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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伤痕电影中的人性和文化背景探析

2015-07-13崔有为肖涛于志浩

新闻界 2015年4期
关键词:强权人性回家

崔有为 肖涛 于志浩

摘要 人性是电影的底色,离开了人性刻画的电影是苍白无力的。正是由于人性的挖掘,电影才会超越政治、民族与国界,中西呼应,互为照明。电影《为奴十二年》和《归来》都采用了冰山理论的艺术表现手法,将个体作为思考人性、社会、历史问题的重要手段。文章以人性作为视角,以回家作为线索,冰山理论作为支撑,通过分析这两部伤痕电影中人性的表现,总结中西文化的异同。关键词人性;强权;回家;文化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引言

由英国黑人导演史蒂夫·麦奎因(Steve McQueen)执导的电影《为奴十二年》(Twelve Years a Slave)斩获2014年第71届金球奖最佳剧情片,随后又勇夺第86届奥斯片金像奖的最佳影片等三项大奖;恰逢同年,在中国,张艺谋执导的影片《归来》(Coming Home)在2014年全国上映,创下迄今为止中国文艺片的最新卖座记录。好莱坞著名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以“deep and emotional”来盛赞《归来》这部影片。巧合的是,两部几乎同步的电影均以个体视角去展现一段肮脏的历史,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往事,具有很强的可比性。

这两部揭露疮疤的电影讲述的故事背景都是强权政治占据绝对统治力的野蛮时代,不管是残酷的农奴制还是疯狂的文革,都是人类历史的黑暗记忆。如余华所言,往往在最黑暗的深处,你会看见人性的美最耀眼地闪亮着。在强权政治重压下,依然有着为了自由和爱情永不放弃的斗士,散发出伟大的人性之光。两部电影的结局都是主人公历经千辛万苦终得回家,意味深长。钱钟书先生曾言每逢思辩得到结论,心灵的追求达到目的,常以“回家”作为比喻。回是历程,家是对象,历程是回复以求安息。家是生而为人的最终归宿,这两部同时代的电影所表达的显然不仅是生命个体的回归,还有社会秩序和人性本真的回归。

一、故事概要:中西两个关于回家的电影

电影《为奴十二年》改编自传体同名小说《为奴十二载》,黑奴题材,人性主题,讲述了19世纪上半叶的一个黑人的故事。Solomon本是纽约的一个具有自由身份的黑人,靠拉琴为生,已经有了家庭。却被两个白人所骗,去了华盛顿,被绑架并卖为奴隶。他竭力逃脱,却没有成功,被卖到了南方,过了十二年非人的奴隶生活,见到了许多黑人的悲剧。终于,有一位善良的加拿大白人木工答应帮助他,在一番周折之后,他终于重获自由,回到了家中。

《归来》改编自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文革题材、人性主题,讲述了上世纪70年代初,文革中被劳改的知识分子陆焉识两次回家的故事。第一次从大西北一次农场转迁途中逃跑回家希望与妻子相聚,因女儿告发而失败;第二次是文革结束后,陆焉识终于平反回家,但是他却发现女儿早已放弃了芭蕾的梦想成了一名工厂女工,而深爱的妻子失忆再也不认识他了,他想尽各种办法始终陪在妻子身边。

这两部电影讲述的都是为“奴”十载的故事,都是生命个体在强权迫害下饱受摧残,历经艰辛终于回家的故事。通过个体这个冰川一角,揭示了野蛮残暴的历史背景下,强权政治对人性的摧残,这种摧残不仅表现在对生命个体肉体和尊严的践踏,对夫妻、子女等正常家庭感情与伦理的剥夺和破坏,还有对人类道德和人性的扭曲。同时,这两部电影还有着一个相同的主题:回家。但是回家之路并不完全相同,这种异同,掩藏着的深层原因,乃是中西文化之间的契合与歧异。因此,本文选取同为伤痕电影的《为奴十二年》和《归来》来具体阐述中西文化的异同。

二、利用冰山理论比较中西电影《为奴十二年》和《归来》

(一)冰山理论简介

1932年,海明威在他的纪实性作品《午后之死》中,提出著名的“冰山原则”,他以“冰山”为喻,认为文学作品只应描写“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水下的部分则通过文本的提示让读者去想象补充。“冰山理论”有两层含义:其一,指简约的艺术。即略去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以少胜多。其二,小说家马原认为“冰山理论”的内在质素可以概括为“经验省略”。

(二)《为奴十二年》和《归来》的异同

1.历史背景和其表达方式相似:强权政治下的“奴隶制”。《为奴十二年》故事发生在美国南北战争前,北部各州先后废除黑人奴隶制。但南部诸州由于棉花种植业的迅速发展,实行种植园农奴制的社会制度。该电影通过描述一个名叫Solomon的黑人的十二年,展示了在独特历史背景下的个体命运。该电影侧重点放在Solomon为自由而奋斗的过程描述,通过主人公的所见所闻,来揭示农奴制的罪恶和残忍。这样,观众通过小人物的历史记忆去了解美国黑奴制时期的生存真相;通过叙述个人生命的拼搏,揭露美国历史上蓄奴制度的黑暗和残酷。其表达方式可谓一沙一世界,一滴水看太阳。

《归来》故事发生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以及文革结束后这段历史,全国范围内开展反右派行动,几十万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他们被强迫到大西北参加农场体力劳动进行思想改造(在西方宗教文化中美其名曰惩罚肉体、拯救灵魂的苦行僧式修行法),并被限制人身自由。像影片中陆焉识这样的家庭只是万家之一。《归来》通过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透视出历史的影像,只不过这层悲剧意味和良苦用心深深地包裹在了纯美爱情的掩护下,将一个大大的时代悲剧置换成了一个简单的爱情婚姻悲剧。《归来》之所以选择“冰山理论”的表达形式,除了影视技巧的需要,恐怕更是一种无奈,唯有这种春秋笔法才能躲过审查的眼睛。

在强权政治的大背景下,出身和身份成为了衡量善恶是非的标准,农奴制下肤色决定着贵贱,文革中身份挟持着是非。出身和身份变成了他们抹不掉的原罪。Solomon通过教育获得了知识和思想,但无法改变他的肤色,黑皮肤终究给了他黑暗的十二年。陆焉识再才华横溢也改变不了“臭老九”的悲剧命运。讽刺的是,知识和才华在强权面前不仅不会保护你免受厄运,反而让你处境更危险。

两部作品的历史背景的表达都是采用冰山一角的方式,通过个体的悲欢离合来折射难以平复的时代之殇。通过呈现银幕上很小的部分,由观众自己去想象埋藏在水下的宏大的历史背景和真实的社会状态。

2.通过文化因素看《为奴十二年》和《归来》电影内容的异同。(1)关于书信。鸿雁传书具有两大基本功能:一为传情,二为传递信息。两部影视作品都对书信多次进行了特写镜头,然用意和作用殊异。

在《为奴十二年》中,信件是Solomon获得解救、通往自由之路的唯一希望,是关乎自己逃亡命运的关键利器;同时,书信推动着故事情节不断发展,和主人公的生死命运紧密相连,使得整个故事跌宕起伏:Solomon曾经误信了一个名叫Armsby的白人,哀求他替他寄信给家乡的人。结果这封信差点要了Solomon的命。第二次写信,Solomon认识了一个名叫Bass的加拿大木工,这个好心的白人为他铤而走险,并成功将他救了出来。可以说主人公的命运转折依赖于这封信,是运气的象征。电影《归来》中也多次提到书信,陆焉识翻着多年来给冯婉瑜写的信,一摞摞的堆成山,他假装读信的人接近妻子,并通过书信使得母女二人和解。在这里,书信是唤起记忆的符号,有着强烈的叙事功能,不仅补述了电影未曾表述的男主人公“十年为奴”的大西北劳改生活。而且是男女主人公忠贞爱情的见证和象征。

(2)关于名字。名字在影片中都具有符号化的意义。在美国历史上,早期黑奴的名字是白人奴隶主给的。白人奴隶主为新买来的黑人奴隶命名,这样做不仅可以对奴隶进行识别,也是为了贬低奴隶的地位,建立白人奴隶主的绝对权威。在电影《为奴十二年》最后,饱受折磨的Solomon终于等来了他的救兵,在这位治安官而前,Solomon说出了自己以及妻儿的名字,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伴随着他的名字回归的,还有他的自由人身份。名字对黑人来说,意味着身份,意味着与祖先的连接。拥有自己的名字,意味着拥有自由之身。电影《归来》中女主人公冯婉瑜失忆后,她忘记了爱人的模样,但是却记着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的名字叫做陆焉识。电影中反复出现写着“陆焉识”的牌子,这个名字代表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忠贞和永远的铭记。

(3)关于女人、鲜血和伤口。两部作品都有鲜血和伤口的特写镜头,而且都使用女人来控诉时代。为什么要选择女性作为诉求载体来表现生命个体与社会秩序的冲突与抗争?因为美丽的容颜更容易唤起人们的同情,更能强化作品的批判力量。

在电影《为奴十二年》中有一段最恐怖、最血腥的镜头:主人Epps先让Solomon抽打小女奴Patsey:“You will strike,her flesh is rent and meat and blood flow equal”字字泣血,兽性难掩;后来是丧心病狂的Epps更凶狠的鞭刑,只见女奴黝黑的裸背上,皮肉如同树皮开裂,肉色外翻。伴随着一声声惨烈的哀嚎,每一鞭子,都腾起一团令人心悸的血雾,直到昏厥。这个特写镜头,让人极度压抑,无法直视,生命的绝望和出离的愤怒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最后,一块洁白的肥皂从小女奴的手心滑落。仅仅因为一块小小的肥皂而遭受非人的鞭刑,是一种多么可笑的可怕,多么变态的占有。面对主人一次次的强暴选择沉默进行无声反抗的小女孩,这次在皮鞭下终于有了反应,主人仰望天空,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直呼“At the moment,I am of great pleasure”(现在,我浑身痛快)。魔鬼,简直是魔鬼。这种病态的心理满足令人发指。难怪影评人阿蒙德.怀特在纽约影评家学会会刊上痛斥这部电影是一部“折磨色情片”(torture porn)。在血肉飞溅中。伴随着暴力性虐的是人性泯灭。银幕上持续的残忍行为猛烈地冲击着观众的神经,那已经被抽烂的赤裸的身体成为控诉奴隶制罪行最强有力的武器。此刻,整部电影对于奴隶制的批判也达到了高潮。

电影《归来》迥然不同,隐忍而克制。当冯婉瑜看到丈夫给她留下的纸条,她连夜蒸了锅馒头,给丈夫准备了包裹行李,不顾一切、毅然决然地来到火车站。追捕队列匆匆赶来时,她不顾自身安危高喊:“焉识,快跑,跑!”她自己在与追捕队的挣扎厮打中重重地摔倒在地,头破血流。整个灰白的电影色彩此时,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抖动的唇,凝重的眉。眼中无泪,只有绝望和无奈,还有愤怒。所有的情感都在默默无声的面部表情下暗涌,无声胜有声。也因为这次脑部受伤,为后面她心因性失忆,埋下了伏笔,当然这是后话了。

两部影视作品都运用极为精致的视觉语言,通过女人身上的鲜血和伤口,讲述了弱者在强权政治压迫下的惨痛经历,也揭开了中西方野蛮社会肌体上难以愈合的伤疤。

另外,两部电影中女人形象的塑造上有很大不同:《为奴十二年》中最让人心疼的角色莫过于黑人小女奴Patsey。她心灵手巧,每天采的棉花和男人一样多。Patsey的形象反映出西方文化性别平等的观念:男女地位平等,相互尊重,拥有同等的生存权、发展权和选择权。而电影《归来》的女主人公冯婉瑜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中国传统女性形象:温柔善良还有顺从。本来反对后又支持女儿跳舞只因“那是焉识的愿望”;她对陆焉识的信,更是言听计从,让女儿回家,只因“你爸信上说让你搬回来”;十几年如一日坚持每月5日去车站接陆焉识。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女人始终处于协助、服从的地位,只是男人的依附品。

(4)关于麻木。在电影《为奴十二年》中,三个农场主都把黑人当作自己的财产,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A man does how he pleases with his property”,而从来没有认识到农奴制度本身有悖人性,黑奴们更是缺乏改变现实的观念和勇气,像牲口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任人挑选。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不管白人农场主,还是黑奴,都把《圣经》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白人用耶稣受难的故事来对黑奴进行统治,论证自己奴役、施加酷刑的正当性,而黑奴也以此进行自我精神慰藉,其结果就是群体麻木。比如Solomon由于顶撞骄纵的监工,被处以私刑,手脚被捆,半吊离地,艰难喘息,不停地踮起脚尖才能避免被绳套勒死。见状,其他黑奴却司空见惯、麻木地走过,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继续游戏。最后,只有一个黑人女奴慌慌张张跑来给他送了杯水。再比如影片中女性黑人Patsey,经常遭受男主人的强奸和性虐,女主人因为妒忌也对她屡屡发难,对于没有尽头的苦难,她彻底绝望了。但是作为基督徒,她坚信如果自杀是要进地狱的,所以她恳求Solomon杀了她,称之为“神的慈悲”,是在帮助她逃离苦海。这个虔诚的基督徒女奴连死都希望借人之手,注定了她悲惨一生。芸芸众奴为何如此麻木?因为宗教已成为了依附在强权政治下的精神鸦片,黑人甘心做牛马。他们本真的人性埋上了看客的尘埃,并习惯性屏蔽掉本善的耳目。中国有句俗语:经是好经,让和尚念歪了。

电影《归来》中,女儿义正言辞对着主任说自己的父亲是阶级敌人,要和他划清界限,出卖父亲,阻止父母见面。多么冷血!在她看来,除了个人利益的考虑外,告密还是一种对党的忠诚,对组织的信赖。大义灭亲,是中国当时政治文化中所提倡和鼓励的集体主义高尚行为,这些都反映出当那个时代青年群体的集体无意识;还有追捕队、方师傅、街道办李主任、劳改农场的两位同志,都扮演了主人公回家的破坏者,同时他们也是政治洗脑的牺牲品。他们忘掉最善的人类“本我”,成长为热血沸腾的革命斗士,散发着血腥暴力、灭绝人性的邪恶。在那盛行株连的时代,身处浓烈的政治氛围中,人们表现得冷漠而决绝,家庭成员之间原有的人伦亲情被掐断。“阶级斗争”这把达摩克里斯长剑悬挂在百姓的头顶,你要么是麻木的看客,噤若寒蝉;要么是愚昧地忠诚地成为它的捍卫者。何其可悲也。

两部影视作品都刻画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看客”形象,让人唏嘘不已。当强权盛行于世的时候,宗教和领袖思想都可以成为洗脑的文化利器。即使再野蛮再肮脏,“奴隶们”也会视而不见、浑然不觉、理所当然,沦为人性泯灭的行尸走肉。

(5)关于肉体出轨。在电影《为奴十二年》的开始有一段Solomon夜晚与身边一位女性黑奴互慰的短暂描写。他的这一次出轨,当然不应被加以道德的责备,因为这绝不是两情相悦的性行为。结合当时农奴的生存状态来看,他们不过是要通过人与人之间真实的肉体接触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只是一种相互同情下的短暂暧昧,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而麻醉自己。结果这一切都无法舒缓他们内心的痛苦,所以女奴在高潮后,泪流满面,痛苦地转过头。影片后面再也没有提及这个女奴,就像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电影《归来》中女主人公的出轨更为可怜。陆焉识回家给她盖毛毯的时候,冯婉瑜恐惧万分,歇斯底里地把陆焉识赶出去,并说“陆焉识的死刑被撤销,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可以看出冯婉瑜和这个方师傅是有过肉体交易关系的。非常时期一个柔弱的女性不得不用身体去交换丈夫的性命,无奈下为了爱情牺牲一切,以一种看似不忠贞的方式表达出最忠贞的爱情诠释,完成爱情的涅槃。这是一种源自真爱的失守,但这对任何一个女性来讲都是莫大的伤害和耻辱,会留下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传统贞操观倡导妇女从一而终。一次出轨,终生耻辱。于是,冯婉瑜在客观上拯救丈夫的肉体需要和主观上内心深处的耻恶感中苦苦挣扎,这种身心折磨最终撕裂了这个女人最后的心理防线,走向崩溃。这次失身,未尝不是导致她后来失忆的一个诱因。

同样出轨,不同的文化可以让一个美国男人就当从未发生;一个中国女人的被迫救夫,却造成了一生的耻辱和症结病根。文化之差异也。

(6)关于音乐和舞蹈。音乐是一个民族的象征,也是文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影片《为奴十二年》中一个黑奴采棉劳累致死,众人在他墓前合唱Roll Jordan Roll。Jordan是约旦河。在《圣经》中,约旦河是数次神迹发生的地点,是“圣河”,因此这首歌宗教味很浓。歌曲里唱着“roll,Joran,roll;my soul will rise in the heaven.Lord…”奴隶们在缅怀逝去同伴的同时,也在心里呐喊处境的不公和对美好未来和希望的憧憬。对于美国这样一个宗教大国,基督教音乐是其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音乐无国界,这首充满浓厚的基督教歌曲,足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电影《归来》中,杀气腾腾的样板戏《红色娘子军》多次出现,作为一个特定时代政治话语的文艺表达,承载着沉重的意识形态负荷,不仅再现了历史,同时也推动着剧情的发展。热血沸腾的全场观众挥舞红宝书,齐唱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气势磅礴、响彻银幕,“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后面一句“干革命靠得是毛泽东思想”,电影刻意回避了,导演是有深意的。不管是芭蕾舞《红色娘子军》还是革命歌曲,该电影运用这些时代政治符号和历史烙印,唤起了一代人的集体文化记忆。张艺谋巧妙地运用了“冰山理论”,表现出节制的古典美学和留白艺术,引导观众超越电影之外,冷静地反思历史。

3.电影的主题:回家。两部影视作品同为回家之旅,同样历尽艰险,但是回家的动机、过程、结果都有很大差异。在电影《为奴十二年》中,回家的动机多次体现出主人公“不自由毋宁死”的决绝:I dont wanna survive.I wanna live.通过和女奴Eliza的对话:I will survive.I will not fallinto despair.I will keep myself hardy till freedomis opportune.可以看出Solomon的回家之旅源自对自由的渴望,视自由为终极目标。电影《归来》中陆焉识逃跑,第一次回家,“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你们”,一个常年在外的父亲回家的动机简单而单纯:思念亲人。这才是陆焉识回家的内在动因。不同动机的背后反映出中西文化的差异:在西方文化中,个人占有比家庭重要得多的地位。个人是社会和家庭的主人,在个人与家庭的关系上,个人的愿望占主导因素。尤其美国,更注重个体自由平等的价值观念。天赋人权,生命可贵,每一个个体的自由都是不可剥夺的。而在中国,由于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极强。在个人、家庭、团体三者中,家庭占有异常突出的地位。在处理个人与家庭的关系上,家永远是神圣的、第一位的。一言蔽之,西方社会的根基在个人,中国社会的根基在家庭。

回家的过程呈现方式不同:solomon三易其主,终获自由。回家之旅异常凶险,几次死里逃生,波澜曲折,导演向我们娓娓道来。而陆焉识在大西北劳改农场的经历(作为海水下隐形的冰山),电影并没有直接交代,只是在后面的读信情节中通过片言只语点出了劳改生活的片段。《归来》主要告诉我们在经历了苦难之后应该如何继续生活。可以看出两部电影的侧重点有很大不同:一个重在回家的过程,一个侧重回家之后。从这个意义上说,《为奴十二年》更具有革命性,《归来》则更具有延展性。

回家的结果有所不同:历经十二载,Solomon终于活着回到了久违的家,迎接他的是亲爱的妻子和一对儿女,甚至还有了外孙,以苦尽甘来的大团圆结束。新生命的诞生给人以希望,希望寄托于黑人新一代。但是陆焉识这位中国父亲就没有这么幸运。第一次逃回家,妻子犹豫徘徊,他吃了闭门羹,还有女儿的告密。第二次平反回家,家中早已物是人非。女儿辍舞,成为了棉纺女工;失忆的妻子再也不认识他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纵使相逢却不识。正如其名,焉识?焉识?于是他扮作修钢琴的、读信的,做着西西弗斯式徒劳的努力直至电影落幕时,已经老去的陆焉识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同冯婉瑜在雪地中默默地等待。所以,其实他并未真正意义上实现回家。第一次相认不相见,第二次相见不相认。

回家的象征意义不同:一个是农奴制体制下的“黑鬼”由奴役回归自由,回归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而不是像驴、马这样的劳动力。一个是文革体制下的“臭老九”从流放到还乡,社会从无序回归有序,从社会的畸形状态历经政治的暴风雨之后,归为平静的正常的人间生活。

两部电影运用不同的回家的故事,投射出强权政治的罪恶。回归家庭的奋斗模式,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人伦,最基本的情感需求,却如此艰辛。有家不能归,冰山下面是强权政治的罪恶。

4.电影的结局:回家后不同的生存方式。回家是一种结束,也是另一种开始。史蒂夫·麦金因导演对美国南部蓄奴历史问题大胆而直接。主人公Solomon勇敢的选择了继续斗争。影末字幕介绍他积极参与废奴运动,在美国东北部广泛举行废奴演讲并通过地下铁道组织帮助逃亡的奴隶,余生都致力于解放运动。这个举动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幸运地恢复了自由,但这十二年的伤痛,一生都无法抹除和遗忘。他的心已不可能如同十二年前那般自由。他选择一生为废除奴隶制而拼搏奋斗,因为他拥有了比自身的自由更伟大的追求——为了全体黑人的自由。这部电影表现出西方文化中那种舍弃小情小爱,转而对人类的博爱,因而更具有国际视野,彰显小美国精神。

与《为奴十二年》不同,张艺谋的电影太小心翼翼,小心地规避“文革”对个人戕害的反思性,用爱情疗伤取代了政治运作过程的合法性的反思。回家后的陆焉识选择了沉默,“过去,就都过去了”平静地和女儿和解,和曾经的敌人和解,和党和解。另一方面,陆焉识选择了用宽容和爱化解心结,用日复一日的守候与失忆的妻子终老,用最本真的人性,试着去愈合历史的伤痕。这位饱经沧桑的教授,表现出中国知识分子民众的善良、以小家庭为单位的思维模式和随遇而安的国民温良特质,凸显了中国人隐忍克制的传统文化。这部电影在含蓄谨慎地反思批判历史、揭露残缺人性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美与爱的存在,因而更符合中国人的情感和审美,体现出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说,《为奴十二年》更加国际化,《归来》则更加本土化。

主人公回家后不同的生存方式,反映出东两方和谐型文化与抗争型文化的巨大差异:中国的传统文化主流重群体轻个体,重和谐轻抗争,漠视生命个体的价值和尊严。中国文化始终把谋求社会的和谐统一作为人生理想的主旋律,培养人的顺从诚敬意识等,寻觅的是一种中庸的、调和的处理途径。中国文化的那种和谐观念,同时也培育了国民顺从、屈服、保守、中庸、妥协、安于现状的精神,鲜有抗争意识和反叛勇气。西方文化崇尚个人的意志自由,强调个体的生命价值和尊严,整体意识和集体观念淡薄。西方人富有直面挑战、大胆追求的精神,从而形成率直、豁达,具有刚硬的文化品格。

总之,两部影视作品都采用了“冰山理论”,点到为止,含而不露,在有限的时间内实现了“个人悲剧”与“罪恶时代”的关联,渗透出时代的伤痕。对于“海上冰山”的刻画,《为奴十二年》就像一副照像写实主义油画,细腻而逼真,仿佛脸上的每寸肌肤和每根汗毛赫然可见,它直面历史,让观众真真切切看到痛苦和撕裂。《归来》则像一幅中国水墨画,寥寥几笔,意境全出,并在模糊的意境中直指人心。一个写实,一个写意。相比较《归来》内化的批判与思考,《为奴十二年》人性刻画显得过于外化简单。总体来看,电影《归来》对“冰山理论”的运用更为彻底、更为巧妙。

三、结语

一部分人奴役另一部分人,本是人类历史的悲剧。当强权作为时代的是非标准,唯有人性可以摆脱阶级、政治、制度等固有文化思维模式的羁绊,在强权的压迫下勇敢地散发出人性的光辉。两部影视作品用最深刻的伤痕,唤起人性美好的回归。他们就像是东西方的两片表示风向的树叶,唱着人性的赞歌,一个沙沙作响,一个倩影婆娑。史蒂夫·麦奎因和张艺谋在千里之外不谋而暗合,中西通达,一同昭示着着强权终究要湮灭在时间的汪洋里,一切制度终究都会被踩成一道历史的车辙,化为孤帆远影离我们远去。两部电影表现出中西文化共性和差异的两面性。中国以儒家为主流的传统文化更注重整体和谐,崇尚中庸之道,情感含蓄内敛。而西方,尤其美国,更注重个体自由、平等的价值观念,情感上更加粗犷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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