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 陈雨

庞麦郎前传

本刊记者 / 陈雨

为什么是庞麦郎？为什么你会认识他？漫天刷屏的消息只是这个问号的随后，你可能并不知道故事的开头。

“我觉得作为一个老实人，他肯定不会出任何问题，当时就有这么大的信心，但是没想到。”北京华数唱片公司经纪人李希向《博客天下》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庞麦郎的情景，表情有些复杂。

华数唱片位于北京东四环边的一处高档小区中，公司员工不多。2013年9月，一场为寻找新人进行的内部选拔像以往一样进行，近百个科班出身、唱功标准的歌手试唱之后，庞麦郎上场，清唱了自己创作的3首歌曲。

“冷不丁来这么一个，对我们来说其实第一反应是，啊？”李希笑了。

华数唱片不是庞麦郎探访的第一家音乐公司，几个月前，他带着写好的十几首歌只身一人来北京，寻求制作“国际化音乐”的机会。没有住的地方，为了方便，他随身的背包里还装着一床褥子。

在这场选拔中，庞麦郎是不折不扣的异类，但也因为“太另类”，吸引了华数格外的关注。“我们叫大家

过去都听了一下，初衷是什么，暂且不说，但是听了以后，就有人提出来，觉得这个歌再听一下还蛮有意思的。”

华数唱片的运营总监嘉霖对他的唱功并不满意，因为是清唱，所以基本没有调，节奏也是乱的，“非常不成形，去别的公司也可能会直接遭拒”。但这反倒让他们注意到了歌词，3首歌庞麦郎都没有报歌名，其中一首的“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引起了嘉霖的兴趣，细问之下，这首歌叫《我的滑板鞋》，“他跟这首歌还是蛮符合的”。

“你要比谁唱得烂的话，唱得烂的人很多，但是这首歌不仅仅是唱得烂这一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他一样唱。”李希说，“说白了，我们做这行要发掘的就是‘点’，你要看到你觉得有价值的那个‘点’在哪里。”

魔鬼的步伐

我的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摩擦／摩擦／感到一种力量驱使我的脚步／似魔鬼的步伐……

《我的滑板鞋》风靡之后，曾被列入凤凰传奇2015年跨年演唱会的节目单，但正式演出时，这首歌并未出现。

“曾毅练了好久，实在不行。”凤凰传奇的经纪人徐明朝向《博客天下》解释，“它那个拍子太微妙了，只要是会唱歌的人都唱不了，摩擦摩擦，然后乐队就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你就怎么记也记不了，没法弄，太难了。”

嘉霖和李希正是看中了庞麦郎的独特和难以复制，虽然音乐造诣不高，但是他会有争议，有娱乐价值，正能量，草根，“一个草根的娱乐才是真正的、最大的娱乐”。

和庞麦郎签约对于华数来说是件“挺大胆”的事，选拔过后，全公司人开会反复讨论风险。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首歌，他们担心对市场的挑战太大，担心公司的形象遭到误解，影响其他艺人和品牌的方向。

最终多数人认为值得尝试。华数在一周之内和庞麦郎针对《我的滑板鞋》签订了合约。“我们事先就约好了，如果这首歌做出了一个让双方满意的价值，那之后就正式转签成我们的专属艺人，之前我们更多的是约束歌曲。”李希说。

华数将这首歌的受众定为“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并开始了为期近一年的制作和推广。

作曲和编曲就花去了一个多月时间，对于基本没调的《我的滑板鞋》，最困难的就是将它“规范化”。对着公司给庞麦郎录制的“干声”，编曲老师几次进行不下去，制作人不得不一遍遍地沟通。“这首歌等于是抠出来的。”嘉霖说。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伴奏做好之后，庞麦郎从2014年1月开始练，直到3月还在录，和一般的艺人相比算是“最长的一个工期”，长到公司里的大部分人都比他先会唱了。

“他没有一个定性，老是跟不上伴奏，而且他的变化太多，老不按固定的走。”李希说，“所以我们就一遍一遍地告诉他，这句该怎么着，其实伴奏就是把这首歌固定了一个框架给你。但是他不，他说这是他的风格。”最后实在没办法，录音师只好自己学会了以后，一句一句带着庞麦郎录。

虽然过程并不轻松，但那时和庞麦郎的合作在嘉霖看来是“各方面都OK”的，华数帮庞麦郎实现了愿望，而庞麦郎也完成了华数的要求，双方相处融洽。

4月歌曲制作完毕，5月华数开始实施前期制定的“自然火”推广方式，一切都为了凸显《我的滑板鞋》这首歌本身。

相比于传统方式中以公司为后台进行宣传，华数选择了以音乐人平台为依托，帮助庞麦郎注册自己的音乐人账号，发表作品，隐去公司的存在。“比如说我是网友，我听到这种歌，我会说在这个平台上发现一朵奇葩。”李希解释，“他会觉得是我挖掘的这个人，所有人都会有这种我挖掘了他，我让他火的感觉，这就是我们做‘自然火’的初衷。然后我们再通过自媒体提高它的热点，再进行我们的铺作，就是传统的这种方式了，这都是一条线下去的。”

5月13日，《我的滑板鞋》在虾米上线，同时，华数动用6名企宣，24小时3班倒，做“摩擦摩擦”、“时尚时尚最时尚”等关键词的热门搜索，请微博上的大V段子手写段子造势,和百度音乐、酷狗、酷我等传统音乐平台建立合作关系……6月27日，虾米音乐官方微博的推荐彻底引爆了《我的滑板鞋》。

这并非庞麦郎第一次爆红。早在2013年2月28日，一位名叫苏浩先的网友在专业音乐论坛“音频应用”上发布了一段73秒的原始音频素材，并在帖子中写道：“老板接了这样一个活，本来打算变成布鲁斯那种，可是客户要求要飙高音，还要大气，我去，这有高音吗？能大气吗？万能的音频应用，帮帮我出出主意啊……”

这段原始音频由庞麦郎创作，名曰《摩的大飙客》，苏浩先无心上传到论坛后，音频迅速被修音并改编成各种版本，上传到弹幕视频网站AcFun和Bilibili（俗称A站、B站）后成为热门视频，引发吐槽狂欢，收获300万的播放量。但那时，庞麦郎的声音只是视频中的搞笑元素，他的名字无人知晓。这一波走红在当年4月到达峰值，而后趋于平静。但《我的滑板鞋》不同，在华数的不断运作下，“庞麦郎”这个看起来既神秘又滑稽的名字几乎尽人皆知。2014年7月，已经开始有电视台前来公司寻求合作。也是在那个时间，华数和庞麦郎完成了6页纸的艺人经纪约的签订，庞麦郎正式成为了华数唱片旗下的专属艺人。

“我们肯定不想这音乐火个一年就这样没了。”李希说，“接下来我们有一个良好的配合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热点出来呢，对不对？只要市场还需要这样娱乐的东西，那他就会一直火。”

华数依然按部就班地推进他们的计划，主流媒体跟进采访，并在7月开始为庞麦郎拍摄第一支《我的滑板鞋》MV。但也正是从这时起，这场看似成功的合作开始变得不可控制。嘉霖记得拍完MV当日，他深夜4点将庞麦郎送回宾馆，并约好第二天要接受包括网易在内的几家媒体采访，但天亮之后，左等右等，除了手机上发来一条“我走了”的短信，他和庞麦郎就这么失联了。

“它那个拍子太微妙了，只要是会唱歌的人都唱不了，摩擦摩擦，然后乐队就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

庞麦郎带走了之前公司买的衣服，以及公司给的几百块钱剩余住宿费。“毫无征兆。”嘉霖有些无奈，他点了根烟，不断回忆庞麦郎出走前一天的情景。“那会儿说实话感情上还是OK的。那天中午我们开车去拍MV，我在车里跟他说，你确实也挺不容易的，以后一定要好好配合，努力做好音乐做好一切，他也说OK，他说我会努力的。包括给他买眼镜，他当时还说要不你戴吧，我说你留着吧，你是艺人，我不需要。”

华数旗下的其他艺人也不能理解。无需慢慢积累就能这样迅速爆红，为什么庞麦郎还会选择出走。同样困惑的还有李希，她渐渐觉得问题也许出在了钱上。在刚刚意识到自己火了以后，庞麦郎开始要求华数为他联系媒体合作时首先提费用，这让嘉霖和李希感到意外。“比如说你去采访他，他可能觉得你这个媒体挺大的，会给的钱更多一点，他是这种想法。我们跟他说这个是没有的，他就不相信。”

庞麦郎出走后，因《我的滑板鞋》而来的邀约并没有减少。从8、9月份开始，央视和各地方卫视的几十档节目依然在向华数寻求合作，公司只能放弃。之前为庞麦郎谈好的演出活动和代言也完全停滞。一个多月前，华数还推掉了腾讯的年会和东方卫视跨年演出的邀请。

华数目前的实际损失已达200万元，对于自己花大力气捧红的庞麦郎，他们一度盼望着转机，“为什么前期不太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因为我们希望把这个事情解决完。”李希说，“能挽回多少形象就挽回多少。但是没想到他后来自己接触媒体的时候，又不懂怎么跟媒体沟通，逼得我们不得不说话了。”

庞麦郎至今仍然处于出走状态，嘉霖和李希在自我反思之后认定这是个案。长期沟通无果后，华数决定走法律程序，解决这场意料之外的纠纷。

采访结束，嘉霖和李希带《博客天下》记者参观了公司的录音室，那里还保存着将近一年前为庞麦郎录制的无伴奏“干声”版《我的滑板鞋》。念白似的陕南口音响起，录音室里的人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