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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细察时间的光

2015-07-13孙若茜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28期
关键词:沃尔科特白鹭诗集

孙若茜

德里克·沃尔科特和他的短诗歌集《白鹭》

该奖的评委会主席安妮·史蒂文森对这本诗集的评价是:“一部感人、具有冒险精神并且无懈可击的作品。”作为英语世界最著名的年度诗歌奖项之一,艾略特奖的获得被看作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晚年写作的完满句号,因为人们猜测,《白鹭》或许是沃尔科特的最后一本诗集了。

当然,这样的猜测不光基于他的年纪。在这本诗集收录的第三十二首《在悬崖上》,沃尔科特写道:“如果这是真的/我的才华已经枯竭,所剩无几,如果这个人是对的,那么没有别的事可做/除了放弃如同女人般的诗歌,因为你爱她/不愿看到她被伤害,尤其是我/……”它清楚地表明了沃尔科特在当时对于诗歌创作的态度,并暗示了与之告别。

2014年,《德里克·沃尔科特诗集1948~2013》出版,600多页的书中精选了他毕生所写的诗作,诗集最后,以《白鹭》中选出的65首作为结束,这进一步验证了《白鹭》作为他收束之作的判断,正像他在诗中写到的:“感激你在这个地方写得好,让这些破碎的诗篇像一群白鹭/在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里从你身边飞起。”

显然,“白鹭”成为整部诗集的名字并不是随意的选择。组诗《在乡村》的第二首中:“看那些白鹭/在散乱的队列中吃力地走向草地,白旗帜/凄凉地拖在后面;它们是一位老人的回忆录中/褪色的遗憾,印好的诗节/显露出它们铰链式的翅膀,像完全敞开的秘密。”仅相差一个字母的白鹭(egret)和遗憾(regret)同时出现,这似乎是在将“白鹭”为何作为整部诗集核心意象的秘密公之于众。当然,我们无法在中文译本中看清,因此诗集的译者程一身在序言中指出了这一点。

在他的理解中,存在于诗集中的“白鹭”并非单纯地代表遗憾。首先,在注重写作客观性的沃尔科特笔下,白鹭是一种客观存在,它们有“橙黄的喙,粉红的腿,尖尖的头”。诗中不仅多处提到白鹭,还写到白鹭家族中的苍鹭、雪鹭、朱鹭等等,以及黑鹂、海鸥、鹦鹉、麻鸦、八哥、鹰和鹳等20多种不同的鸟,乃至萤火虫、蝙蝠、蛾子、蝴蝶、蜻蜓等飞行动物。它们构成了沃尔科特诗中鸟的世界,一个飞翔的世界。

其次,白鹭作为情感的对应物,诗人将其视为尖厉的提问者;劝慰他超越欲望、摆脱悔恨、进入平静的抚慰者;教导他在写作时加以严格选择的教导者等等多重角色。除了“遗憾”之外,诗中的“六翼天使”、“突临的天使与已逝的诗友”、“死神的幽灵与美丽的灵魂”、“破碎的诗篇”都是白鹭的对应物。

此外,白鹭以洁白美丽的形体、飞翔舞动的姿态、神出鬼没的方式结构了全书,并将生命与死亡、友爱与遗憾、现实与艺术、清晰与神秘融为一体,成为贯穿于整个诗集、结构诗集的核心因素。

诗人王家新认为,“白鹭”这一意象的选取,为沃尔科特的晚年写作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在他看来,“白鹭”正是“赋”、“比”、“兴”中的“兴”,而这正是诗歌成立的根本,以及一种内在的兴发、感化的力量。“这本诗集中,即便没有写到白鹭的诗,我们也能感到白鹭隐隐的在场,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翅膀的拍打声。”

作为一部晚年之作,《白鹭》中所关照的主题集中在爱的丧失与死的临近。程一身说:“在一种无爱伴随的状态中面对死神,这就是沃尔科特晚年的处境:一方面是爱的丧失,难以挽回,一方面是爱的重建受阻。”这可以从沃尔科特的个人生活中获得线索:他一生经历三次婚姻,晚年单身。沃尔科特将它们写入诗中,在《西西里组曲》第三首的末尾,他甚至直接用“我虐待了她们所有人,我的三位妻子”结束了前面所堆砌的表达着强烈痛苦的诗行,回到遗憾的主题,甚至像是在忏悔。

而同样在这首组诗中的“你太老了,不能/被一个如此敏捷的年轻女人动摇”、“听到她赞美,你像海杏树剧烈燃烧”之类的诗句,清楚地向我们展示了老人之于爱情的激情与渴求,而现实是,沃尔科特的晚年恋爱成了他在竞争牛津大学诗歌教授过程中被攻击的把柄,使他决定退出竞选,爱情依然没能获得。

关于死的临近,诗集中多次出现了对朋友离世的哀伤悼念,而当沃尔科特自己直面这一不可回避的问题时,则语调平静。他在组诗《阿姆斯特丹》中写道:“我静静沉思我还能活多久。/我想让2009年岁光线变换角度/就像荷兰腹地或维米尔画的小巷,/接受我的敌人的乖戾的怨恨,/在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年里画好画写好诗。”

2009年,大概就是这首诗被写下的时间,它被沃尔科特在诗中假想成为生命的最后一年,或者可以说,在即将踏入80岁的那年,沃尔科特真正发现并开始面对死亡的必然——“画好画写好诗”,而他追求的依然是生活的常态,并没有显露丝毫的恐惧与慌张。

1992年,当沃尔科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的诗被评价为“具有伟大的光彩、历史的视野、献身多元文化的结果”。基于他出生在圣卢西亚的卡斯特里(当时还是英属殖民地),以及父母是非洲奴隶后裔的背景,瑞典文学院认为他“忠于三样东西——他所生活的加勒比海、英语和他的非洲祖先”。他的作品中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多重的地缘因素,呈现出奇异的美感。同时,他在诗作中注入对加勒比海历史的沉思和探索,涉及政治、民俗、风景,以此拥有了浓重的历史感。

在被认为直接给他带来诺奖的长诗《奥美罗斯》中,诗人已经将自己写诗的技艺进行了完备的发挥,长达300多页的篇幅借鉴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框架,叙述了加勒比文化风情,描绘了当地社会生活图景。它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被称为是“加勒比的庄严史诗”,并使沃尔科特被誉为“当代荷马”。

《白鹭》的写作即是诗人用那些早年就已拥有的复杂技艺去处理晚年的现实经验,因此呈现出一贯的繁复、绵密的风格。在这里,“复杂技艺”所指不仅仅是沃尔科特在写诗时基本采用词语而非句子作为语言单位,有时甚至一首诗就是一个句子,到处穿插着从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并且其中很多诗都严格押韵,且所用多为交韵,诗行也基本整齐……

更重要的是,“这种技术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增加写作难度,而是为了使同等复杂的现实呈现出一种水晶般透明的特质,写寻常的现实,用晓畅的语言、复杂的技术,达成精确清晰的效果”。程一身认为,“它艺术的完美就源于这种技术的综合性与复杂的清晰性。其中,技术的综合性对应沃尔科特的剧作家身份,复杂的清晰性对应于其画家身份,而其艺术性的源头则在于诗人的细察式写作”。

“它能让诗获得一定的客观性,而不至沦为‘美学的空洞。”他举例说,“细察时间的光,看它经过多久/让清晨的影子拉长在草地上……”“细察那些迟缓的、驼背旅客是我唯一的嗜好……”诗人将自己“细察”的创作方法两次直接在诗中表明。“事实上,细察的意义更在于写出抽象物的具象性,或通过奇妙的组合将抽象转化为具象,‘时间的光就是如此。当抽象的时间与具象的光一起进入诗人以至读者的视野,可见的便不仅是光,连时间也是可见的了。这正是细察的魅力。”

(《白鹭》/(圣卢西亚)德里克·沃尔科特著,程一身译,广西人民出版社,大雅诗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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