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云

马自达内的女乘客被瞬间撞出车外，而男司机则和左侧车体碎片一起被甩到了30米外十字路头对面的出租车底下，两人当场死亡。马自达的碎片散落一地，车的金属骨架扭拧在一起。就在6月20日端午节的这个下午，南京的这场撞车惨案使三个等待团圆的家庭彻底改变了。而宝马司机则留下一团团疑问，至今不得其解。

6月20日，在南京秦淮区石扬路与友谊河路路口发生一起严重的“撞车案”，图为事故现场

超速、车祸、逃逸

25岁的男孩薛崴端午节当晚有两场聚会。今年的端午节小长假，周六至周一连休3天，外加正好赶上父亲节和夏至，家人朋友拥有各种由头来团聚见面。薛崴晚上要先和父母、爷爷奶奶，还有从苏州过来的大伯一家人在饭馆聚餐，然后再和朋友们出去聚会。薛崴当天中午给父亲打电话，商量着能否把家庭聚餐提前半小时，这样吃完饭他再赶过去参加朋友聚会，两边都不会耽误。薛崴其实和父母、爷爷奶奶同住在南京秦淮区的银龙雅苑小区，他自己住一套房子，家人住在小区的另一栋楼。已然到了午饭时间，薛崴问父亲中午他们打算吃什么，看要不要去找他们吃午饭。父亲告诉他因为晚上聚餐，中午简单吃点面条，但薛崴对面条提不起兴趣，没去，只告诉父亲下午要出门送朋友回家。父亲最后和他约定下午17点半在家人聚餐的饭馆会合。

另一边，南京五洲家具装饰广场也因端午节提前关门打烊。这家装饰城开业已经10年，不分周中周末，所有商户每天都是早上8点开门下午17点下班。但因为是端午，整个建材市场计划下午15点关门，很多商户老板这天干脆都没有来。35岁的王季进和妻子在这里经营着一家代理销售水管电管的小店铺，他们家当天下午13点多便早早关了门，说是关门，其实每个商户只是一个三四十平方米的小隔断，关门就是用个竹帘或者布帘把隔断朝走廊的这面挡住，然后再把帘子的一端锁在立柱上。王季进平时都把自己的宝马车停在装饰城后面院子里，于是他先走出去开车等老婆，而当老婆把店铺收拾完锁好后，却发现王季进已经走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王季进丢下老婆一个人开着宝马上路了。与此同时，薛崴带着女性朋友刘佳上了自己的马自达，从银龙雅苑的家里出发，准备送刘佳回家。从小区出来后就上了梅家廊路，车还没开出1公里，就到了友谊河路与石杨路的交汇路口。

没人知道王季进超速的原因。从他上班的五洲装饰广场出来在光华路上开大约500米就右转进了苜蓿园大街，这条连通南北的大街在此处成了高架路，没了行人、人行横道和非机动车道，所有车的速度都一下变快了。熟悉此地的司机说，虽然此地每个十字路口都挂着限速每小时60公里的标志，可一般司机在这里都会开到每小时80公里。从高架桥下来，就到了石杨路。曾经这里是一片简易房，而今已然成了工地。街边没有行人，也没有车站、报亭或者小吃摊。就是在这样一片开阔的路段，王季进开着时速195.2公里的宝马通过了两个路口，在第三个路口闯过红灯撞上了薛崴和刘佳的马自达。

受害者薛崴的父亲薛玉祥

被甩出车的薛崴和刘佳当场身亡。马自达近乎被撞碎，残留下的车体抵住了正在十字路口左拐的公共汽车，所幸公交车上无伤亡。马自达被撞飞的零件，砸到了街对面正在等红灯的三辆出租车和一辆奔驰上，一名出租车司机受了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在正常左拐，听到‘砰的一声，我的车就直接被撞得掉头了。”出租车司机如此回忆道。现场留下的影像很少，十字路口只有一个探头，通过另一名出租车司机在车头安装的行车记录仪，可以看到一片汽车残骸从公共汽车前方朝他飞了过来。“我当时就感觉到一阵风，然后我的车子向左明显地震动了。”这名司机师傅下车后，发现薛崴的尸体甩到了他的车底。两具尸体，一片残骸，现场惨不忍睹。

然而宝马司机王季进却只受了轻伤。宝马撞车后冲过十字路口停下了，根据目击者的说法，此时胸前带着血迹和安全带勒痕的王季进下车后不久便跑离了现场。警方和救护车随后赶到，在石杨路高架桥下的桥洞里，警方找到了王季进，并将他带到了附近的光华路派出所。6月29日，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发表通报称：“犯罪嫌疑人王季进驾驶牌号为陕AH8N88宝马轿车在道路上违反限速规定超速行驶，在直行、左转信号均为红灯的状态下，从左转弯车道直行通过路口，造成二人死亡、一人受伤、多车受损的道路交通事故，且事发后弃车逃逸……王季进是造成事故的直接原因，根据相关规定，认定王季进承担事故的全部责任。目前犯罪嫌疑人王季进被警方依法向检察机关提请批准逮捕。”

独生子薛崴

车祸后一个小时，薛崴的父亲薛玉祥被邻居喊下楼，问孩子有没有回家，孩子的车是不是马自达2系。邻居说：“你儿子出事了，在石杨路。”薛玉祥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快速清理干净，他被告知自己的孩子已经走了。“我怕薛崴的爷爷奶奶承受不住打击，只好一家人骗他们。”薛玉祥起初不敢告诉80多岁的父母薛崴遇到了车祸并且已经死了，于是全家人按照原定计划在端午节当晚继续围坐一圈在饭馆聚餐，只告诉两位老人薛崴出去和朋友聚会，所以没来吃饭。爷爷晚上给孙子打了十几个电话，没有人接。端午节当晚就这样过去了，那顿饭的味道有多苦，只有薛崴的一家人知道。直到第二天上午，薛玉祥才把薛崴车祸的事情告诉了老人，悲痛的两位老人当天被送到扬州的亲戚家，至今，每天打着吊瓶。

薛崴是家里的独子独孙。他在家族中同辈最小，大家都很关爱他。薛崴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和两位老人也特别亲，也很孝顺。奶奶曾经生病住院，住在很多人的大病房，看着薛崴忙前忙后地照顾，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对薛崴的奶奶说：“你这个孙子养着了。”

他25岁，本来将会是家里的顶梁柱。薛崴的家里条件不好，父母都身患疾病，父亲薛玉祥腿部主静脉血管不通，脑梗已经10年，此外还有糖尿病、高血压和高血脂。由于父母没有工作，薛崴上学的费用很多也是由爷爷奶奶出。薛崴职高毕业，干过电话客服，做过淘宝店主。一年多前，薛崴还和父母以及爷爷奶奶一起挤在两间房的屋子里，随着旧房拆迁，他们一家搬到了沪蓉高速旁的银龙雅苑小区，这是一片远离市区相对偏僻的返迁安置房。为了让已经成人的薛崴能够自己独立成长，父母和爷爷奶奶决定共住一套大房子，而把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留给了薛崴自己住，打算让薛崴以后当婚房用。也正是在搬家之后，薛崴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大明路上的斯柯达4S店上班。续保专员干了一年，然后又去做了事故顾问。正是在做续保专员的时候，薛崴认识了这次车祸中的另一位死者刘佳。刘佳当时是保险公司驻店员工。

薛崴很爱车，18岁就拿到了驾照。他大伯家里最先有了车，薛崴曾经常开大伯的那辆标致307。“他开车技术很好，以前老和我开一辆车。”堂姐薛菲说道。全家人搬到银龙雅苑小区后，当时考虑到孩子上班远，外加可以更方便地接送家里两位老人去医院，于是家里一起出钱花了4万多元给薛崴买了辆二手的马自达2，爷爷奶奶为买这辆车出了不少钱。

端午节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薛崴马上就要出殡了。他家的大门依旧敞开着，曾经的客厅成了他的灵堂。香案，长明火，一张照片摆在中间，两侧全是家人朋友们送的花圈。薛崴的大姨带着他的表姐和他生前的朋友一起准备明天出殡用的纸钱，讨论着仪式的时间安排。见记者来了，薛崴母亲就躲进薛崴曾经的卧室，从门背后传来一种压抑的哭声，一种隔着枕头隔着胸腔的哭声。薛崴如今就要出殡，薛玉祥也不敢和两位老人说，更不敢让老人们参加葬礼，怕他们承受不住悲痛。两位老人这些天只告诉薛玉祥，薛崴的葬礼要买三个坟，薛崴葬在中间，左右两个坟为他们两个老人准备着，“以后就可以一直陪着孙子保护孙子了”。

“太突然了，这么一个孝顺乖巧的孩子就这么走了。”薛崴的父亲薛玉祥眼神里透着一种力不从心。一根接一根，他连着抽了半包烟，怎么也想不通宝马车为什么会开那么快。

“老实人”王季进

宝马司机王季进身上承载着太多人的疑问。根据警方提供的画面，王季进车祸后被带入派出所，情绪非常激动，大声叫喊，还用头去撞墙，试图撕咬民警。“这人当时很亢奋，身上有血迹，衣服破损，还很不配合，辱骂民警，有点暴力抗法的感觉。”光华路派出所民警回忆道。于是民警们将王季进手脚约束住，并将一顶摩托车头盔戴在他头上。与此同时警方在车祸现场距离宝马车30米处发现了一袋白色粉末，这一细节曾经一度被网民推测为毒品。但警方后来在通报中称：“经警方提取检验后，该白色粉末为淀粉类，排除是毒品的可能。”警方还对王季进分别进行了两次尿液检验和血样鉴定，排除了他酒驾和毒驾的可能。

而当肇事逃逸的消息传到王季进开店的五洲装饰市场，认识他的店主们都很吃惊。在他们眼里，王季进是个老实人。王季进的父亲原本是这家代理销售水管电管店铺的老板，但后来因为腰伤，叫儿子儿媳两人来接班，自己则回靖江老家去了。店铺的生意不错，王季进夫妻两人感情很好，在江宁区买了套房子，儿子马上就要上初二了。店铺每次进货，两个人都是一起卸货搬货。王季进平时话少、老实。“他不爱喝酒不抽烟，不好打麻将，更没有吸毒的可能。”王季进店铺旁边的店主回忆说，自己和家人曾经坐过他开的宝马车，“很稳，不急不躁”。就在车祸事发前，曾有人说看到王季进突然非常焦躁，举止异常，如今这一说法无人能够证实，又成了一条断了的线索。

“如果他开普通轿车，即使出了车祸，可能也没人关注。”王季进店铺旁边的店主这样说。王季进有一辆宝马，这辆车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压力。当这辆陕西牌照的宝马740出现在车祸现场时，网民们便提出了“‘90后富二代司机”、“无证驾驶”、“调包司机”等说法。市场其他店主表示，像他们这样的店铺，扣除一年租金3万多元，加上物管费、水电等支出，一年收入也就十几万，王季进不可能买得起100多万元的宝马7系。警方随后查清这辆宝马车登记车主为陕西的许某，该车于2014年底被西安市公安局依法查封，此外这辆车为宝马730，仅标识被改为宝马740的标识。“许某因债务纠纷，车辆多次转手抵债，王季进于2015年初以40万元的价格私下购得并使用，但未办理相关过户手续。”警方只在公告中这样写道，这辆车到底有什么故事，目前依然不得而知。

事发后，王季进在五洲装饰市场的店铺始终关着门，门前停了两辆自行车，店面上方写着“季进水电”的招牌上留有电话号码，但手机关机，座机也无人应答。王季进的妻子和从老家赶到南京的父亲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只在警察的安排下与薛崴的家属见过一次面。王季进的妻子当时穿了一件红色上衣，薛玉祥很气愤，觉得她完全没有尊重死者。除了那次见面外，王家和薛家再也没有联系过，薛崴的家人也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

南京的梅雨季还没有结束。就在车祸几天之后，南京又遭遇了大暴雨，路被冲垮，城里的小区也出现洪涝。暴雨过后，南京的天依然布满灰云，闷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