思故乡”之泪，千方百计“落叶归根”之举。

《在乡土上》这本诗集不仅仅属于作者的心灵领空，更与读者的情愫相邂逅，多情的诗人犹如用一枚阿细跳月的大三弦拨子，撩动了我的五彩心弦，发出了与诗人一样对故乡深沉之爱的共鸣共颤。我的故乡在川南的沱江边，熟悉的川江号子，赤身的健壮纤夫，勤奋的多情山妹……时时牵动着我的梦魂。然而，光平对故乡的爱，是一种与之融血肉、融灵魂、融生死之爱。他对故乡的山川河流、春夏秋冬、溪泉小桥、荷藕稼穑，无不一一倾以满腔情怀，他把每一缕目光、每一个脚印都牢牢地镌刻在对故乡的感恩上、心连心的生死相融上，以及与父老乡亲兄弟姐姐的情同骨肉上。竹园的绿竹，赵林的海子，青翠的南山……他无不含着热泪与之欢笑，为他们的丰饶致敬，为他们的朴实鞠躬，为他们的迷人抒情。一朵石榴花，在他眼中是“被春风剥开嫁衣的少女的脸”，窗外一只小鸟在鸣叫，那是在“喊我”，清翠的声音“像一粒童年的水果糖，在我的心上洇开。”一群白鹭从田野上飞过，“那是故乡流动的云”，天空飞过的乌鸦，是“上天派来的苦行僧”，“通神的鸟”，既使诗人从田埂上走过，也捕捉到“伏地蔓生的铁线草，自信地扬起一枝枝草花，细若幽梦的清香，绊住了时光的匆忙，绊我倒在一袭柔软怀里，母乳般的气息中”。

总之，山山水水，村舍寨寮，乃至一草一木、无名野花，都收纳到诗人爱屋及乌的情感意境中，故乡的一切无一不在诗人笔下入血入骨，入情入心。正因为如此，所以诗人发出了出自内心的感叹：“做一棵小草我已经很幸福。”

故乡多情的山水升华了诗人的感情，诗人醉人的感情又增添了山水的灵韵。

从一苞怀春的骨朵开始，次第打开

芳香的翅膀。飞云流霞在枝头

恣肆艳遇，轻盈的梦

蔓延一年一场浓妆淡抹

一滴春雨润色

一片土地当纸

一枝柳梢作笔

一朵山茶开篇

一幅黄鹂鸣啼的绮丽风景

被风的柔指在阳光下舒展

怀乡的愁绪……

古往今来，写春天的诗很多，但光平不仅把故乡的春色描绘得美仑美奂，诗中更充满他“熟悉的气息”，有着他与别人不一样的充沛灵韵和牵肠之情。而同样是写故乡的春天，在《这个春天》中，凸现的却是诗人的焦虑：

这个春天

可以把大地

烤干

甚至一片叶

一棵草

一只蚂蚁的爱情

只要心还活着

就会有泪

这就是光平扎根乡土的文载欣愁，笔蕴苦乐，两首春天的诗两种氤氲情感，山水有光鲜的令人陶醉的美韵，也有枯瘦得让人撕心的时候，面对故土的眷爱，诗人吐露的是与一般过客不一样的切肤之句。

长辈同辈、兄弟姐妹、好友同事……组成了分布在故乡的血脉网、人气网，这是永远令人牵肠挂肚的重要内涵，故乡的亲情友情惋切动人。然而，光阴荏苒，岁月如流，亲人们有的远走他乡，有的结束人生旅程，这是何等的痛苦。《我最亲的那些人》凄婉悲伤，读起来也跟着诗人心痛肺痛：

我最亲的那些人

走一个我心上刺一刀

他们闭合的眼睛

闭合不了我流血的伤口

我最亲的那些人

走一个就我心里踹一脚

他们的远行越走越轻

而我的想念越来越疼……

这是故乡情中最重要的人之情啊，和当今被称为“人际关系冷漠”的大都市相比照，光平这种浓烈的乡村人际情感当是一面具有某种明鉴意义的镜子。

最感人甚至催人泪下的，是光平写“娘”的10首诗。无须摘引，光看这10首诗的标题，就是一个足以令人扼腕感叹的人间挚爱：《娘笑了一下》、《把一串佛珠戴在娘手上》、《阴冷天》、《娘咳一声，家就颤抖一下》、《娘的眼里闪着春光》、《紧紧牵着娘的手》、《无言是悲伤的闸门》、《点滴的意义》、《七月七》、《对自己如是说》，每一首都是令心灵震颤的感人之作，每一行都是真情的人性辉光。我的眼泪模糊了灯光，模糊了纸面，因为我想到了我已去世的母亲……母亲是我们生活中的精神支柱、榜样力量，也是坚毅与慈爱并存的永远消失不了的伟大雕像。母亲的艰难与坚强，母爱的广博与深厚，儿子的还报与孝道，都是跨越长天沧海、撼人心魄之情。在人类圣洁的感情殿堂里，惟其母爱与孝道是最美也最感人至深的天籁与绝唱。孝道是每个人的天职，也是做人、做学问的根本。读罢光平的这组诗，一个乡村母亲的伟岸形象肃然屹立在我面前，那是一尊神圣而挚朴的永恒雕像。而从光平面对母亲病床撕肝裂肺般地呼唤和血泪交加的痛苦中，我看到了一个铮铮铁汉的另一面柔情，羔羊跪乳，乌鸦反哺，我的心弦被他娘儿间的精诚之爱所震撼，每一行字句中无不凸显着光平的孝行光焰。陡然之间，又增添了我对光平进一步认知和敬重的砝码。

故乡是所有情感的起点，乡土情怀是最纯洁的情怀。诗人的灵魂沉浮在故乡的温柔和温暖中，情感行走在生活的常态中，光平张开双臂拥抱故乡，用心灵贴近故乡，这些，是诗人对故乡的忠诚，对故乡的自信，我想，诗人的自我情感乃是从他那个汉彝混居的偏僻山野一步步成长得来的，自信和热忱当中，埋藏着可以破解生活中一切艰辛和忧愁的“密码” ，形成了一个很强烈的有别于都市的“乡土情结”。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代替或淡化他的这种情结了，进而才有他对于故乡大千气象敏锐解析的智慧升华，才产生了如此根基牢固，充满性情的深切佳作。

读完、写完这些，不觉中已是凌晨2时，让我步着《在乡土上》的余韵，感谢光平让我再一次享受他那博大深厚的情感和实实在在的精神境界。

（作者系著名作家、评论家。云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边疆文学》原主编）

责任编辑：徐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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