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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多丽丝·莱辛《高原牛的家》中小人物疲乏的理想

2015-10-13龚芳明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8期
关键词:小人物理想

摘 要:《高原牛的家》是多丽丝·莱辛早期作品之一,评论对其少有关注。然而有别于康拉德的《黑暗之心》、福斯特的《印度之行》,该小说的主人公既不是追求权力的管理者,也不是探险猎奇的游客,而是受制于集体身份的普通白人。作品中,莱辛把弱小人生放在与历史相背的社会中考量,揭示在社会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凡夫俗子复杂多变的心路历程:理想遭遇现实终至平庸的宿命。小人物理想的破灭,这是一个超越了殖民地语境,更为宽广的主题,而评论却往往从后殖民的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解读,忽略了作者超越时空的高远用意。

关键词:高原牛的家 小人物 理想

前年辞世的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1919-2013)思想深邃,著作等身。她6岁移民英属殖民地南罗得西亚(今非洲津巴布韦),在这里长大成人,度过生命中短暂的婚姻生活。二十余载的南罗阅历令这里成为她毕生追忆的“精神家园”,非洲也沉淀为她永久的文学元素。《高原牛的家》是莱辛在这个时期创作的中篇小说,与这一时期创作的其他中短篇小说分别归在《这原是老酋长的国度》和《脚下的太阳》两部故事集中,外界将其统称为《非洲故事》。

而西方作家对殖民地的书写其实久已有之,已成传统。康拉德的《黑暗之心》和福斯特的《印度之行》常被视作这一传统的巅峰之作。这些作品中,殖民地常为神秘异邦;主角为游客、管理者或探险者;异域阅历新奇刺激;殖民地书写常是外人远观的历史叙事。这种注重异国情调、探险猎奇、种族对峙的殖民地书写最后常常落入模式化描写。相较于这一传统,多丽丝·莱辛的《高原牛的家》显得独树一帜。

得益于莱辛二十余载的平民阅历,《高原牛的家》采用定居者视角,少有神秘,多是家常。主人公既不是之前白人笔下大权在握,关注意识形态的殖民地管理者,也不是探险猎奇的游客,而是受制于集体身份,内化于集体意识,只为谋生的普通白人。《高原牛的家》通过家常,生动地再现了一个已逝殖民地波澜不惊的家常下隐藏的潜流。

纵观中外评论,对于《高原牛的家》一则过于笼统,常将其与其他莱辛的早期非洲作品一并解读,忽视了该作品本身的独特性。如对《非洲故事》写有专著的迈克尔·托普在其专著中也只是对《高原牛的家》中女主人的心境略有分析。二则多是从后殖民角度解读,对《高原牛的家》的审美特质及更为宽广的主题则少有提及。国内蒋花、丁浩、陈璟霞的专著均是从后殖民的角度解读《高原牛的家》中黑白种族的殖民关系。莱辛在传记《回家》中曾经明言:“评论总是在讲种族隔离。要真实的描写非洲,我不可能回避这个问题。但是当我努力表达更为宽广的主题时,人们常常对其间折射出来的巨大丑恶惊诧不已,以至于忽略了我真正想说的话。”莱辛真正想表达的应该就是她一以贯之的在日常领域对小人物生存境地的关注。莱辛写《高原牛的家》乃至《非洲故事》并非专门要针砭某种意识形态,而是细致揭示意识形态之下,不得不在既成的社会思维中谋生的平民丰富的情感结构[1]。她通过内外两种视角,把弱小人物的人生放在与历史相背的社会中考量,揭示一个社会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凡夫俗子复杂多变的心路历程:理想遭遇挫折终至平庸的历史宿命。

莱辛的《高原牛的家》取材于四五十年代的英殖民地。三十年代的大萧条令英国失业人口争相奔赴殖民地, 南罗人口增长了三成。而此时的殖民地已是强弩之末,危机四伏。50年代的非洲,多数国家已经民族独立;英国国内,左翼分子高呼撤销殖民霸权,关爱弱势种族。在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中,早期殖民者不可一世的掌控如今变为凡庸细民的冥顽与忌世。而新来者却又往往受国内盛行的费边主义和殖民神话双重影响,不免有理想憧憬,认为殖民地是摆脱现代沉闷文明的世外桃源,而“种族隔离与黑白争斗仅凭一腔好意便可化解”[2](P296)。小人物的理想往往分为物质与精神两个层面。他们因为物质需求奔赴殖民地,但良知安逸必然也是理想生活不可或缺的。《非洲故事》中《高原牛的家》再现了殖民地新来者在进步关爱与守旧殖民掌控两种新旧历史话语的夹缝中最终遗弃进步理想,苟且偷安的心理体验。莱辛采用内外两种视野,把这一痛苦过程写成了一则轻快又洞见颇多的家常故事。

一、外视野中不明真相的理想

《高原牛的家》中,叙事采用内外两种视野。叙事者时常跳出主角视野,以全知外围的心态对这芸芸众生的尴尬理想诙谐嘲弄。外围叙事否定的声音将女主人公玛丽安对理想的追求包裹在一种不明真相的执着中。从而使得女主角的形象既令人敬慕,又令人无奈。

外围叙事往往代表叙事者定论,是一个权威稳定的意义系统。小人物玛丽安为躲避国内住房危机和沉闷文化来到非洲殖民地。但故事伊始,外围叙事就已宣判了她的命运。

这事儿挺有趣:这些人在别的方面都通情晓理,为什么偏偏会认定,只要他们收拾行李,跑去另一个国家,这同样一方屋顶,这几乎已成稀缺商品的屋顶,就唾手可得?……她绝对没想到他们会飘洋过海,来到一个毫无疑问充满浪漫传说的新国度,竟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同原来一模一样[3](P291)。

以上描述将主人公的理想放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中加以关照,暗示殖民神话的欺诈性、主人公自身的偏狭意识,早已将主人公的生活理想置身于多方不利的情境中。

此外,诙谐的外围叙事总是让外部美景与生活丑景交错呈现,精心构建的美景一次次被接踵而来的丑景消解, 暗示美好理想终将幻灭的宿命。如女主角的住所外部和内部的对比:

街道两边栽种着双排树,前面是一排蓝花楹木,后面则是一排深色洋椿。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到处都花团锦簇,五光十色……但从这些窗户透过的光线只能照亮前屋。后屋通向一个门廊,安装了暗绿色的防蚊纱;这样一来,在这个一直沐浴在阳光的国度里,建筑师成功地营造出整日都需开着灯的房间,这真是个壮举[3](P298)。

美丑相冲的外视野暗示不明内里的美好理想与生活现实的差距,从而将女主角不解现实的生活理想置于尴尬境地,幻灭的隐性暗示时时存在。

而叙事时又与玛丽安的内视野合二为一,使得主人公理想虽与现实格格不入,却产生得真切自然。玛丽安的形象是一个有些高尚的小人物:她内心正派,却又有些敏感,她满怀怜爱,却又有时过于感性,少有深思。玛丽安关爱理想的产生一则受国内左翼思想先入为主的影响;二则是她个人情感的自然结果。她内视野中的白人久居者勾心斗角,忌世愤怒,既不喜欢彼此,更不喜欢新来者。文本中白人总与阴暗狭窄的室内意象相连,而黑人却与怡神开阔的室外意象相连。明与暗,人工与自然意象的对比衬托出所谓“优越种族”顾虑重重、忌讳颇多的阴郁内心,以及黑人天然可爱,乐观随和的自在性情。她对黑人的关爱某种程度上源自她对生活中美好却脆弱的事物的本能呵护。由此她对待黑白的态度显示出截然不同的两面:面对盛气凌人的白人集体,她义愤反感,以寡敌众,唇枪舌剑;对待弱势黑人,她满心怜爱,对黑仆的一再失职甚至无法责备。

由此可见,《高原牛的家》通过外视野全知全能的叙述,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对主人公的理想进行描摹,让一则理想沦落的家常有了厚重的社会历史根源。

二、主人公内视野中理想的覆灭

内视野是女主角变化心态的写照,与外围叙事稳定的声音先是冲突,到故事后半部女主角的明晰的好恶日益复杂,与外围叙事趋同之意逐渐明显。

玛丽安对黑人的关爱理想未在白人集体反目的压力下萎缩,却因对黑人日益了解而最终覆灭。女主角一方面有感于黑人赤贫受欺压的境地,种族愧疚令她不断给黑仆查理加薪或改善生活。另一方面她的内视野又不断爆出查理的种种缺陷:工作大意,不负责任;耽于享乐,无心后果。他屡次打碎家什;增加的薪水花在了漂亮袜子和领带上;与女仆同居致其怀孕却没认真考虑与其成家。外围视野不时见缝插针对查理内心的揭示表明种族隔离不仅存在白人思维中,也存在黑人思维中。有所戒备的查理对玛丽安的关爱并不真心感激,只当好运。而种族愧疚感强烈的玛丽安仍旧冒白人之大不违对黑人勇敢关爱,与白人集体的诸多过节与她对黑人的失望同时发展,造成了她的厌世失意,热情衰退。

玛丽安理想的最终绝望在于她终于看到了外围叙事一直铺垫的丑景。当玛丽安将房东太太最喜爱的高原牛画作送给查理当礼金好让二人同居体面收场。在一路护送画作给女方父亲的路上,黑人大众在破砖烂瓦间的赤贫生活给她的感性思维带来强烈冲击。丑景绵延不尽,她的心情从愤怒到沮丧,最后绝望。而其后女方父亲指责二人有违旧俗,浮浅享乐的婚姻更让玛丽安认识到自己不假思索肤浅关怀后的愚蠢。文本中玛丽安既对改变黑人状态的整体艰巨性认识不清,也对个体黑人的复杂多样性缺乏分析,所以一旦真相咄咄逼人小人物单纯的理想就坍塌了。

故事中高原牛的画作是一个浓缩意象,代表了一切与理想相对的力量。玛丽安耐不住房东的软磨硬缠,将画作留在了墙上。高原牛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盛行作品,是盛气凌人的女房东的思乡寄托。画中愤怒的高原牛意象其实是殖民地英国白人忌世愤怒的集体情绪缩影。硕大的画框悬于客厅,走到哪里都逃不出高原牛的目光这一场景诙谐地暗示集体情绪对玛丽安的无形影响。她在反叛中也感染了集体的厌世与义愤。愤怒的高原牛不觉成了她和对立集体共同的心态缩影。这点颇为讽刺。冥冥之中也在暗示她终究难以摆脱的集体身份。

因此,作品《高原牛的家》通过内视野对主角心绪的细致描摹,使得小人物理想的破灭显得真切自然。配合全局外视野的殖民地氛围,揭示出难以与大众意识形态相抗衡的小人物理想的宿命。其后是作者对小人物难以摆脱的社会局限的忧虑。

《高原牛的家》短小精悍,看似随意却句句匠心。内外视野的结合,生动地展现了小人物在种族社会难以避免的同化过程。文章主角既难以彻底摆脱自己的集体身份,也无力改变帮助对象肤浅享乐后的沉沦。她纵有反叛集体的一时之勇,却无力承受肤浅无望的努力带来的对理想的讽刺。黑白夹缝中,她只能让理想沉寂。故事笔触随意却击中要害,就像生活中波澜不惊的点滴真相:常人超前的理想往往因缺乏洞识与策略而在复杂的现实中夭折。小人物理想的破灭,是一个超越了了殖民地特定语境更为宽广的主题,而评论却往往从后殖民角度对这部殖民地作品进行解读,忽略了作者超越时空、更为深远的用意。

注释:

[1]威廉·雷蒙斯在《文化与社会》中最先提出“情感结构”这一概念,情感结构指在特定的时间空间的生活体验。后来雷蒙斯又发展了这一概念,认为情感结构可以泛指某一代人所共有的意识和价值观,这在艺术作品和传统中展现最为充分。

[2]Doris Lessing:《This was The Old Chiefs Country》,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2003年版。

[3]Doris Lessing:《A Home for the Highland Cattle》,《This was The Old Chiefs Country》,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2003年版。

参考文献:

[1]陈璟霞.多丽丝·莱辛殖民模糊性:对莱辛作品中的殖民比喻的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2]丁浩.对多丽丝·莱辛早期非洲题材小说的后殖民批评[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

[3]蒋花.压抑的自我,异化的人生:多丽丝莱辛非洲小说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4]Doris Lessing.Going Home[M].Frogmore, St Albans: Panther Books Ltd.,1968.

[5]Thorpe, Michael.Doris Lessings Africa[M].New York: Evans Brothers Limited,1978.

[6]Williams,Raymond Henry.Culture and Society[M].New York:Doubleday & Company Inc.,1960.

(龚芳明 湖南长沙 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 4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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