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川　孙海　图：云南　徐波等

冰缘带的隐秘花园（下）

文：四川孙海图：云南徐波等

原本山川极命草木

“苏醒”的石块

能在冰缘带生存的高山植物精灵们为了消除冰缘环境的不利影响，纷纷演化出了一系列适应冰缘气候的独门绝技。高大的塔黄和雪莲演化出了独特的“温室”结构；扭连钱、雪兔子们为自己盖上了厚厚的“棉衣”；龙胆、红景天、福禄草用肉质、针状、簇状的叶片来保护自己；虎耳草、无心菜、点地梅、垫紫草等植物让自己越来越矮小，甚至最后缩成了一个个的“垫状球”。还有一些植物甚至让自己穿上了“迷彩服”通过改变自身的色彩，和环境融为了一体（图1-8）。

图1　乌奴龙胆Gentianaurnula

图2　扭连钱Marmoritiscomplanatum

图3　异鳞红景天Rhodiolasmithii

图4　唐古拉点地梅Androsacetanggulashanensis

图5　优秀红景天Rhodiolanobilis

图6　垫紫草Chionocharishookeri

图7　密生福禄草Arenariadensissima

图8　冰缘带生存的梭砂贝母（Fritillariadelavayi），是分布海拔最高的贝母

西藏东南左贡县地势北高南低，全境平均海拔3750米。怒江、澜沧江、玉曲河由北向南从群山之间的峡谷奔流而下，左贡临澜沧江上游的东达山这一带，峡谷幽深，群峰环绕，雪峰之下冰川连绵，顺河谷而上的暖湿空气与由雪山群峰之颠向下的冷空气相遇，常使这里的气候变幻莫测。在雪峰之下海拔4600～5100米的高山风化破碎的流石滩上，生活着一种叫鳞叶紫堇的紫堇属植物（图9）。

和拥有“温室系统”高大的塔黄相比，矮小的鳞叶紫堇显得极不起眼。为了在这个气候多变的严酷极端环境下生存，这种矮小的多年生小草本植物也演化出了自己的生存绝技。鳞叶紫堇的根茎很短，他的须根肉质棒状，在肉嘟嘟的须根下部是很长的纤维状细根。这种结构使他能把自己牢牢的固定在流石滩风化的岩石缝隙中，在露出地面的肉质根上是肥厚的鳞茎；粗大的鳞片如一块块的肉质的瓦把自己包裹起来，在鳞叶紫堇没有开花的时节，紧贴地面的生活让他无惧时时呼啸而过的高山强风，肉质棒状的根和肥厚的鳞茎更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营养，于是他从容地在空气稀薄土壤贫瘠的高山流石滩定居下来（图10）。

和鳞叶紫堇的“伪装技巧”相比，说到装石头，半荷包紫堇（Corydalishemidicentra） 和囊距紫堇（Corydalisbenecincta）同样称得上“伪装大师”。囊距紫堇把自己黄色肉质的根深深的扎进破碎的页岩砾石层，3～4枚胖胖的肉质卵形的叶片紧紧的贴在地面上。无论是鳞叶紫堇、半荷包紫堇还是囊距紫堇，他们富含营养的鳞茎和肉质的根会吸引像鼠兔这一类极为聪明的高山觅食者，为了保护自己不被这些小动物们发现，他们的应对方式是把自己“伪装”起来。鳞叶紫堇肥厚的鳞茎上面是近圆形暗绿色叶，叶面还有许多紫色小斑点，低矮的鳞叶紫堇紧贴着岩石，和岩石一致的颜色让他们和环境完全融为了一体。囊距紫堇的叶会装扮得和周围的环境一致。粗心大意的觅食昆虫和小动物路过他们身旁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身边的这些“石块”（图11～图12）。

图9　　鳞叶紫堇Corydalisbulbifera

图10　囊距紫堇Corydalisbenecincta

图11　半荷包紫堇Corydalishemidicentra

图12　鼠兔栖居于海拔3100～5100米的高寒草甸，在夏季常出现在冰缘带觅食

7月，春天来到了冰缘带。一夜春风后，风化破碎的砾石层间许多“石块”猛然间苏醒过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开出了和他们身材不相衬的炫目花朵，为了这一瞬间的辉煌，他们的一生都在冰缘带的恶劣环境下隐姓埋名。这是他们在和时间赛跑，这是他们在为造物主歌唱，这是冰缘带植物的生命之光。

石卡雪山的钟花垂头菊

石卡雪山是自滇西北进入藏区的第一座神山，主峰石卡山主峰海拔4449.5米，虽然这个高度和青藏高原上无数更加伟岸的山峰相比显得并不出众，但“石卡”一词在藏语中的含义为“有马鹿的山”，马鹿是藏传佛教吉祥动物，于是石卡雪山在藏族人民的心中被赋予了神圣的含义，成为了一座神山。这一年的7月，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石卡雪山主峰下的流石滩上，蓝天白云下，空旷的流石滩砾石层间有一种植物格外显眼，他低垂着紫红色的花冠，十多枚像花瓣一样的紫红色的苞片形成钟形的总苞，分成了两层，看上去娇弱无比（图13）。

这种生长在石卡雪山的会“垂头”的植物叫钟花垂头菊（Cremanthodiumcampanulatum），这种菊科垂头菊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生活在藏东南滇西北和四川西南海拔3200～4800米的林缘、灌丛、草坡、高山草甸及高山流石滩。能在寻常植物难已生存的冰缘带立足，垂头菊也有着自己的独门生存技巧。

和许多向上绽放的菊科植物不同，钟花垂头菊的花朵呈钟状下垂。经过观察发现，垂头菊属许多植物的头状花序随着他们的花期垂下的角度会越来越大。难道说为了要在变幻莫测的冰缘带上生存，钟花垂头菊必须要展现出这种谦逊而娇羞的姿态，从而向造物主表达敬意和臣服，以得到上帝垂青求一方栖息之地么？或者这种垂头的方式更能吸引某种特殊的传粉昆虫为他做媒，为其传粉繁育后代？

图13　钟花垂头菊Cremanthodiumcampanulatum

图14　川滇雪兔子Saussureageorgei

许多植物的花朵会向上对着阳光开放，比如我们熟知的向日葵，喜爱阳光的向日葵的幼苗、叶片和花盘都有很强的向光性。日照充足日照充足，能促进茎叶生长旺盛，招蜂引蝶，有利授粉，提高结实率。不过，在气候恶劣的高山冰缘带上，过于强烈的紫外线和多变天气带来的急风骤雨，很容易让向上开放的花朵里的花粉受到伤害，于是冰缘带的植物们“想尽了一切方法”采用了各种“智慧手段”来保护自己的花粉。经过科学家们的研究发现，钟花垂头菊看似娇羞柔弱的“垂头”方式正是植物对环境的巧妙适应，下垂的花序很好地保护了他们娇弱的花粉，防止了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对花粉的冲刷，也让高山强烈的紫外线无法对花粉造成伤害。所以，在冰缘带上垂头菊属的许多植物低下自己的头，并非是一种向大自然的臣服，也并非是用这种姿态去吸引传粉昆虫，而是他们在高山特殊恶劣的环境下，用自己的“智慧”适应自然长期演化的结果。

“盖上羽绒被”的雪兔子

雪莲与雪兔子是亲缘关系很近的物种，他们都是菊科风毛菊属的植物。其实，雪莲与雪兔子并不是两个物种，而是包含了风毛菊属雪莲亚属和雪兔子亚属下的众多物种。雪莲之所以有“莲”的称谓是因为他的顶生花序多个很大的膜质的苞叶，展开后如同盛开的莲花，如同塔黄一样，这些膜质的苞叶构建出了雪莲的“温室系统”。而没有无膜质苞叶和“温室系统”的雪兔子就采用了另外一种办法，他们的头状花序上密被白色绒毛，就像盖上了厚厚的羽绒被。不要小看了这层让雪兔子显得萌萌的毛绒绒的“羽绒被”，在冰缘带极端的天气下，他可以为植物繁殖器官的发育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小环境。同时还能够提升雪兔子花序表面的温度，吸引为他们传粉的昆虫（图14）。

雪莲与雪兔子这两类植物中的许多物种都生长在平常人难已到达的高山冰缘带，在很长久的时间里，他们相伴雪山，顽强生长，和其他植物一起，在白云之下群峰缭绕的“冰缘带的隐秘花园”为大自然书写着生命的赞歌。藏族同胞常常把雪兔子亚属和雪莲亚属的多种植物都统称为“雪莲花”，在民间传统中把这些来自于冰缘带高山的植物“雪莲花”视为能治疗多种疾病的“神药”。由于他们生境的特殊，人工栽培极为困难，所有的药用资源都是通过野外采集才能取得。在今天，在强烈和盲目的心理暗示和商业宣传的推波助澜下，利益的驱动和人类贪婪早已打破了隐秘之境的宁静。冰缘带已不再是植物的庇护天堂，过度的采挖让雪莲与雪兔子自然资源日益匮乏（图15～图16）。

图15　被人采集晾晒的雪兔子

图16　水母雪兔子Saussureamedusa生境

图17　羽裂雪兔子Saussurealeucoma

冰缘带的很多植物是多年生一次开花的，也就是说很多时候，当你看见花的时候，也就是这种植物一生中最美好和最重要的阶段，为了延续他们的基因，他们的一生都在为此默默准备，花开后，无论是否结实，都终将走向生命的终结。所以在冰缘带，采花和挖取意味着，这棵植物一辈子将会“无儿无女”，而对整个物种而言，他们的种群数量也会减少，甚至有“断子绝孙”的可能。而在冰缘带地区，生态一旦被破坏，也可能是再也不能被修复。雪莲因人类采集已经“集体变矮”，因为高大的物种总是被采集的人看中采走，留下了矮小的物种得已繁衍后代，长此以往，雪莲因为人类的活动越来越矮小，雪莲的近亲雪兔子也同样难逃被人类采集的命运（图17）。

当我们不能坦然地谈论和对待死亡，当我们不能科学的认识自然轮回的生命本质，总幻想着通过吃药进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各种神奇而玄妙的学说包裹着古老和神秘的外衣流行于我们的生活，左右和影响着我们的行为方式。当有一天，在冰缘带的流石滩间我们再也不能见到毛茸茸的雪兔子的可爱身影时，也许人类更大的灾难也会渐渐来临。

（@喵喵植物控植物科普团队供稿，其他供图者：华国军、刘军、徐波、冯文利、王进、余天一、孙庆美、黄戈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