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跃东

青年时代，我当兵的部队驻扎在延安的一座兵营，营区对面是当年中共中央的办公地杨家岭。我注意到，有一孔窑洞前人迹十分稀少，这是彭德怀居住过的地方。我问讲解员，为什么不带游客去看看。她说没什么讲的，那时候彭总一直在黄河东面的抗战前线。

彭总一直在前线！这让我依稀记起，1935年10月，彭总率领由红一、三军团组成的陕甘支队，回马歼灭追兵，那首《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歌唱的就是这支先行军到来的盛景，毛泽东当时赠诗：山高路远沟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一）

1936年2月，中共中央决定率先东征抗日，彭总任司令员，带领部队东渡黄河，经过了数十场战斗后，5月5日西渡撤回。不久，七七事变发生，中共中央发表了团结抗日的宣言，南京政府国民军事委员会委任朱德、彭德怀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总指挥、副总指挥，组建115、120、129三个师。9月初，彭总率领第一支队伍渡过黄河，直抵抗日最前线。

经过平型关、忻口几场大仗，狠狠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但是，娘子关战役失利，友军南逃，导致太原失守，抗战士气徒然降落。华北命运如何，全国人民都在焦急地盼望。11月15日，几个热忱抗日的青年来到晋东南沁县开村八路军总部，夜里围着火堆，向彭总询问战局。彭总充满豪情地回答：“我们在任何困难情况下都要留在山西，不把日寇赶跑，八路军永远不过黄河！”

八路军永远不过黄河！这是民族危难时刻一个血性战将的千金一诺，沉寂的中国大地，太需要这种豪迈的声音了。青年中有个叫周立波的作家，他为彭总的担当精神所动容，立即写了一篇《彭德怀将军论抗战形势》的报道，使“八路军永不过黄河”的决心和气概，迅速传遍中国，再次燃起团结抗日的火焰。

千金一诺，泰山之责。八路军怎么样才能不过黄河？根据中央安排，彭总回到延安，11月27日在抗日军政大学发表演说，题目为《争取持久抗战胜利的几个先决问题》，他提出了抗战是持久战的观点，认为只有在持久的战争中，政治、经济、军事才能够由弱变强，最终战胜日本强盗。这个论断，得到了毛泽东的肯定，之后他在《论持久战》中进行了系统阐述和理论概括。

抗战既是持久战，就不在一朝一夕，得沉下来练好一招一式。遇有敌人骚扰，彭总决不轻易转移总部机关，甚至村里某家没饭吃，某家人生病，某老汉有27年未吃到肉了，他都要安排人帮助解难。他经常穿着土布衣服，参加农田耕作，与老百姓一起种桃栽李，说要吃了甜果才走。友人送他一袋枣，身边人员几乎都尝到了，他说一个人吃了烂牙腔，大家吃了喷喷香。根据地军民缺盐，他说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他身在下层，群众有了信心，都说彭总和他的队伍扎下了根儿。

1938年春，蒋介石担心华北日军南下，增加华南的压力，严令守军一兵一卒不能过黄河，但是日军节节进逼，守军纷纷过河南逃，北线相继沦陷。面对危局，彭总向外界重申：八路军决不过河后退。之后，他发布训令，联合军民，正面迎击来犯，一举收复黄河北岸20多个县市，并以太行山脉为依托，开辟了晋冀豫抗日根据地。

（二）

根据中央安排，彭总和副参谋长左权领导驻守八路军总部。眼下日寇步步逼近、伪军为虎作伥、友军不时掣肘，彭总觉得，该打场大仗、出口恶气了。经过精心准备，八路军组织105个团，于1940年8月20日晚10时，在长达2500公里的战线上，同时向日军展开进攻，持续一个多月，消灭日军2万多人，击伤5000多人，收复众多失地，极大地鼓舞了人心。

百团大战后，丧心病狂的日军实施了“三光”政策，数万群众被刺死、烧死和活埋，惨不忍睹。彭总怒火中烧，带人追击，一次在武乡关家垴遭遇日军，他不顾劝阻，冒着弹雨来到敌前几百米的阵地察看，改变冲锋战术，亲自下令开炮，终把日军打垮。战地摄影家肖冰抓拍到一张图片，彭总腰靠着战壕后壁，左脚站立，右脚蹬着壕沿，外衣敞开，一脸怒意地举着望远镜，正是彭总指挥此战的情景。

日军见正面进攻不行，遂出阴招。1942年5月25日，日军突击队化装成八路军，潜入辽县总部机关附近，突然发起袭击。彭总和左权沉着组织警卫人员阻击，几经迂回抵挡，队伍方才脱险，但左权被炮弹弹片击中，壮烈牺牲。平日牺牲一个士兵，彭总见到了都会掉眼泪，但这一次他没有流眼泪，而是忍痛给左权写了一篇碑文。沉默孕育着爆发，彭总的爱憎分明向来是一目了然的。这次袭击后，中央征求彭总的意见，可以将总部机关转移晋西北。彭总回复，晋西北靠近黄河和陕北，虽然安全有了保障，但是总部后移会影响前方抗战信心，松懈斗志，还是留在晋东南为好。中央同意了彭总的意见。

1943年夏秋，日军在华北肆虐6年未达到目的后，开始了孤注一掷的大扫荡，疯狂地扑向麻田八路军总部。彭总早有察觉，率领总部机关转入太岳地区指挥外线作战。不久，彭总率部回到麻田，组织军民连续打退日军的扫荡，破坏了日军的防线、据点和指挥、保障系统，使之再无力发动像样规模的反攻。解放区恢复了生机，军民朝气蓬勃，老百姓把“八路军永远不过黄河”的气概编入戏剧，载歌载舞，不断演绎抗战的动人情怀。

很多年里，我只要去杨家岭，都要到彭总的这孔旧窑前站立一阵，向友人们介绍它。蓝天下面，北风萧萧，好像悠扬的信天游，诉说着一座窑洞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