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徐静

苏州匠门的文学描述

江苏徐静

匠门是苏州八大城门之一，有着丰富的历史人文底蕴。相传春秋晚期吴王阖闾让吴国铸剑名匠干将、莫邪在匠门铸剑，因而干将、莫邪的传说又是苏州匠门的一张名片。本文意在梳理关于干将、莫邪铸剑的种种文学记载和传说，以及其中所包涵的人文精神意蕴。

苏州 匠门 干将 莫邪

在苏州最古老的八大城门中，匠门位于古城东南侧，又称干将门、将门、相门。史书记载，匠门始建于公元前514年，即周敬王六年，吴王阖闾元年。这一年，吴王阖闾委派伍子胥建造吴国都城阖闾大城，即如今的苏州古城，开设水陆城门各八座，分别是阊、胥、盘、蛇、娄、匠、平、齐。在伍子胥所筑的这八大城门中，匠门最具有传奇色彩。相传春秋晚期吴王阖闾让吴国铸剑名匠干将、莫邪在匠门铸剑，这里曾是吴国规模巨大的青铜器铸造工场，建有大型炼炉，住有大批工匠。匠门附近原有干将坊，门外有干将墩，还有干将墓。清代学者姚承绪在《吴趋访古录》中记载：“吴阖闾使干将铸剑于此。今葑、娄之间有匠门塘。”其《匠门》诗曰：

神物化龙去，犹有古匠门。

翳惜铸冶时，精气互吐吞。

龟文与缦理，拂拭凌霜痕。

迄今过其处，犹疑宝剑存。

说到苏州，人们可能马上会联想到苏州评弹里温文儒雅的白面书生以及说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佳丽。然而，春秋时期的吴地人没有这么文雅柔弱。那时候的吴国远离中原，为蛮夷之地。与中原文明社会不同，吴地民风强悍，秉性刚烈，有着强烈的尚武精神。如春秋战国出现过四大刺客，吴地就有专诸和要离，占据两席。《汉书·地理志》记载：“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吴地人好勇尚武的民风也体现在铸剑、佩剑、爱剑的行为习惯之中。春秋时，吴国兵器独步天下，其铸造的冷兵器名闻天下。文献记载和出土文物证实，吴国青铜冶铸业技术，以青铜兵器为标志，这一时期达到列国尖端水平，兵器质精物美，为人艳羡，赞词甚多。比如《战国策· 赵策三》曰：“夫吴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意思是说吴国的干将利剑用肉试，可以砍断牛马的身体；用金属试，可以砍断青铜制作的盥洗器具。由此可见吴国干将剑锋利无比。

先秦时期的典籍中，有关干将莫邪的记载屡见不鲜，但更多的时候不是作为人名出现，而是作为古代宝剑的代称。如《战国策·齐策五》记载：“苏秦说齐湣王曰：今虽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刿矣。”译为现代语则是：苏秦游说齐湣王说，如今即使是干将、莫邪那样的宝剑，如果不依靠人的力量，那也不能切割东西。这里的“干将莫邪”显然是指宝剑而非人名。渐渐地，在故事流传的过程中，干将就由宝剑演化为铸剑名匠。东汉时期，赵晔在他所著的《吴越春秋》里开始以干将为吴国人，莫邪为干将之妻。在历代有关干将、莫邪记载的基础上，赵晔广采民间传说，演绎出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故事：干将、莫邪是两把剑，也是两个人；干将、莫邪是干将、莫邪铸的两把剑；干将是阳剑，莫邪是阴剑；干将、莫耶是一对夫妻，他们共同为吴王阖闾在吴国都城匠门铸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并“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聚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阳作龟文，阴作漫理”。经《吴越春秋》的渲染、生发，干将、莫邪二人为铸剑夫妻的说法渐渐定型，并广为流传，妇孺皆知。而且，代代流传过程中，干将、莫邪铸剑的故事被融入了大量的神话元素，这一对铸剑夫妻被渲染成具有高超而神奇本领的人。姚承绪《匠门》诗第一句“神物化龙去”就是写传说中干将宝剑化为一条青龙，干将大师骑上青龙飞腾而去的故事。

明朝著名小说家冯梦龙在《东周列国志》第七十四回也精彩地描述了干将、莫邪铸剑的神奇传说，可以作为《匠门》诗的详细注解。文曰：

又访得吴人干将，与欧冶子同师，使居匠门，别铸利剑。干将乃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妙选时日，天地下降，百神临观，聚炭如邱，使童男童女三百人，装炭鼓橐，如是三月，而金铁之精不销。干将不知其故，其妻莫邪谓曰：“夫神物之化，须人气而后成。今子作剑三月不就，得无待人而成乎？”干将曰：“昔吾师为冶不化，夫妻俱入炉中，然后成物，至今即山作冶，必麻绖草衣祭炉，然后敢发。今吾铸剑不成，亦若是耶？”莫邪曰：“师能烁身以成神器，吾何难效之！”于是莫邪沐浴断发剪爪，立于炉傍，使男女复鼓橐，炭火方烈，莫邪自投于炉，顷刻销铄，金铁俱液，遂泻成二剑，先成者为阳，即名“干将”；后成者为阴，即名“莫邪”。阳作龟文，阴作漫理。

干将匿其阳，止以“莫邪”献于吴王。王试之石，应手而开。今虎邱“试剑石”是也。王赏之百金。其后吴王知干将匿剑，使人往取，如不得剑，即当杀之，干将取剑出观，其剑自匣中跃出，化为青龙，干将乘之，升天而去，疑已作剑仙矣。使者还报，吴王叹息，自此益宝“莫邪”……

文中描写吴王阖闾想方设法请到吴国当时的铸剑名匠干将居住匠门铸造宝剑。干将与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同一师傅，铸剑技术高超。干将造剑不畏劳苦，跋山涉水采集了五山中金铁的精华以及天下金属中的优质材料，等到天时地利、良辰吉日，大自然的元气降下，群神俯视观看的时候，就让童男童女三百人装炭鼓风，炉火旺盛……如此这般三个月过去了，而这炉中采自五山六合的金铁之精依然没有熔化，宝剑也无法铸造。这时候，干将也有点困惑，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其妻莫邪就提醒说：要想那神奇的东西发生变化，必须有人的加入才能成功。现在夫君造剑三个月不成，是否也要得到人气以后才能成功呢？听莫邪这么说，干将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了，从前我师傅进行冶炼的时候，金属钢铁之类不熔化，夫妻俩就一起跳进冶炼炉中，然后就炼成了宝剑。直到今天，人们到那山中进行冶炼，总是系着麻制的丧带，穿着那茅草衣，然后才敢在山中铸造金属。现在我造剑，那金属不熔化的原因，难道也是这种情况吗？莫邪说：先师亲自熔化了自己的身体来铸成神剑，我也可以效仿，有什么畏惧的！于是，莫邪沐浴之后剪断头发、剪光指甲，站在高耸的铸剑炉壁上，让三百个童女童男使劲地鼓风加炭，炉火大盛，烈焰熊熊，莫邪毅然一跳投于炉中，顷刻间，炉中的金属钢铁熔化成液，于是就用它铸成了一阳一阴两把宝剑。阳剑名为“干将”，阴剑名为“莫邪”。阳剑刻上了龟背的纹理，阴剑刻上了无规则的纹理。这两把宝剑的出世实在不同凡响，吹发断金，锋利无比。干将藏起了那把阳剑，只把阴剑献给了阖闾。阖闾手握这把光芒耀眼的宝剑想要试一下，看到一块大石头，立刻手起剑落，瞬间，面前的巨石被削为两半——这就是如今虎丘的著名景点“试剑石”。吴王很高兴，连连夸奖说：好剑！好剑！赏给干将百金。然而，干将私藏“干将”剑的消息很快被吴王知晓，阖闾派人去抓干将，索取宝剑。干将束手就擒，他打开剑匣观看，“干将”宝剑忽然从匣中跃出，化为一条青龙，干将乘之飞腾而去，化作剑仙。使者将这一神奇景象报告给吴王，阖闾无奈叹息，此后愈发珍惜“莫邪”宝剑了……

这就是干将、莫邪在苏州匠门铸剑的传奇故事。冯梦龙妙笔生花，用小说笔法生动详细地描绘了干将莫邪在匠门规模巨大的铸造工场铸造神剑的曲折过程，那鬼斧神工的铸造工艺令人叹为观止。这样的文学描写，不仅表现了古代吴地铸剑技术的精湛，而且赞美颂扬了劳动人民吃苦耐劳、意志坚强、舍身忘我的传统美德。干将、莫邪在铸剑过程中不怕受挫，积极进取，遭遇困难时不是退缩不前，而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克服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各种困难。当熔炉中的金铁之精无法熔化需要人为辅助时，莫邪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投进熔炉，充分表现了勇于奉献、敢于牺牲的崇高品德，令人感佩不已。

干将、莫邪在苏州匠门铸剑的传奇故事流传千年，经久不衰。如今，为了纪念这对铸剑夫妻，苏州的路名中还保留有干将路、莫邪路；苏州干将路上还树有“干将”的牌坊，上面题有钱仲联先生书写的“句吴神冶” 四个大字。在苏州著名的游览胜地虎丘半山腰还有一块红褐色的巨石，齐崭崭地裂为两半，导游会告诉你那是吴王阖闾的“试剑石”，是用干将所铸的神剑劈开的著名景点。

作 者： 徐静，江苏省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研究院院长，副教授。

编 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