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盘根错节的家族和地方势力，仍然是左右希腊政局和行政管理的重要力量，政客们通过提供公职、政府合同或减免税收等方式来收买选民，而以忠于国家为标志的公民意识却十分淡薄。这种漠视国家利益的庇护主义，即使希腊处于独立战争、一战和二战等危难时刻，依然大行其道，整个国家始终难以形成一股真正迈向现代化的合力。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秋韵

发自希腊雅典

债务危机，一方面让人们为哺育了欧洲文明并对世界作出重要贡献的希腊扼腕，另一方面则是对其落入今天的境地迷惑不解。

回望历史，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欧洲坠入黑暗时代，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却一直说希腊语，并延续着希腊文明。让整个欧洲摆脱中世纪精神桎梏的文艺复兴运动，其复兴对象就是古希腊文明和延续古希腊精神的古罗马文明。正当文艺复兴取得阶段性成果时，令无数后世人向往的拜占庭帝国，却于1453年被奥斯曼帝国占领。希腊因此错过了走向现代化的第一班列车。

和第一班列车差不多一起错过的，还有工业革命，以及与工业革命相伴生的现代政治、法律、教育、科学和管理。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开始，待希腊逐步从奥斯曼帝国手中解放出来时，其经济、政治和社会发展进程，已经比西欧发达国家落后了好几百年。

独立战争胜利后，希腊第一任国家元首爱奥尼斯·卡波季斯第亚斯试图效仿西欧国家，建立现代中央集权的政体。这触犯了地方上的家族势力，卡波季斯第亚斯本人被伯罗奔尼撒半岛上一个势力强大的家族派人暗杀。希腊丧失了又一个走向现代化的机会。

时至今日，盘根错节的家族和地方势力，仍然是左右希腊政局和行政管理的重要力量，政客们通过提供公职、政府合同或减免税收等方式来收买选民，而以忠于国家为标志的公民意识却十分淡薄。这种漠视国家利益的庇护主义，即使希腊处于独立战争、一战和二战等危难时刻，依然大行其道，整个国家始终难以形成一股真正迈向现代化的合力。

长达7年的军人统治在1974年垮台，希腊人在资深政治家康斯坦丁·卡拉曼利斯领导下，迎来了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的黄金时期。此后几年，对内，希腊通过新宪法、废除君主制、释放政治犯，使希腊共产党合法化；对外，希腊于1979年签署了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欧盟前身）的条约。

可惜，主要反对党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在1981年的大选中获得高达48%的选票，成为拥有议会绝对多数的执政党。安德里亚斯·帕潘德里欧上台，左翼政党第一次在希腊执政。

1981年，希腊正式加入欧共体。此时，欧共体的援助资金准备涌入，由经济学家帕潘德里欧领导的左翼政府得到广泛支持，希腊本有着促进平等、选贤任能和实现可持续增长的极好机会。

然而机会与希腊再次擦肩而过。为了实现个人和本党的“长治久安”，帕潘德里欧没有按照经济学原则来治理国家，而是想方设法迎合民众口味。泛希社运不但没能改造希腊政治中风行的庇护主义，反而被这种主义所改造。执政期间，该党大举扩大公共部门，无视生产力增长而增加工资，不顾缴存额多少而增加养老金。欧共体新提供的资金大把落入亲信和本党官员的腰包，而国家的协调发展、适应全球化趋势和融入欧洲共同市场这些国家大计，被彻底抛诸脑后。

希腊的另一个资金来源是无节制的政府举债。这些钱被用来支撑国家机构的无限扩张和填补大规模逃税导致的财政缺口。其结果就是希腊债务水平的飙升，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23%增加到80年代末帕潘德里欧下台时的60%，四年之后又进一步增加到100%。债务危机的种子已经埋下。

庇护主义虽然是经济持续发展的毒药，但在政治上却极为成功。因此，从泛希社运手中接掌权力的新民主党继续将之奉为圭臬，大肆向本党支持者提供诱人的终身制政府职位、逃税机会、政府合同和丰厚的养老金礼包。

在这种政治文化的影响下，希腊人逐渐相信，人生中有远远高于能力、努力甚至出身的东西，那就是与政党的关系。政党政治深入和毒化了整个希腊社会，从学生社团、工会、行业协会、报纸到司法系统，无孔不入。虽有一些改革者试图改变希腊这种悲剧宿命，终因阻力太大而失败。

所以，到2009年秋天，被管理不善和政党政治潜害多年的希腊国家机构实际上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在席卷全球的经济飓风面前不堪一击。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面对债务危机时，作为一个国家的希腊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掠夺者做空，失去了自己的守护人，任何执政者都无法担起改革的重任，尽管已经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