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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的

2015-09-05赵良美

博客天下 2015年6期
关键词:导演组晚会

本刊记者 / 赵良美

这,不是我的

本刊记者 / 赵良美

春晚反腐相声是命题作文,不在其中,不知其难,苗阜决定在元宵晚会上说一个轻松的作品。

正月初九晚上,相声演员苗阜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地拿春晚开玩笑了,在青曲社的开箱演出上,苗阜讲了一段关于春晚审查的事:

“春晚终审的那天,我给剧组打了一个电话,说什么情况,终审过了没有,组里一位统筹老师给我发了两句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我说您先说坏消息。‘节目毙了,太犀利,领导听不下去。’‘好消息呢?’‘人留下来了。’”

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

上春晚的人的假日从正月初一才算是正式开始,苗阜和王声都选择出门度假,苗阜顺便跟大家解释了王声的去向:

“本来安排我和王声今天晚上在这儿有一场演出,可是非常不凑巧,王声老师在马尔代夫遭遇了风暴,这会儿生死未卜。”

苗阜和王声本来应该在这个140人的剧场里演出《你开玩笑呢》,这是他们春晚节目的第三版作品,也就是那个“毙了”的节目。

笑声冲淡了苗阜已经放下的焦虑,那次终审被毙,可能是两人最紧张的一刻。

最终登上央视春晚的相声《这不是我的》在春晚造势时被誉为“尺度最大的反腐相声”,这提高了观众的期待,但是最后表演的时候,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反腐是今年最热的社会现象,十八大以来的反腐是民心所向,反腐相声是时代的产物,”苗阜说,“你要让我自己说我肯定不说它,商演中不会有人听反腐相声,买票进来听教育来了,疯了。”

预定的演员

春晚导演组遇见好的演员就会先约下来,然后给他们找个本子或者主题。

2014年10月30日上午,羊年央视春晚剧组成立,当天苗阜就接到了邀请电话,下午即到剧组报到,他们对这个邀请并不感到意外。

“去年我们算是出镜率最高的相声演员了,没有之一。”苗阜对《博客天下》说。

青曲社相声演员苗阜和王声一直以西安为自己的主场,在当地早已有了名气,但拥有全国性的知名度则是在2014年北京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表演了《满腹经纶》之后。那一台晚会整体水平很好,有不少出人意料的惊喜,杨洪基、刘秉义、李光羲三位年过七十的老歌唱家合唱的《不想长大》和苗阜王声的“niania,风浪太大了”都是受到网络认可的爆点。正月十一,苗阜和王声登上了央视元宵晚会,当时没有准备节目,剧组说“人来了再说”。二人表演了《学富五车》,这是《满腹经纶》的改编版,也是整个元宵晚会上唯一的相声。

之后他们出现在了央视2014年五一劳动节晚会、中秋戏曲晚会和2015年跨年晚会的舞台上,对央视的舞台已经不再陌生。

春晚是有主题的,羊年春晚的主题是传统、孝道和反腐,苗阜和王声为春晚准备了三个本子,分别对应三个主题。导演组得知他们表演过反腐题材的《座右铭》后,就将反腐这个命题作文分配给他们。

《座右铭》是吉林相声演员张彪创作的相声,在2014年“包公杯”全国反腐倡廉曲艺作品征集中获得二等奖,讲述一位立志清廉的公职人员如何面对金钱的诱惑。苗阜和王声受主办方中国曲艺家协会的委托,经过修改,表演过这个节目。

央视春晚在1988年之后基本没有出现过反腐相声了,导演组要找一个熟悉套路的组合。

“觉得就你们俩碰过这个,其他年轻人还没见有人碰过这个东西,意思就是能不能用这个(《座右铭》)。”苗阜说。

省心的创作组

领导夸他们这组修改省心,苗阜感慨:万幸在体制内工作,知道线在哪。

苗阜和王声随即邀请全国知名的曲艺理论家到西安开作品研讨会。不料《座右铭》的内容被媒体报道了,违反了央视春晚的保密协议,苗阜和王声只得重新准备本子。

苗阜擅长写包袱,王声是说书出身,擅长塑造人物,两人找到了擅长写故事结构的刘春山来主笔,“而且我们年龄也相近,又是同一辈分,沟通起来比较方便。”苗阜说。

苗阜和王声在2014年北京卫视春晚上表演了相声《满腹经纶》之后迅速在全国蹿红。图/灰色

刘春山是天津哈哈笑相声艺术团演员,改编、创作过很多相声段子,是相声名家范振钰的弟子。范振钰与高英培搭档演出的《不正之风》也是反腐相声,其塑造了一个生动、典型的人物形象—“万能胶”,也被认为是今年春晚《圈子》的原型。

刘春山创作的相声讽刺的都是一些有私心的小人物,这点上和高英培、范振钰作品里的人类似。

“政治我基本不会碰,这次可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了。我们还是喜欢让大家轻轻松松,听完之后心里不会更别扭,而是对生活更乐观了。这是我们的最终追求。”刘春山告诉《博客天下》。

过去的老艺人对政治有一种天生的恐惧,马季的歌颂型相声也是在1949年之后培养的演员当中兴起的。

苗阜给青曲社提的要求是“上不碰红,下不碰黄。”这也是曲艺人的老规矩。

“上不碰红是莫谈国是,下不碰黄是咱们一个演员的职业操守。”作为民间社团,青曲社在2012年成立了党支部,苗阜也在去年成功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央视春晚以审查严格著称,苗阜和王声的《这不是我的》被称为春晚舞台上“30年来尺度最大的相声”。

苗阜称,导演组很宽松,没有限制什么不能说。王声则调侃:“这个就是外界臆测的。我这辈子听说过尺寸(曲艺术语,指表演节奏),没听说过尺度……”

在苗阜王声组织的研讨会上,针对讽刺力度问题,有专家建议轻描淡写,因为春晚是比较祥和欢乐的时间段,也有人建议狠一点好,因为“狠一点人物更鲜明”。

“我认为应该是深刻一点好,这个人物从可气到可恨,再到引发出来的可笑,是这种感觉。”刘春山对《博客天下》说。

这个创作组“最不让导演组操心”,导演觉得他们一点就透,修改起来不用一句一句押着来。

苗阜目前的正式工作是西安铁路局全国职工小品创作培训基地的编剧,在机关(现在改成了国有企业)里搞文艺工作要写许多“命题作文”,比如雪灾、地震、工人的生活。“我知道哪根线不能碰,他们一说我就明白了,基本上修改没让他们管太多。”

刘春山不断地在网上看苗阜和王声以前的录像,揣摩他们表演时的状态,“他们的风格清新、明快,信息量大,节奏比较快。”

刘春山找到一些有代表性的点—钱、房、车、女人,“这框架就出来了,然后再去想那些衔接。”最后因为时长的限制,钱的那部分没有演出。

《这不是我的》前后经过了四个版本,用不同的人称进行叙述就反复试了好几遍。

“相声特别忌讳讲别人的事,就是我跟你说他怎么着怎么着,最后确定的是第一人称,我就是个贪官。”苗阜说。

一张大娃娃脸的贪官,苗阜自己心里这关过不了,“我年轻,不像当年牛群他们演《巧立名目》,牛群当时快40岁,就像个科长,我们不行。”

于是第一版用的是假设,“假如我当官了”,“这个东西特别难演,你自己都是假的。”苗阜说。

一审时,导演组觉得讽刺得不够深。

嗯,好像还有空间。刘春山有点喜出望外:“第一版的时候我们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嘀咕,万一看着有点太狠太鲜明了,是不是可能就会不要了?”

刘春山决定将贪官的官位提高一些,但提高后又不符合苗阜的年龄,就在第二版中让苗阜讲“我舅舅”的故事。但这样的讽刺不直接,总感觉隔着一层纱,导演组因此提出可以给人物设计一个官衔。

相声演员最常见的领导就是“文工团团长”。刘春山就构思了一个文工团团长通过招人或者单位盖楼招标敛财的故事。

演员讽刺团长轻车熟路,当年郭达的《换大米》和朱世慧、郭达、蔡明的《无事生非》能表现出色,都是因为对团领导这样的人物熟悉。

苗阜这时也在陕西省纪委的帮助下分析了很多全国落马官员的案例。有一个刚落马的官员,生活非常俭朴,一辈子没有穿过好皮鞋,除非参加正式会议,否则都是黄胶鞋上班,也不开车,都骑自行车,最后一打下来却是个大老虎,抄家的时候,家里有个几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头全放着现金,一到周末老两口都在屋里数钱。

“政治我基本不会碰,这次可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了。我们还是喜欢让大家轻轻松松,听完之后心里不会更别扭,而是对生活更乐观了。这是我们的最终追求。”

“我想分析每一个案例里面的人物性格,里面都是通行的例子,房子、车子、女人,我估计抓出来这些贪官都有,我一直强调我虚化了这些东西,我要的是人物。在老百姓眼里,贪污十万和贪污一个亿是一个概念,我们就淡化了对贪污的处理,重点是说他怎么狡辩。”苗阜说。

《这不是我的》的作者刘春山,他之前创作的相声讽刺的都是一些有私心的小人物。图/尹夕远

根据这些案例,刘春生慢慢总结出挖掘贪官心理的手法:怎么存在侥幸心理,怎么认为心安。

刘春山把苗阜的口头禅“你开玩笑呢”做标题,出了第三版的作品,“弄完之后就感觉有点太过于淋漓尽致了。”终审时,苗阜和王声在台上演了一遍,效果非常好。

刘春山创作时参考了马三立的《似曾相识的人》,这在当年是一个破了线的对官僚的讽刺。

这一次,讽刺过了头。

“导演组很希望《你开玩笑呢》能上,包袱多,效果也比较好,但说得太狠了,就像是骂街了。”苗阜说。

节目被毙后,他们把前几版“中和”了一下,形成最终版《这不是我的》。

人称方面也不再纠结,苗阜就必须是贪官,人物的年龄都虚化处理了,相声中只有一句“您这一年来平步青云连升了好几级”。

删掉的包袱

有的是觉得像广告,有的是创作者的自我审查,但更多的是央视的各种顾虑。经历过,才知道做事难。

《这不是我的》仅仅经过六次联排后就与观众见面了,而去年红遍全国的《满腹经纶》,苗阜和王声在小剧场演了不下上百场。

“这个节目上升空间很大,再给我俩月,多见几回观众,它是另外一个样子。”苗阜说。

在筹备春晚的这段时间,苗阜在剧组住了两个多月,他已经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小改,“天天改”。

春晚有严肃的家法,几个不错的包袱因此壮烈牺牲。“打车风中凌乱”后本来接一个“滴滴答滴答”,小范围排演的时候效果还不错,但因为涉嫌给“打车软件”做广告就被舍弃了。

陕西省纪委提供的案例中,有个官员在家供佛龛,为了避免宗教矛盾,刘春山将“佛龛”改为“神仙”,设计了幅对联“神仙保我当大官,我当大官供神仙”,但在春晚上为了避免宣传封建迷信,不能有神仙,也被拿掉了。

《这不是我的》最终在零点敲钟之后出现在舞台上,有意思的是,它与1988年春晚讽刺公款吃喝的相声《巧立名目》都是倒数第三个节目。第一次上春晚的苗阜和王声在节目刚开始有点紧张,甚至“撞了一句缸”(说话抢话)。

苗阜说完“现在我每天一个人坐在toilet里”后,王声问“哪儿”,苗阜答“茅房”。本来后面还加了一句陕西话“茅子”,苗阜说出后,王声要接一句“怎么还有方言呢?”这是在向去年的“这哪来一个宝鸡人呢”致敬,也是给老粉丝的一个“接头暗号”,但苗阜却没有说“茅子”,这让两人显得有点抢话。

接下来就是第一个大包袱“踩死蟑螂是因为它知道得太多了”,抛出后,台下一片掌声,苗阜和王声开始放松。

这次节目也出现了春晚舞台上第一次现挂。在后台等待的时候,苗阜注意到相声《圈子》中的骑狗可以跟自己“在风中凌乱”的动作结合起来,因而舍弃了原来的台词“触电”。

“今年的段子应该能留下几句话,我有信心。”苗阜说。

“曾子曰,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借鉴自马三立的相声《开粥厂》。《开粥厂》塑造了一个说话不靠谱的小人物,假托子曰书云,杜撰出很多不伦不类的名言,从“曾子曰,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到“曾子曰,不能饱汉不知饿汉饥”再到“曾子曰,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这不是你的》中,苗阜王声借用了这种方式,唯一的问题是,和几十年前很多人读过四书的局面不同,曾子对观众来说有点陌生。

三个“曾子曰”之后,苗阜被王声逼急,脱口而出:“不约不约,叔叔我们不约!”

“我是前面一直铺着,到这里这个人不说这句话是不对的,他急了,给自己找借口。我觉得网络语言可以用,但是相声不是用段子来拼凑。”苗阜对《博客天下》说。

另一个金句“蓝脸的道尔顿盗御马,红色的工资不够花”广为流传,最初苗阜设计的包袱是“红色的毛爷爷不够花”,这是许多地区民间对“一百元”票子的俗称,但刘春山提出来不要用“毛爷爷”这个词。

“毛主席是我相当崇拜的一个人,我小时候做眼保健操,都说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增强人们体质什么的,从小家长就灌输毛主席的光辉形象。不能用在玩笑里头。”刘春山十分喜欢毛泽东英明决断、一言九鼎的派头。苗阜和王声采纳了刘春山的意见。

快结束时,捧哏的王声提高了音调说:“防微杜渐!老虎苍蝇一起打,是害虫都得铲除!”这种高调门与王声一直以来的书生形象有些反差,也引起了一些批评。

“这句话是整个相声的点睛之笔,类似牛群和冯巩当年在《明天会更好》中那句‘谁让老百姓过不好年,谁就别打算过好年’。”刘春山说。

“这叫点题,党好啊,党做这件事情大快人心,这叫唱赞歌?再说这说的不是老百姓爱听的话吗?老虎苍蝇一起打不对吗?”苗阜说。

西安青曲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统计了网上对《这不是我的》的评价,好评率大约70%,而去年《满腹经纶》的好评率接近100%。

“不在其中,不知其难,让时间去检验这个相声对春晚舞台的意义吧。”苗阜说。

相声演员的假期已经随着开箱结束,但春晚还有一个尾巴,就是兼具娱乐和颁奖双重属性的元宵晚会,在去年纯粹是表演的两人今年可以期待奖项了。

“无论如何,元宵一定要表演一个轻松的节目。”苗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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