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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60年的惊世爱情

2015-09-10王丽

铁军 2015年2期
关键词:丁聪漫画

王丽

2014年12月11日,“1946年美军强奸案”当事女生沈崇因肺癌去世,享年87岁。当年此案事发北平,轰动全国,以致上海、南京等数十个城市学生举行示威游行,抗议美军暴行。然而这桩“影响了历史进程的事件”过后,沈崇却从人们视线中“神秘消失”。此后她去了哪里?她的一生究竟如何走过?本文为您讲述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编者

夏衍做媒,才子佳人结为伉俪

沈峻是上海人,祖籍福建闽侯,堪称名门闺秀。外公是近代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林琴南。曾祖父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女婿,清末创建南洋水师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她的父亲沈劭,曾任南京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

1946年12月24日夜,在北京大学先修班(相当于现在的预科班)读书的沈崇去看电影,途经东单时,被美国海军陆战队伍长皮尔逊等2人架至东单操场施行强奸。此即轰动全国的“沈崇案”。事件发生后,北平各高校学生随即组织游行示威,抗议美军的暴行。接着,天津、上海、南京等数十个城市的民众纷纷举行示威游行,要求美军撤出中国。

这一事件后,沈崇从人们视线中“神秘消失”。真实情况是,当时沈崇在北大先修班的志愿是学医,但出事后,政府不让她到校上课,甚至不许她露面。学习被迫中止。在北京已无意义,她便回到上海,后改名“沈峻”,考入复旦大学外文系,学习的是俄文。复旦毕业后,学校要留她当助教,沈峻却去了北京,被分配到外文委宣传司管书刊,后在外文局担任翻译工作。

沈峻的上海同学丁一薇此时也到了北京,她是丁聪的妹妹。由于丁一薇的无意“牵线”,沈峻、丁聪得以相识。丁聪一副宽边“漫画式”大眼镜,睿智洒脱又风趣,给沈峻留下很好的印象,从此逐渐产生感情。

丁聪从30年代初,开始发表漫画,随即成为漫画界的新锐。还曾受邀在《笔谈》(茅盾在香港创办的半月刊)做“美术设计”。香港沦陷后,为了抗日,他又辗转前往重庆,不仅画漫画、写文章,还与吴祖光等人写剧本、办画刊。他以笔代枪,积极投身抗日宣传工作,只图早日赶走鬼子,过上安定日子。

新中国成立后,丁聪来到北京,任《人民画报》副总编辑兼编辑室主任。不知不觉到了1956年。丁聪为人憨厚,很受女性喜爱,但却一直没有遇到意中人。见他都40岁了还是光棍儿,时任文化部部长的夏衍说:“年内小丁结婚,我包了!”夏衍之所以“大包大揽”,是因为他知道丁聪正在热恋之中。

有趣的是,与丁聪相识后,沈峻常常利用周末到丁聪的宿舍里“义务劳动”,给他洗衣服、收拾房间。面对这么年轻貌美、善良能干的上海姑娘,而且比自己小11岁,丁聪感到有些底气不足,而夏衍的话给他壮了胆儿。

在夏衍“撮合”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都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又有脱俗的气质,所以他们决定结婚一切从简。1957年初两人领了结婚证,做了两身新衣服,买了一张双人床,把各自的铺盖卷搬到一块儿,就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那年,沈峻29岁。

“如果没有她,哪儿还有我”

新婚的日子开始了,生活朴朴实实,甜甜蜜蜜,谁料没过多久,反右运动骤起。心直口快的丁聪说了几句话竟成了“反党”言论,被划为“右派”,将被发配到遥远的北大荒去劳改。

此时,沈峻即将临产。丁聪觉得十分愧对妻子,一直没有勇气跟她讲被发配到北大荒的事。直到临出发前几天,丁聪才对沈峻说:“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北大荒……我俩离婚吧,我不能耽误你。”没想到,沈峻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什么了。并说:“你可能会犯错误,但我相信你绝不会反党。”

临行前,他只能在医院育婴室隔着玻璃看一眼妻子和初生的婴儿。沈峻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一边要带婴儿,一边又勤勤恳恳地工作,艰难地坚守着他们的“家”。

丁聪感慨道:“我这一辈子历经风雨还能坚持下来,全靠夫人的扶持。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我没有绝望,就是因为怀里揣着她的爱,揣着家的温暖……如果没有她,哪儿还有我?”

三年的劳动改造结束,丁聪回到了北京,没有工作,挤在一个大杂院里,靠沈峻的工资生存。那时,他画了几幅生活小景:大杂院、妻子、儿子,如今这几幅画都成了难得的历史记录。

后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把他又安排到美术馆。“文革”开始时,丁聪被分配到美术馆扫地、写标签,就是不许画画。

有一年单位组织体检,查出丁聪患血压高,单位给他放了一个星期假,丁聪可乐坏了。为了能争取一段完整的创作时间,丁聪不吃药,复检时憋着一口气,血压当然还是高,丁聪又争取到了一个星期的假。就是利用这两个星期,丁聪赶出了30多幅鲁迅小说插图。

1979年春,丁聪刚被宣布“没事儿”,就跟组织上说:“我已经63岁了,把最后几年时间留给我吧,让我画画吧,我就喜欢画画,这一辈子没画够啊!”

此后,丁聪拿起画笔来又开始作画,虽然思维有些迟钝、线条有些生疏,但他不停地画。这期间他主要画一些人物肖像,沈峻悉心收集,并于20世纪90年代将他的画像编成集子出版,书名为《我画你写》,书中共有81位我国文化界人士的漫画肖像。漫画肖像集从构思、选材到编辑出版和发行,都是沈峻一手操办,丁聪并未过问。

该书出版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响,很多人打电话向丁聪表示祝贺时,他还蒙在鼓里,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一问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夫人为他编的,不过她没有用本名,而是用了一个笔名“宗文”。

丁聪画像,像主自述,友人评论,三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无论是画还是文都洋溢着幽默感和生活哲理。越看越耐看,越品越有味。宗文的“编者的话”写得极其精彩,她最后竟情不自禁地高呼“友情万岁!”

沈峻是位资深的老编辑,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把这本画集编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胆识、有才气、有真情,别具一格。她在编书领域开辟了一条为广大读者喜闻乐见的路子。萧乾看到这本画册时,控制不住赞美之词,说:“我国应当设个编辑奖,而这本画册就应该荣获此奖!”

丁聪的生活自理能力较差,所有生活方面的事都是太太帮他料理。那时朋友们经常在昌运宫邮局和沈峻相遇,每次她都是为了给先生跑腿,回信、寄稿子等等。有一年丁聪手术后在家里养病。他患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可又爱吃凉和甜的。那时只有东单一家食品店供应无糖冰激凌。正值酷暑季节,年近70的沈峻天天从西北角骑自行车到东城,顶着太阳,流着大汗,只为了给丁聪购买几盒无糖冰激凌。

60年相濡以沫,书写爱情童话

当年《读书》杂志创刊,受范用、冯亦代之邀,丁聪配画,陈四益配文,“封二漫画”几乎成了《读书》的金字招牌。很多人知道丁聪,都是从拜读他的作品开始的。有趣的是,尽管这位漫画大师事业上取得了很大成就,而在文化界中他却享有“怕太太”的盛誉。

丁聪在朋友圈内称沈峻为“家长”,自己甘居“低能儿”的位置。后来,圈外人也尊称她为“家长”了。作为“一家之长”,沈峻除了全权掌管家庭油盐酱醋外,也全权处理丁聪的吃住行和一切活动。丁聪也很听话,从不挑战“权威”。

丁聪先生有一个著名的的爱妻原则:“如果发现太太有错,那一定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错,也一定是我害太太犯的错。如果我还坚持她有错,那更是我的错。如果太太真错了,尊重她的错我才不会犯错。总之太太不会错——这话肯定没有错。”

丁先生家位于紫竹院公园附近,走进他的家给人最大的感觉便是“太小了!”其实并非房间面积太小,主要是丁聪多年来购书成癖,日积月累书刊成堆,该用的空间都已用尽,甚至被书挤压得连来客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好玩的是,每当笔者与他的夫人沈峻聊天时,他便竖起耳朵凑过来听,并时不时还参与讨论,这样一来便影响了摄影记者拍照。于是,太太便大声“呵斥”道:“这边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工作,眼睛要专注地看着镜头,不要瞟过来!”听到夫人发话,丁先生便立刻坐正身子,迅即将刚凑过来的脑袋收了回去,并装出一副无奈又委屈的样子询问道:“请问领导,那我能不能用耳朵听?”

在外人看来,正因为嬉笑打闹的家庭细节,才使得这个小小的房间增添了无限的乐趣,而且是人与人之间那种最能打动人的真挚。

丁聪的画非常有特点,简洁的几笔,就把人物勾勒得十分传神。作家叶稚珊两口和沈峻是多年好友,叶女士送给笔者一本她写的《沉默的金婚》一书,其中有丁聪为徐城北所画的漫画肖像画:戴副方框眼镜,一手提长方形菜篮,一手持剧本,歪着脑袋的模样非常传神。徐城北让夫人把这幅画举起来看,虽然是多年前的画像,大家仍觉得“那股子神气太像了”!更有趣的是,后来这幅画还被泰国一家航空公司用作“广告画”。据说听到此事后,沈峻比徐城北本人还高兴。

丁聪与沈峻的感人故事早已在他的家乡金山传为佳话。2003年6月,家乡政府建造了“丁聪漫画陈列馆”,辟成7个厅2个室,容纳了丁聪先生各个时期代表作品120多幅。

丁聪的漫画已然成了一个时代的经典。2009年,93岁的他去世。走前,82岁的沈峻老人一直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病中的丁聪,直到他停止了呼吸。沈峻尊重丁老的遗愿,家中不设灵堂,外边不举办追悼会,不修墓,不立碑,也不留骨灰。

可她觉得还有些事没有交代清楚,于是她又在丁聪一边的衣兜里放上了餐巾纸,另一边放上了牙签,这是丁聪以前出门必备的小物件。

末了,沈峻老人又给心爱的先生写了最后一封情书,装在衣袋里让他随身带走。内容是这样的——“小丁老头:我推了你一辈子,也算尽到我的职责了。现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我给你带上两个孙子给你画的画和一支毛笔、几张纸,我想你会喜欢的。另外,还给你准备了一袋花生,几块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巧克力和咖啡都是真糖的,现在你已不必顾虑什么糖尿病了,放开胆子吃吧。

“这朵小花是我献给你的。有首流行歌曲叫《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朵小花则代表我的魂。你不会寂寞的,那边已有很多好朋友在等着你呢;我也不会寂寞的,因为这里也有很多你的好朋友和热爱你的读者在陪伴着我。再说,我们也会很快见面的,请一定等着我。”落款是,“永远永远惦记你的‘凶’老伴沈峻。09.5.26。”

“凶”老伴!多么可怕又多么亲昵的字眼儿呀!只有心连心的人才能如此坦诚,只有懂得生活乐趣的人才能如此深爱。

丁聪去世后不久,沈峻大病一场,是肠癌。开完刀,并发大面积心梗、胃大出血,虽然医生都直言“尽力了”,但沈峻还是悠悠醒转过来。她说:“丁先生在天上做快乐的单身汉呢,我就在地上做快乐的单身汉,我们都很快乐。”

沈峻女士的英文水平相当好,在美国国会图书馆举办的“丁聪艺术研讨会”上,她用英文演讲,其口才和英文水平令与座嘉宾一片惊愕和敬佩。在2010年的“丁聪塑像揭幕仪式”上,人们又一次领教了沈峻的演讲才华。特别讲到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见先生的一段话,堪称幽默经典。沈峻说:“前一段时间,我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去见丁聪了。丁聪生前都说我管他太多,管了他一辈子了。这次,我要去见他时,他对我说:我刚自由了一段时间,你就又要来管我了,不行,快回去吧,让我再自由几年吧。所以,我又回到了阳界。”

2014年12月11日,沈峻因肺癌去世,享年87岁。而今,终于可以和她的“小丁”快乐团聚了。两位浪漫、风趣的伴侣,用近60年的时光,书写了他们的惊世爱情童话。 (责任编辑 刘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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