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宗

“Diva”（歌剧中的女主演）是歌剧里最为迷人的字眼之一，无论在舞台上还是舞台之外。她们都能牵动歌剧迷们最炽热的情绪。纽约本季的歌剧在女演员这方面相当有看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部演出的歌剧女主角，可构得上令人崇拜的Diva标准了。

首先，是安娜·涅特里布科在《麦克白》里的演出。这出威尔第早期向中期过渡的重要作品，虽然以莎士比亚原著命名，但观众们都知道，剧中最为吃重的角色不是弑君夺权的将军麦克白，而是在他背后不断怂恿他下杀手的夫人。威尔第对这个角色的声音要求的是“粗糙、空洞、梗塞”、“像魔鬼一般”。音乐史学家以及歌剧演员们对作曲家给出的注释各有见解，但大致都同意，饰演该角色的戏剧表现力要超过悦耳动听性。

涅特里布科的声音被认为是当今乐坛最醇美的一个，似乎应该不太适合塑造这个角色。她也对媒体表示，很多人都劝她不要唱这个“伤声音”的角色。但从一开始她在睡梦中被叫醒，阅读麦克白的来信就让人感到，这是一个完全可以表达戏剧感的声音。她嗓音饱满充实丰厚，高音强而有力，中低音圆滑，但需要时，她也不怕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她过去唱了相当多的美声角色，在这里也看得出成果，不论是音阶和颤音，都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她的第二首咏叹调“被煎熬的阳光”（La luce langue）在说服麦克白一不做二不休地杀掉班戈（Banquo）父子以绝后患时，刻意收弱宏亮的声音，仿佛在丈夫耳边甜言蜜语，让人感觉这是外包糖衣的毒药。但酒席上她的高音又轻而易举凌驾于合唱团和乐团之上。在著名的梦游场面里，她那似醒似睡似理智似疯狂的声音，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已经一半踏进了坟墓里。

她戴上一顶金色假发，遮住她招牌的乌黑长发，似乎帮助她变成了野心勃勃的苏格兰女王。多套戏服，展露了她丰盈性格的一面，这是一个懂得如何运用自己女人魅力来巧妙影响男人的成熟的麦克白夫人。

演唱麦克白的卢西奇（Zeljko Lucic）也有较好的音色，但他的“麦克白”几乎从一开始就是个被动的角色，做什么都迟疑不决，做完了又后悔，跟涅特里布科一往直前的诠释相比，就难免气弱一截。勒内·帕普（Rene Pape）有着当今最雄浑圆润的男低音嗓音，把班戈这个角色唱得一片忠诚。演唱最后杀掉麦克白的麦克德夫的约瑟夫·卡列加也是以明亮而热情充沛的声音。传达出角色的诚恳。

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麦克白夫人，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这部1934年的作品是现代歌剧的经典，但其内容触怒了斯大林，改变了肖斯塔科维奇的后半生。女主角卡捷琳娜嫁入小地方殷商，先生济诺维软弱无能，公公鲍里斯飞扬跋扈，她很不快乐，等到先生出外经商时，她就和长工谢尔盖发生了关系。鲍里斯发现两人奸情，将谢尔盖毒打一顿关进地窖，派人召回济诺维，卡捷琳娜为了自保，将公公毒死，等丈夫回来。又和谢尔盖一起把他也杀死。两人准备远走高飞，没想到济诺维的尸体被婚礼宾客发现，凶行暴露，被流放西伯利亚。卡捷琳娜在途中了解谢尔盖不再爱她，绝望之下投河自尽。

从故事看来，卡捷琳娜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但肖斯塔科维奇把剧中最优美的旋律都给了她，显示了对她的同情。全剧近九成的场景都有她，相当吃重，伊娃一玛利亚·韦斯特布洛克到最后一个音还是中气十足，第一关体力已经通过挑战。她把角色心理过程的转变，诠释得生动细致，一开始时是个闺中寂寞的无聊少妇，在谢尔盖的引诱下发现了自己的性欲，为了追求幸福不惜痛下杀手。但是激情过后，清醒的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感到万分恐慌。到最后她认清自己所爱非人，面对着冰冷的河水思考自己的未来，声音里的无助与绝望，让人不得不生发同情之心。

但韦斯特布洛克不是一枝独秀，其他的元素也都相当配合。布兰登·左瓦诺维奇饰演的谢尔盖果然是浑身散发着男性的荷尔蒙，安纳托里·考茨捷尔佳饰演的鲍里斯则是专横跋扈、自以为是的一家之主，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但等到他最后察觉这一切时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重要的角色是合唱团，不管是粗野无文的长工、饮酒取乐的婚礼宾客、倚权霸道的警察、饥寒交加的囚徒都被合唱团刻画得栩栩如生，在这个制作里还有相当多的舞台舞蹈和走位，他们都演得极为生动。詹姆斯·科隆（JamesColon）的指挥节奏分明、音响丰富，肖斯塔科维奇的许多特殊的音响效果都处理得活力十足。这个格拉汉姆·维克（Graham Vick）的制作，强调歌剧里荒谬的一面，逗笑之余，也不时会让人心头冒出冷汗。

第三个要谈到的歌剧女演员，是乔伊丝·狄多纳托（Joyce DiDonato）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的《阿尔辛那》。贵族小姐布拉达曼特女扮男装，冒险来到女巫阿尔辛那的岛上。打算救出她被阿尔辛那媚惑的未婚夫鲁杰罗，没想到化身男子的她一上岛，就被阿尔辛那的妹妹穆尔加娜看中，这引来暗恋穆尔加娜已久的奥龙特的忌妒。与此同时，年轻的见习骑士奥龙特也上岛来找他失踪的父亲。

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枝节横生的情节，是巴洛克歌剧的常态，搞不搞得清楚并不是最重要的，今天观众要看的，是动听的音乐和能演唱这类音乐的歌手，狄多纳托正是此中高手。阿尔辛那原本是女高音的角色，但狄多纳托声音轻而灵巧，英国室内音乐会乐团的古乐演奏音域比较低，也减轻了高音的压力，加上有塞茜莉亚·芭托莉为先例，证明装饰音可以往下走，因此狄多纳托唱起来并不觉得勉强。亨德尔给了阿尔辛那五首咏叹调。每首表达的情况和情绪都不同，从沉醉于爱情中，到失去的悲哀，到复沉的愤怒，狄多纳托都游刃有余，她清纯的音色，灵巧的音阶、颤音和装饰音，都获得了充分的发挥。

三位精彩的歌剧女演员的演出，歌剧迷应该可以不必再时时发出“今不如昔”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