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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旁

2015-09-10叶未央

北京青年周刊 2015年15期
关键词:麦克白莎士比亚先锋

叶未央

久仰纽约是先锋戏剧和各种艺术新潮的前沿,五花八门的新鲜玩艺儿特别多,于是想着挑一个最新奇、最出位、最惊世骇俗的戏看看。传奇般的《Sleep No More》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

《Sleep No More》的传奇性当然首先是基于这出戏的市场表现而言的:《Sleep No More》2011年3月在纽约首演,没想到原本的排期过后却不得不一再加演,迄今已四年有余仍在接受乐此不疲者的追捧。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市场呈现如此“致胜”反应,可见该剧多有“出奇”之处。

《Sleep No More》的第一奇就是:顶着戏剧的光环却不在我们熟悉的剧场环境里演出,而是费尽心机地找到一家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建成后尚未来得及使用就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而一直大门紧锁并最终被废弃的McKittrick饭店上演。这里没有一个四面墙的舞台,只有一共五层楼里大大小小近百个房间。

《Sleep No More》的第二奇则是:演出方不但不请观众对号入座,甚至准确地说就没有座位,而且要想看戏观众就得在这五层楼、近百个房间一直不停地上蹿下跳。

《Sleep No More》的第三奇是:表演者和观众完全打破空间限制,达到水乳交融。惟一的区别只在于:演员是以本来面目进行表演的,而观众必须戴一张白色的面具。

《Sleep No More》的第四奇是:观众不再被动地按规定的剧情去欣赏戏剧,而是可以主动选择跟着某个角色,看他(她)会见到谁以及发生什么。而且这种看可以是远观也可以就在一尺之内贴身看表演的细节。

《Sleep No More》 的第五奇是:全剧无对白,完全靠肢体语言来推进剧情讲故事。这样的表演对于演员来说,要求已经很高了,更何况这样的表演还要插进无序的观众群中、在观众的眼皮底下完成。

有此五奇,《Sleep No More》已经完全满足了先锋戏剧创作者渴望出新的欲望,新潮观众们也得到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快感。这样一对比,中国戏剧舞台上很多被视为怪诞、超前、出位的先锋戏剧简直就算很规矩、很保守、很节制了。我相信,如果《Sleep No More》在北京找一个类似朝内大街著名鬼屋式的场地来演出,就算能拿到演出许可证,也会被除了极少数超级“文青”之外的绝大多数观众给骂死,更别提一再加演了。

那么在评价一部先锋戏剧作品时如何能做到“不冤枉一部好戏、也不放过一部烂戏”呢?我以为就是要看这部戏有没有说得通的理论基础。传统的艺术形式,无论传统的油画创作还是戏剧作品,都是对基本功要求极高的,没有受过长期、系统训练的人完全无法参与创作。而现代艺术,无论美术领域的装置艺术、行为艺术还是戏剧领域的先锋戏剧,都既可能是高水平的创新、也可能是低水平的滥竽充数,因为很多蒙事儿的创作者可以打着“出新”的旗号来唬人,来掩盖自己的空虚与浅薄。

至于《Sleep No More》,我认为创作者至少是有理论、有想法的。具体而言,这是一部彻底打通舞台界限、突破舞台禁忌、颠覆舞台概念的戏剧,传统的“台上演员”与“台下观众”打成了一片,没有了主与客的区别,也没有了主动表演与被动欣赏之分。曾几何时,我们的先锋戏剧让演员偶然走进观众席或者从观众席登场,都会引起一片惊呼,相比之下,像《Sleep No More》这样抹杀了表演者和欣赏者之间界限的作品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了。我们小时候有一首靡靡之音这样唱道:“人生就是戏,演不完的戏,有的时候悲,有的时候喜,演戏的人啊就是你自己……”观摩《Sleep No More》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首老歌,当演员在诠释他们心目中的人物时,我们也在这些人物身边周旋,除了不能与演员有故意的肢体接触和语言对话,这个舞台也是戴着面具的观众自由表演的空间。观众对某个角色的每一次群起而追之,或者近在咫尺围观演员的打斗、接吻甚至裸戏,甚至正在某个空间里寻味的观众可能就恰巧提前进入了主要人物的下一个表演空间,让突然闯入的演员措手不及,这些偶然性和复杂性既增加了演员表演的难度,也丰富了戏剧诠释的多样性。

尽管如此,我却不认为市场表现相当喜人的《Sleep No More》是一部成功的作品,虽然其先锋性有余且属于严肃的艺术探索,但是其“形式大于内容”的痼疾显而易见。在中文里戏剧的“戏”和游戏的“戏”是同一个字,这很容易抹杀二者之间的区别。除了极少数专业戏剧工作者,当绝大多数业余欣赏级观众沉溺于游戏性的快感之中时,很容易忽略戏剧本身的精神内涵。

另外,传统的观剧行为通常是观众全知的视角,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演员在台上诠释人物命运时是自顾自知的“当局者迷”,而观众在台下看到的是综合了每一个自顾自知基础上的“旁观者清”。现在让观众随意跟随角色进入剧情的观赏特点,势必造成了故事线的不确定性和逻辑性的混乱。观众要想在全剧结束后拼凑出一个全知的故事并在此基础上理解剧作家的深意变得更难了。

最令我遗憾的是,改编自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的《Sleep No More》居然放弃了莎士比亚最精彩的对白。众所周知,翻译会使文艺作品的语言魅力大打折扣,可是翻译成中文的莎士比亚作品都充满了语言的美感,其戏剧对白与独白更是英语世界最优美的文本。类似现代舞和哑剧式的表演却使《Sleep No More》完全抛弃了《麦克白》里这些精华,堪称得不偿失。即使观众侥幸拼凑齐了故事线,看懂了故事的基本情节,但是抛弃了莎士比亚的语言,势必难以领会《麦克白》里深刻的人性剖析和社会批判。

“参与”无疑是先锋戏剧渴望突破传统的利器,但是怎样利用这种利器还是大有学问的。简单地把旁观者拉进当局者的行列,固然新奇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套用一句老话:有哗众取宠之心,无实事求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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