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记者 祁巧玲

环保部重启绿色GDP研究

□ 文|本刊记者 祁巧玲

2015年3月30日，环保部网站发布了一份通稿——《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 有效推动新〈环保法〉落实 环境保护部重启绿色GDP研究》，一时间，不止是环保系统内部，各路媒体、公众都纷纷转载、热议，关注和期待之高或许远远超出了环保部官员和专家们的预期。

正当其时之举

所谓“重启”，或许说得并不恰当。事实上，自2004年至今，绿色GDP研究就从来没有中断过。

2004年，由当时的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联合开展“中国综合环境与经济核算体系”研究，并得到世界银行的全力支持，环保部环境规划院是当时的主要研究承担单位。2006年9月，两部委联合发布了《中国绿色国民经济核算研究报告2004》，这是我国第一份经环境污染损失调整的GDP研究报告，也成为唯一一份公开发布的绿色GDP研究报告。

之后，在各界对第一份研究报告的争论和质疑中，原本应该在2007年发布的第二份报告被无限期推迟发布。在那之后，环境规划院虽然一直坚持进行绿色GDP研究，并且每年都有一份研究报告，但都没有再次进入公众和媒体的视线。

“绿色GDP1.0核算结果及31个省市区排名一直遭到地方政府部门的抵触。”对于第一次绿色GDP核算研究“中断”的原因，环境规划院环境政策部主任、绿色GDP研究项目技术组成员蒋洪强毫不讳言。一个是受技术和数据质量的限制，研究遭到一些部门和地方政府的质疑；再一个是核算结果让地方政府和官员压力太大，不愿意报告被公布。2007年之后，绿色GDP研究淡出公众视线。

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探索编制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对领导干部实行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建立生态环境损害责任终身追究制；完善发展成果考核评价体系，纠正单纯以经济增长速度评定政绩的偏向，加大资源消耗、环境损害、生态效益等指标的权重。

当时，环境规划院王金南总工程师给环保部领导写信，提出关于开展“中国生态产品核算与生态资产负债表”工作的建议。2014年1 月5日，环保部潘岳副部长亲自主持了启动仪式，在当时的会议上，潘岳充分肯定了环境规划院十年来在环境经济核算方面取得的成果和项目组努力探索、坚持不懈的精神。就在这个会上，王金南总工程师建议这次核算就叫“绿色GDP2.0”。

“党和国家领导人都非常重视，十八大和十八届三中全会后，大家能觉察到现在的政绩观和发展模式跟以前不同了。”蒋洪强在这次研究“重启”之后接受本刊采访时说道。

关于此次绿色GDP研究的“重启”时机，蒋洪强介绍道：“中央政治局3月24日审议通过的《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指示，要以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和责任追究等重大制度为突破口，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今年1月1日实施的新《环保法》也要求地方政府对辖区环境质量负责，建立资源环境承载能力监测预警机制，实行环保目标责任制和考核评价制度，制定经济政策应当充分考虑对环境的影响。”

除此之外，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转型升级成为必然趋势，接下来马上要进入第十三个五年计划，生态文明建设、绿色化都将很可能成为重要的内容和任务。蒋洪强认为，绿色GDP研究能有效推动一些地方和产业的绿色发展转型。

同时不可忽视的是，公众和大众媒体关注、期待此次研究的原因，雾霾围城、水污染和土壤污染严重威胁到公众健康、环境冲突正在威胁社会稳定……社会公众的环境意识和环境诉求到达空前的高度。

当前，我国环境质量总体上处于历史最差时期，环境形势非常严峻。但与此同时，我们处在一个经济转型升级、制度改革深化、科技迅速发展、环境意识迅速上升的好时期，此时的绿色GDP核算研究正当其时。

“1.0减法”到“2.0加减法”的进阶

绿色GDP核算是指从传统GDP中扣除自然资源耗减成本和环境退化成本的核算体系，能够更为真实地衡量经济发展成果，反映经济发展质量。在绿色GDP1.0的第一份研究报告中，由于基础数据和技术水平的限制，核算内容没有包含自然资源耗减成本和环境退化成本中的生态破坏成本，只计算了环境污染损失。环境污染损失成本包括20多项，此次核算也仅算了其中的10项，地下水污染、土壤污染等重要部分都没有涉及。而且，在已经核算出的10项损失中还存在低估和缺项的问题。

即便在污染损失核算不全面的情况下，当时核算出的结果也已经占到全国GDP 的3.05%，而占比最高的省份，环境退化成本占GDP的比例高达7.42%，数字非常惊人。

这在当时的地方官员看来就是个简单的减法，核算结果否定了他们为经济增长所做的努力，也很容易被横向比较，一些官员对绿色GDP避而不谈，甚至“谈绿色变”。

“和绿色GDP1.0相比，绿色GDP2.0将寻求创新。”蒋洪强详细介绍了绿色GDP2.0在内容、技术、数据质量上的创新和升级。

绿色GDP 2.0主要包括四方面的内容：一是环境成本核算，同时开展环境质量退化成本与环境改善效益核算，全面客观反映经济活动的“环境代价”；二是环境容量核算，开展以环境容量为基础的环境承载能力研究；三是生态系统生产总值核算，开展生态绩效评估；四是经济绿色转型政策研究，结合核算结果，就促进区域经济绿色转型、建立符合环境承载能力的发展模式，提出中长期政策建议。

2.0在核算内容上做了很大的改变，非常明显的感觉是，由1.0的“减法”变成了“加减法”。例如，环境成本核算中，把环境退化成本从GDP中减掉，再把地方由于环境系统、生态系统改善而产生的效益加到GDP里，全面客观反映经济活动的“环境代价”。

“在技术条件上，除了环境规划院从2004年开始延续了十年的绿色GDP 1.0版核算技术外，2.0版从环境容量测算技术方法以及生态系统生产总值（GEP）核算技术方法上进行了相应扩展。”蒋洪强介绍道，“而且此次的2.0核算在组织形式上敞开大门与国内外各方面机构、专家合作，吸纳了包括中国水科院、中科院生态中心等科研院所来完善现有的研究团队。”

在2.0的数据质量上，蒋洪强显得很有底气，“经过延续十年的绿色GDP 1.0核算研究，在核算的基础数据上有了一定积累。目前主要是克服前期数据薄弱问题，充分利用卫星遥感、污染源普查等多来源数据，构建支撑绿色GDP核算的大数据平台。”

经过十年的坚持和探索，绿色GDP核算从1.0升级到2.0，核算内容更加客观全面了，技术更加完善了，数据更加可靠了，体系的适用性也更强了，项目组专家们的探索仍在继续。“绿色GDP 2.0核算体系肯定不是一个静态的体系，其研究也是一个边实践边完善的过程，我们还会在研究的过程中不断予以完善，以期全面地反映经济活动的环境代价。”蒋洪强说道。

试点工作之困

“目前，绿色GDP 2.0的工作还处在选择试点地区的阶段，难度仍然还是绿色GDP核算出来后会不会公布。如果公布的话，可能会遇到来自地方政府较大的阻力。”蒋洪强介绍道。

绿色GDP核算的第一次试点工作是在2005年，京津冀等10个省、直辖市启动了以环境污染经济损失调查为内容的绿色GDP试点工作。当时，绿色GDP没有得到地方政府的普遍支持，甚至有些省份要求退出核算试点。最终，这次的核算结果和2005年的研究报告没有如约出现在公众和媒体面前。

“地方政府对绿色GDP核算存在一定的误解。”蒋洪强认为，“像2.0里增加的环境容量和生态系统生产总值核算，一些自然环境禀赋不是很好的地方可能有顾虑，但其实，自然环境禀赋是‘存量’概念，而我们要做的绿色GDP核算是‘流量’概念，是用这个核算结果反映当期经济活动的环境代价。”

绿色GDP是对现行经济核算体系的有益补充而非否定，而绿色GDP核算试点工作对研究项目来说是检验、完善核算框架和核算技术的必然途径，对地方来说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有益尝试。“对于经济本身而言，由于绿色GDP核算体系增加了资源、环境和生态等绿色指标，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引导地方上的环保产业和绿色经济发展，对于优化地方经济结构是能够起到好的作用的。”蒋洪强在谈到2.0试点推行时强调，“我们也曾经对100位市长进行调查，96%的官员认为建立绿色GDP这套核算体系能够促进地方政府改变政绩观。”

对于外界讨论最多的“绿色GDP核算是否会用于政绩考核”，蒋洪强的态度比较保守：“假如要拿来考核的话，那么可能会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以及质疑，绿色GDP核算本身也会面临从数据来源到技术规范等方面的难处。绿色GDP研究变成考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考核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目前绿色GDP核算还仅限于研究层面，用于政绩考核的话将面临几大难点：一是数据滞后的问题，我们最新的核算研究只是2013年的；二是数据质量是一个最大的障碍，数据的来源、质量控制，如何去解决；三是技术方法也需要规范化，例如有些参数需要专家的认证。”

蒋洪强还详细介绍了目前的试点工作情况。根据各地区现有基础、东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等因素，结合重点区域环境管理需要，初步选择具有代表性的京津冀、四川、云南、安徽、河南、浙江、江苏开展绿色GDP 2.0的试点工作。参加试点工作的地区总体上应该按照绿色GDP 2.0核算框架的要求来进行，具体可根据各地区实际情况和经济发展、资源环境禀赋差异，选择具体的核算内容。“希望能够通过此次的试点工作，总结试点经验，提出试点地区经济绿色转型政策建议，组织召开不同层次的经验交流会，并会同相关部门进行试点经验的宣传推广。”蒋洪强表示。

对那些关注、观望、将来可能成为试点的地方，蒋洪强表示了欢迎，“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只要是符合绿色GDP 2.0核算的总体要求，并且试点地方政府为试点工作提供政策和经费支持的，总体上是鼓励各地方参与到试点工作中。可以按时间先后分为第一批试点和第二批试点。”同时，蒋洪强也表示，“还有就是愿意公开核算结果，做半天不愿意公开就没有试点的意义了。”

绿色GDP至今仍是一个正在研究、有待成熟的项目，国际上也没有可供借鉴的成功经验，无论是从方法学、数据质量控制、数据可比性等方面都存在很多问题。“它并不成熟，从国家层面的研究到层层落地还需要走很长的路。”蒋洪强说。从研究到试点，再到政绩考核、政策应用体系，绿色GDP承载了太多期待，用了十年才跨过一个起点，路漫漫其修远。

但是，从绿色GDP1.0 到2.0的十年间，我国环境污染经济损失绝对量依然在逐年上升，《2014年全球环境绩效指数（EPI）报告》显示，在全世界178个参加排名的国家和地区中，中国以43分位居第118位。“如果解决不好当前我国的环境问题，不但会严重影响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和老百姓的健康，还可能会影响执政党和政府的公信力，影响国家的长治久安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系列数据和专家们的忧国忧民之言令人警醒。

国民经济绿色化，是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途径，而此时，让绿色GDP核算倒逼国民经济绿色化何尝不是一个可以期待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