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邱飞 采访 张静 编辑 汤涌

我不请缨，但会执行命令

口述 邱飞 采访 张静 编辑 汤涌

高考填报了幼师专业的邱飞最终进入军队，他能用智能手机，偶尔打DOTA，不方便交女友，信任最高领导习主席

邱飞的部队在中国西北戈壁滩上驻扎了一个多月。这里昼夜温差大，每人背着一个装有棉袄的“反季包”，中午穿短袖，早晚穿棉服，一天之内能历经四季。

近两年部队的训练强度很大，去年他们曾驻扎在海拔4300米的高原上，7月也要裹着厚实的军棉袄，清早起床，掀开帐篷口的水桶一看，水都结了冰。

这些地方人迹罕至，手机信号也是时断时续，“一阵风吹来就能给刮走”。接受《博客天下》采访时，邱飞经常得站在帐篷外，找到信号较强的方位，歪着脖子接听电话。

邱飞有3部手机：一部非智能手机专门用于工作，接入的是军队内网；一部诺基亚老人机，电话卡随部队的移动而变换；另外一部智能手机，安装了3G网卡—这是他获取信息的主要来源。

邱飞和他的战友们是同中国互联网一起成长的一代青年，接触到的信息，比前辈们多得多。

使用智能手机在今年7月刚被中国军方允许，一篇于中国军网发布的《总参军务部、总政组织部领导答记者问》中提到：“在符合保密要求的前提下，军队人员在课外活动时间、休息日、节假日等个人支配的时间，可以使用手机（含智能手机），可以通过个人移动终端或者军营网吧使用互联网。具体办法由师旅级单位结合实际制定。”在此之前，遑论士兵，即使军官们使用智能手机也是“地下”行为。

邱飞的智能手机只安装了不到10个应用程序，最常用的是微信、微博和UC浏览器。戈壁或者机关里，不需要订座、送餐和打快车。

自述

你们问我，为什么加入军队，我军校毕业当排长时，曾用DV拍摄了一部短片，就叫《你为什么要当兵》。两分多钟的视频里，30来个兵讲述了自己当兵的原因：

年长的士官为了养家糊口；年轻一点的，想来看看部队，增加阅历；或是为了镀金，回去好被安排工作。

我用一段独白做总结：不管大家以什么目的来到这里，都要因为相同的目的而奋斗下去。镜头滑过习主席的巨幅照片，最后落在了“团魂”标语上。

谈论为什么来当兵，必须先跟士兵们挨个聊天，等聊顺了，再对着镜头说。如果不引导就说偏了，全都是“报效祖国”之类的套话，谁受得了。

我喜欢枪，小时候有一把20多公分长、12块钱的玩具气枪，后来出了趟远门，回来枪没了。问我妈，枪呢？我妈说亲戚家小孩喜欢，送了。那时感觉真沮丧。

不过我当兵纯属偶然。高考结束后我陪同学去军检，一般只有报考了军事院校的考生才有资格接受军检，但不知怎么，那天也给我做了检查。结果同学没合格，我通过了。

2014年1月26日，习近平前往内蒙古慰问边防军人，他身穿和士兵一样的07式荒漠迷彩作训大衣

那天全家正在吃晚饭，我爸接到了省招生办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

“这边军校有一个名额，你孩子去不去？给你们5分钟时间考虑。”

我的高考第一志愿是一所一本师范院校的幼师专业，另一个理想专业是男护士。都是我爸选的，说就业好。他眼光比较独到。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想了想，说去看看吧，大不了再回来。

我们家没人当兵，我爷爷给国民党军队喂过马，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军人。

我被军校在提前批录取了。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们学校头一回在我们省招生，我学的装备保障指挥专业也比较冷门。和我一样，另外3名同乡同学也都是被调剂的。

我当过排长，后来当过参谋和干事，现在在机关做组织干事。我不喜欢“干事”这个职务名称，有点娘，听起来不如“连长”、“营长”这类军事干部的名称威武硬气。我的工作之一是写材料，这点和你们记者差不多。我刚完成了一篇先进人物报告，5000字左右，两天写完，不知道写稿速度咱们谁快。

两年前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会写，整宿对着电脑敲不出几个字来。把稿件交给领导，领导看后脸一沉：“你xxx就给我弄个这！”一抬手，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只能自己走到楼下捡回来，再去改。

那时觉得所有人冷眼看我，被环境排挤。

我太老实，不会协调各方关系，辗转腾挪，焦头烂额，曾被从机关参谋下放到基层。后来受到提拔，才重返机关。一落一起，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工作上特别难受的时候我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说，放心做自己，不行回家，我养你。一下子好受多了。

后来有一天，突然感觉局面打开了，豁然开朗。现在我对工作驾轻就熟，领导也挺赏识，在单位说话有了分量。

这个岗位笔杆子硬，腰杆子就硬。我现在天天看书，正在重读《红楼梦》，写得太好了。大学时我大部分时间

Q＆A

Q：平时的训练能否让你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

A：真正的战争我身边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谁也不能保证在战争中得心应手。只能说，对当前（演习）的假想敌军，我们有信心。

Q：你觉得战争离你的工作远吗？

A：我认为我们一直在嘴上挂着战争，但真实情况是，我们都觉得战争离我们还很远。不过近几年部队训练实战化，与实战较为贴近。

Q：如果发生了战争，你是渴望加入还是避开？

A：曾经有一位经历过越战的老兵向我们描述过打仗时官兵的真实想法：战前，怕死；战中，怕苦；战后，怕亏。

我觉得我不会害怕。如果战争来了，我会服从组织安排，不会主动请缨，也不会逃避。我最希望的是：去，然后全身而退。

Q：你如何看待爱国主义？

A：年轻人都容易激动和亢奋。加入部队前的年轻人可能非常亢奋，但来了之后，变得成熟、内敛。内部很少有人会很冲动。地方上的青年才会因为一两个新闻事件就激动地要打仗。

我们都很理智，教育工作及时有效，会及时告诉所有人，某件事上级领导的意思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认识。大家都听话。

我们这里没有思想出走者，用我们的话，叫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与党中央和习主席保持高度一致。

Q：你对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满意吗？

A：满意，并且感到自豪。中国是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大国，如今经济飞速发展，逐步向好。

Q：你觉得你的职业在中国是受到尊重的吗？

A：是受到尊重的吧，至少一部分人感到参军很光荣。军人地位也会一步步提高。我信任习近平主席，他会让我们这个职业更受尊重。

Q：你计划在军队中服役多久？有规划吗？

A：看情况，顺，就多干几年，不顺，就走。

军队的转业、退休政策都有具体规定，而且经常变，不是想走就走。很多想走的人还都排着队呢。研究生学历的同志会被军队尽力留下，我不是研究生，也没成家，没负担，还没有想那么远。

Q：服役期间有没有和异性约会的机会？她们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更好奇或者有额外的好感吗？

A：呵呵，这个话题太沉重。

Q：你现在的待遇和同龄人相比如何？你对这样的待遇是否满意？

A：待遇可以，还会涨。比同龄人可能高一点。

对待遇，我只想说：来吧，看能不能用钱砸死我。

Q：退役后你希望从事什么职业？

A：大学语文或历史老师；不行的话，高中语文老师；再不行的话，政府公务员（最好是闲职）；还不行的话，自由撰稿人。

Q：如果重新选择或者可以选择，你仍然会选择加入军队吗？

A：不知道，重新选有几个选择？重新选我只会选其中最好的那个。

2012年3月4日，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的一名武警边防战士

我对这个选择基本满意，可惜不太自由，见不了想见的人。都用在看书上，本科专业是装备保障指挥，但有点学艺不精，我怀疑现在连车轱辘都卸不下来。

训练倒是不会停，我5公里越野的成绩大概是23分钟，军校时跑过21分钟30秒，部队里算中等水平。

我喜欢自己写作，人总要思考，有人用抽烟来思考，我是用写日记来思考。我有用纸笔写作的习惯。

我常写身边的人和事，比如：

“杨是个特别单纯的人，他觉得一切都应该是老师课上讲的、领导会上讲的那样，他自己也是非常的知行合一。”

“小胡最大的乐趣就是和众人神侃，从天上到地下，从国内到国外，头头是道，总让人怀疑他是内行。他建了一个QQ群，叫‘工作落实到纸上’。每当开会、集合、训练、演习时，机关里的年轻人们，在领导振聋发聩的讲话声中，就常用手机在这里面讨论。”

我身边有不少同龄人喜欢玩游戏，另一部门的刘和我一样爱打DOTA。刘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人，总是昂起头，风里来雨里去，对周围人的评价经常是“他是个球”。刘希望以后能接替我的职位，不过事与愿违，后来他弄丢了一台保密笔记本电脑，只好回基层工作。我相信他应该也深切体味到了人情冷暖。

人们在场面上称兄道弟，恨不能让兄弟把命拿去。可一旦你屁股挪了地方，交际圈就真的要去伪存真一回。

工作太累有时也可以偷懒，比如召开电视电话会议时，坐到最后角落里，点完名后可以侧身从窗帘后逃出去，那种感觉很好。

我的欲望比较低，有的人的梦想居然就是当更大的官、抽更好的烟，真令人惊讶。

春节休假，同学会上总有人羡慕我工作稳定、收入可观。我只能说：“不来部队你就不知道，来十天半个月也不行，只有当一回兵，你才会知道部队什么样。”

部队有很积极向上的一面，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过去士官套选、干部调整时有不正之风，习主席整顿军纪以后，部队面貌焕然一新。

阅兵那天，我和几十位同志一起在帐篷里全程观看了阅兵仪式。我想听习主席讲话，看有哪些国家领导人应邀前来。很多人其实不太关心。

我见过习主席今年春节前回陕西考察调研时的照片，两名老乡热切地簇拥着主席，他满面笑容，非常亲民。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一直觉得，习主席都像阅兵时这样严肃。

阅兵让我很震撼，我们确实应当适时亮亮肌肉。

我希望能在体制的外壳下，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工作的意义，就是让人安定下来。

这份工作让我挺难接触到异性，上一次见到活的姑娘还是半个多月前。如果当初去师范学幼师，以我的姿色，应该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我以前的通信员小何，从部队复员后在家乡民政局工作。小何曾经因为工作回部队慰问，顺便来看我，特意领着新媳妇。

明天的我还有一张日程表：邱飞，6点起床，十分钟后出操，7点整理内务，8点操课，12点吃饭，下午2点半至6点半间学习或者训练，晚上7点收看央视《新闻联播》，9点点名，10点熄灯。

熄灯后也许可以读点什么。我喜欢女诗人余秀华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就是那种味道，为什么好，说不出来。

（文中邱飞为化名）

抓作风建设，尤其是重视基层风气问题。基层风气不好，直接损害官兵切身利益，动摇部队建设发展基础。要下大力气整治发生在士兵身边的不良行为，对任意插手基层敏感事务，截留克扣基层物资经费，在入党、考学、转士官上处事不公，吃拿卡要，收受战士钱物、侵占士兵利益等问题，必须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习近平《在听取北京军区工作汇报后的讲话》（2013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