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李强

“起点”：挣扎着走向终点
——起点中文网2014年度报告

网文观察与新媒体（三） 主持人：邵燕君

北京 李强

2014年对于网络文学来说是十分关键的一年，声势浩大的“净网”行动和同样声势浩大的“资本”行动，让曾被不少人以为是“化外之地”的网络文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在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的双重挤压下，根植于“有爱”的“粉丝经济”的网络文学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其原有的生产机制和文学生态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网络文学发展的前景和动力在哪里？又存在哪些困境和隐忧？这些都是对网络文学进行年度考察时最值得关注的内容。在本期和下一期中，我们将集中刊出“起点中文网”“腾讯文学”“百度文学”“晋江文学城”“红袖添香”“豆瓣阅读”六个观察组的年度报告，做出较为全面的分析探讨。

——邵燕君，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曾经风光一时的起点中文网如今却面临被收购的命运。综观“起点”这些年的发展，能够发现移动端的失利、IP运营的乏力、创新缺乏动力都是它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而网络“众筹”的活动又为起点中文网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起点” 困境 移动端 IP 众筹

在网文世界里，最大的字号是盛大文学，盛大文学里贡献最大的要数起点中文网。在过去十年里，起点中文网的每一小步，几乎都是中国网文发展的一大步。起点中文网的每条新闻，几乎都能进入当代网文发展史。但在2014年里，这个巨头的新闻却多是“传闻”：2014年2月25日，圈内有消息传言阿里巴巴将要收购整个盛大系。11月5日，圈内消息称腾讯敲定了对盛大文学的收购，整体收购价格在四十亿到五十亿人民币。11月7日，盛大文学关于被收购一事官方回应称：此次出售方是一个未上市的公司，腾讯和百度双双被判出局。但回应不被圈内认可。11月11日，传言腾讯文学通过合资人的身份，从挚信资本投资公司，曲线将盛大文学收购，从此网文界腾讯文学将一家独大。12月5日，“起点”和“创世”同时发布公告，互为第三方渠道，稿酬在扣除渠道费之后再五五分成，正式确认了之前腾讯通过第三方资本运作收购起点的传言。①如此看来，起点中文网被收购已是板上钉钉，只等宣布了。

“起点”因何陷入困境

近年来，腾讯和百度等网络巨头对网络文学市场持续发力，盛大文学这两年先后经历了吴文辉、罗立团队出走、上市受挫、CEO侯小强离职等一连串打击后，最后不得不“卖身自救”了。从2004年起点中文网并入盛大集团成为网文界无可争议的“老大”，到2014年走向“终点”，失利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移动端的失利

近年来，从PC端走向移动端成为网络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但起点中文网发展依赖于PC端，已经错过了发展的最佳时机。据分析，盛大文学移动化难以发展的关键就是“全版权”经营、内部资源整合不力。2014年7月就有消息说起点中文网要以两亿到三亿元收购在移动端阅读市场排名第三的塔读②，结果也不了了之。

2.IP（Intellectual Property，即知识产权）运营的乏力

从年底百度和腾讯的一系列动作和大会上打出的口号可以看出，网络巨头将网络文学的IP运营当作发力点。行内人已经清晰看到，IP运营已经是大势所趋。然而“盛大”没有搞大IP搞活IP的能力。起点将IP委托给开发方进行开发，游戏则由起点中文网在自己的平台中运营。在外部平台上，由起点、开发方，或者游戏发行方进行发行。而在内外部平台上，各方都主要依赖分成获得收益。当初正是因为收益分配问题，吴文辉才带起点团队出走。③

3.内容缺乏创新动力

网文发展至今，小说类型日渐稳定，这对于商业化来说并非坏事，但是对于文学而言，创新停滞，不进则退。过于依赖“大神”的起点，跟风的问题仍然突出，什么好卖就写什么。类型方面，过去一年的变化也只是细微的调整。内容生产的不足也将起点逼入绝境。比如，对于主流的历史军事和都市奇幻类网络小说而言，“穿越”仍是主流，似乎主人公不是穿越的就不好意思讲现实、说历史了。但是，在广电总局下令限制“穿越”影视剧之后，“穿越小说”的改编受到了一定的影响。2014年上半年的“净网”之后，1949年之后的历史书写则更受限制，在历史的幕布下能够开掘的内容就有限了。官方的体裁限制是外部原因，“穿越”难以为继的内因是创新不足。以写“穿越历史小说”而出名的“月关”就说：“（穿越历史小说）时至今日，有些消沉，这不是读者的原因，是我们作者创新不足，总是一味地‘穿越’——改历史，手段不外乎抄诗、经商、种田、发明、搞军事。”内外压力之下，“大神”们意识到了危机，开始探索出路。一种出路的代表就是“月关”，他从《醉枕江山》开始，从“穿越历史”转向“历史传奇”。2014年新书《夜天子》成绩也不错，但是里面的故事架构、“金手指”，仍然让读者看到了“穿越”的影子。另外一种出路，就是在“穿越”的底子上，做好“现实”的拟真，加强知识性、娱乐性。如《医统江山》《儒道至圣》这一类知识性较强的写作，就受到读者的追捧。都市类的《首席御医》《官道无疆》（“清网”行动中幸存下来的官场文），还有包含异术超能内容的《校花的贴身高手》《九项全能》等都是如此，故事情节并无新奇之处，但是都有具体的现实知识作为支撑，描写背景很详细。当然，这些都只是类型内部的微调，并没有产生有影响力的新类型、新流派。

粉丝读者经营的新可能：众筹

虽然起点中文网整体经营陷入困境，但也出现了一些新路径的探索。众筹就显示了作者借助网络平台经营自己的粉丝读者的新途径。众筹，这两年新兴起的一个词汇，是指缺乏资金的发起人通过“团购+预购”的形式，在网上向网友筹集资金，开发项目，而投资支持的网友将获得股权、实物、服务等不同类型的回报。这种形式近年也在写手圈火起来，不是每一个作者的作品都有机会出版或者适合出版，这时候一些作者就会发起众筹，让读者集资出书。“起点”与“青橘”众筹等合作推出了“起点圆梦”频道，起点圆梦成立以后，取得了不俗的众筹成绩，如“蝴蝶蓝”《全职高手》纪念画册，“三天两觉”“乌贼”作品的周边开发等。

在2014年，众筹显示出了新的动向。2014年年初，起点中文网以六十多万元的价格拿到了网络小说作家“发飙的蜗牛”的著作《九星天辰诀》的手机网游改编权。8月份由“起点”制作完成的《九星天辰诀OL》进行封闭性测试，作者对游戏的画面等不是很满意，让“起点”进行回炉重做。由于回炉产生的硬性成本，导致游戏本身的资金出现了很大问题，因此“发飙的蜗牛”与起点中文网签订了“对赌协议”，即以二十五天为限，在此期间能筹集一百万元人民币以上的资金，起点中文网将追加同等数额的资金用于推广该手游；如果失败，作者将与“起点”签订十年写作协议，相当于“卖身”。“发飙的蜗牛”通过微博、网络新书《神纹道》宣传等方式，号召粉丝们支持他的梦想，证明他“六年以来奋斗的价值”。粉丝们相当买账，短短二十几天内已经募集资金超过一百万元，超额完成目标。据悉该项目已是网络文学方面完成金额最高的众筹项目。

这次众筹活动，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是真正意义上“网游的第一次众筹”，也是网游厂商绑定作者的第一次合作行为——作家依靠自己的影响力，为自己的产品筹集推广资金，再以有形无形的形式反馈给粉丝，厂商则与作家对赌。在这之前，绝大部分的版权合作就是作者与厂商的一次性买卖。厂商拿到版权后，随意加工，完全与作品脱离。众筹使厂商与作家绑定在一起，直接影响到作家作品出版和游戏影视改编。如果引导得当，众筹将给网文的生产传播机制带来新的变革。

目前盛大文学在中国网络文学市场的份额已经从鼎盛时期的80%降到50%，垄断地位一步步被削弱。如果被腾讯收购，腾讯文学的新垄断就会形成。接下来的格局不管是“一超多强”还是“多足鼎立”，巨头们都需要在清理起点中文网这个中国网络文学曾经的拓路者的遗产之后前进，需要在经营方面（如移动端、IP经营）和内容方面（类型、流派的创新）下大力气，众筹粉丝经营也提供了新的契机。总之，巨头介入之后，网络文学的大格局必然发生新变，网文内部的潜流或许也会有喷涌而出的机会，让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在“起点”观察组成员李强、沈雨潇、张力、宋双双、武芝、张东宁、张仲骁同学一个学期的观察、研讨的基础上完成，由李强执笔）

①详情参考“爱网文”：《2014中国原创网络文学大事记》，龙的天空论坛，http：//www.lkong.net/ thread-1127602-1-1.html.

②根据“易观”的数据，塔读文学2014年Q1占据了国内移动阅读市场份额的10.3%，仅次于iReader和QQ阅读，高于百度熊猫看书，是盛大起点文学的两倍以上。参阅《盛大文学发力移动端，或2-3亿收购塔读文学》，http：//www.sootoo.com/ content/504505.shtml.

③母公司盛大文学拥有“起点”的无线、影视剧衍生和第三方合作的运营权，而这些都是最能带来收益的权利，“起点”团队除了卖电子书赚文字钱外几乎什么都干不了。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看着一手创办的“起点”每年给“盛大”赚无数的票子，而且这些收入在持续地增长，却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参阅《盛大文学节节溃败的最后500天》，http：//www.tmtpost. com/166586.html.

作 者： 李强，北京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