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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路

2015-07-03静子

鸭绿江 2015年7期
关键词:丁字迎春

静子

这是一段普通的路。没什么特别,甚至有些偏远、冷清,相对于繁华热闹的城市大道而言,虽然也紧挨着繁华,是大道直线的延伸,可就是,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热闹起来。至于以后,那就难说了。

没有途经的人自不必说,就是偶尔走过,甚至每天穿越的人,也未必喜欢,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这段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实在是一般。

就是我,虽说喜欢上了,真要有序地罗列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难。完全是个人的偏爱,像生活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样,爱得有些狭碍,但不盲目,已然是一种习惯。况且,也不是一见钟情,是慢慢地暗暗地喜欢上的,倘若不说出来,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包括常常见面的老朋友。

不能说和耳濡目染,甚至脚踏实地没有丝毫关系,这段路,就在我眼前,不经意地站在阳台上,向南,不用怎么费力,就看得一清二楚,直线距离,就是斜线,绝对超不过一百二十米,就我这眼窝儿,中度近视,有汽车经过,随意都能辨别出车头的徽标和车尾起首的字母,用不着那么专注。驴马车已少多了,虽有,走不多远就折进通往后街的小巷里。至于有行人走过,过后都说得出个头高矮胖瘦及衣帽特征,乃至于是哪一个时段。自然,这和车辆行人稀少有关,偶尔也有堵塞,除非节日或高峰期,别无选择,不得不走这段路,像我和我们小区的人一样。我们小区,就现在而言,已称不上什么规模了,像千八百人的村庄。这一段路中的一截,除临街的三栋,后边的几栋楼,也只有我们中心楼眼的五号样板楼看得见,原先幅面很宽,后来临街又起了栋商业楼,排到十一号,人称光棍楼,遮去大半,只有一小段仍留在眼帘了。

自然,也未必尽然,就像人,天天见面,未必真的熟悉,更未必喜欢。出花园小区大门,多数人自然地弯曲向东,射向东边,愈走愈繁华,倘若不是重新修建了古城墙,城门南移,大道原本直达东门外,上了东塘坡,甚至穿越开发区和西坪,直到省外也不拐弯的。一箭之地,便是城市人民公园,路边是商业金融大厦,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说实话,我不喜欢,即便曾经喜欢过,起码现在是愈来愈不喜欢,万不得已,本能地不愿往东移足半步。往西,就是我所说的这段路了。从本质上说,交通道路上说,东西大路同属一道,都是六车道,没有一丝明显的区分,就是路两边相对的两个小区大门,那也算不了什么,沿途单位和小区的大门多了去,是自然地衔接,后来人为地停顿,对行驶的车辆而言,连船一样停泊的港湾都谈不上。但在我,却大不一样,往西是这段路,往东就成了那段路。

其实,往西并不远,就到了西环路上,对面丁字处是拔地而起的安置住宅高楼,有绿化带间隔,低矮到近乎无。相对于往东的繁华,西边原本冷清,就是延续热闹区的车流,也渐渐少了起来,况且,往西不足二百米外,第一道丁字路口处,几乎都折向南边,属振华路,通向曾经最大的住宅区振华楼群,以及后来繁华的商业区。很少有车辆直达西环,还是习惯走原先的六路公交线,到五岔路口再分南北东西。再说,从丁字路小转盘往西,两边还很荒凉,原先路两旁一边是随形就势高矮不一的独间小商铺、小作坊,一边是厚实清一色的厂区墙,虽有起落,但间隔很长。现在,矮房基本拆除,七零八落地剩下几间,乡庙一般地孤立着,高高的烟囱炊烟袅袅,和后边无门少窗断水断电的土楼坚守着,被称为最后的钉子户,包裹在高高的白铁皮广告墙里;铁皮上刷着正规的墙砖大广告,也不乏喷得歪歪扭扭花花绿绿的办证野广告。对面虽也包裹着更高大的铁皮墙,远远超过了原先粉刷过的砖墙,正待开发,铁皮已被巨型的彩喷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上边的天穹了,彩喷大画布上零星也有趁人不备张贴的不干胶小广告,不久就被撕扯清理掉。中间的道路是一色的柏油路,两边是树木绿化带和水泥机动车道,以及平坦大气的方砖人行路,和往东的道路统称为清远西路。

自然,从前不是这样的路,也不是这样的称呼,虽然格局基本相同,或相似。过路的人,称其新建西路,再往西的路称同泉路,两边的居民唤作同泉里前街,丁字口往西的居民却叫自己的街名迎春里,大齿集团的人习惯上一直叫齿轮厂南门外。所指自然是一个地方,最初在我看来都一样,是遥远的西门外。听我母亲讲,她姑姑说,那荒凉的地方,自古就是刑场,秋冬季处决犯人的地方,在她们家旁的小皮巷场前示众宣判后,拉到西门外荒滩执行死刑。厂区是解放初建的,对面的居民也是随厂子慢慢发展的,随后才有了个新潮的名字迎春里,大多是依附厂子生存的,做些厂区内不愿做或不能做的粗鄙营生,后来成为民工和闲散人员的集散地,收破烂的、刷房擦家的、打铁卷炉筒的、腌小菜做豆腐的,凭味道就可辨别出居民的身份。再往西就是野地了,是周边村民的田野。从我见到起,或者说更遥远时起,一直保持着这样不变的格局。

我是半路进城的,单位办公楼就在我姑奶奶所骄傲自豪的大皮巷口,前店后办公楼。在我进入时,虽现败象,但还是令人注目的小红楼,这大概和离四牌楼一箭之地,和钟楼隔路相望,在华严寺斜对面,坐落在繁华的大西街不无关系吧。过了宽旷的红旗广场,就是名副其实的西门外了;倘若没有路北的人民公园、红会堂,以及后来新建的集贸大楼和广场形成铁三角,是很难和大西街的繁华连成一片的。集贸往西一点点,隔条马路,仿佛就到了狭窄的城郊,再过条路,就像村庄了,是乡村一样的土路,两边是七高八低的土坯房,有几栋裸着红砖的土楼夹在里边,不太雅观,显得村不村城不城。不要说别人,就是我,没事也很少往西走,到集贸大楼戛然止步。

那段路,就是我现在所说的这段路,只走过一回,就终身难忘了,离美好的记忆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那时,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期,我一直不屑地叫它同泉路。在我的印象里,很遥远,近乎天边了,曾换乘一路车去过趟口泉鞋厂,摇摇晃晃站了半天才到,坐回时已是午后了。那还是绕一路走的,有人说,走六路能颠死你,不死土灰煤尘也能呛死你。没事,我自然不敢也不愿舍身相试了,但有时是躲不开的,就像我那次去口泉,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三趟迎春里,还是在一个多雨泥泞的夏季。

我所在的糖烟酒公司网点遍布城市大街小巷,就是僻远的迎春里也有一个小门市,工作多年,也只是听说,开大会时见过那位小门市的大个女经理,打个照面,点点头,没有说过话。小门市隶属广场店,即使年终总结时听汇报,也是广场店总经理来,说迎春里时一句带过,所以在我,那个市区商业图都不会标注的小店,几乎没有涉足的可能,但后来还是亲自去了。科里自己做了些小生意,从东北进了车散装木耳,分到各门店代销,几个月过去,我去催促,顺便结点账。赶上雨季,城中的道路早已干透,迎春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依旧积水泥泞,提起裤腿跳着走,不小心就掉入泥坑了,有的地方一片泥泞,不蹚是过不去的。现在看来,并不长的一段路,当时感觉上很漫长。七拐八弯,东问西探,总算到了门市,已半截裤腿湿透了,皮鞋整个沾成了泥泊儿,看不出原样了。门市是三间平房,像乡下供销社似的,木耳卖是卖了,货钱被挪用了,得攒够再来取。没办法,又跑了两趟,一样的泥泞,那女汉子还说,夏天还好,泥归泥,冬天就是冰泥坑了,又滑又绊,走不惯的人就摔跟头。我发誓,永远不再走这段路。时光流逝,渐渐地忘却了,或者说掩埋在记忆深处。

有几年没有走过那段路了。

倘若不是原单位改革解体,而我又下海承包了一家报纸的广告业务,大概真的不会再走那段路。人生就是人生,很现实,没有那么多假如,回头看,有的只是机缘,大概也是早已命中注定,像电脑的程序,出厂前已排好,只是还没有运行到那个阶段。连我也没有想到,会与这段路有如此深的渊源,从深恶痛绝,到后来深深爱上。原本以为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即便曾经走过,也仅仅是过客而已。是那段路,而不会是这段路。

去报社广告部,这是一段起始的必经之路,要不就得倒一次公交车,到城西南角坐一路车,绕个大弯子去。即使转乘一路,在我也还要途经那段路的入口处,远远地就看见那条一截油一截土相接如羊肠的路,由远而近,由近到远,像一条深深的细巷,消失在目光尽头。嫌费时绕远,我一般不会选择一路线,宁肯饱受颠簸和烟尘乘坐能一路到达的六路车。车过老平旺石料场,在岔路口和一路车相遇,就是平坦宽敞的同煤大道了。

其实,就是乘六路车,也只是走我所说的这段路的一小截,在丁字处折向南,再往西拐到同泉路,另一段迎春里的土路,也不过是目视着,留在脑海里,日久天长便有些难忘。看着看着,就不像记忆深处留存得那么讨厌了,渐渐地还有些微亲切,也许,是坐车观景的缘故,也许是习惯了,就像我们看一个人,初见很难看,时间久了,虽不好看,但看惯了,也就没有那么丑了。就这样在这段路的一半穿越了两年,另一半看了两年,似乎很熟悉,但真正步行后,感觉还是有些陌生。那时,路边的低空也很开阔,一眼望穿,看得相当远,天气晴好时直达西山,在城市的边缘,也算有风景的了。

后来,忽然有一天,在车上我看见,这段路的北侧场区空地上,有两排楼拔地而起,和厂区里原有的几十栋家属楼不一样,是当时最流行的坡顶楼。继而关注城市晨报的彩版广告,才发现果然不同凡响,是大厂房地产公司新开发的花园小区,是完全商品化的住宅楼。我那时心中一动,要是住在这儿也不错,再次路过时,就有种别样的亲切感。但闪念后就搁下了。我是个量力而行的人,实际,离自己遥远的东西从不去幻想。依旧走这段路,看相衔的另一半土路,只不过有意无意目光落在日渐成形的花园楼宇上,随车行划过。

一年后,我选择购楼,转了许多地方,又回到曾闪念过的花园小区,第一次步行走过这段路,在售楼小姐的引导下,看了一个单元户型,几乎没怎么考虑就下了定金。再次目视这段路,我觉得的确缘分匪浅,今后,或者之后的N年,就要与这段路为朝夕相伴了,路,就在门边。

之后,穿行过几回,凹凸不平,尘土飞扬,感受到城乡结合处土与洋的异化和怪诞。不过,只能算浅尝辄止。真正的体会和感悟,或者说享受,大概是楼房装潢好住进来时,不,也许是我完全清闲下来,决心做散淡寓公那时起吧,步行穿越的回数日渐多了起来。最初是我散步,一般是在前半晌阳光明媚的时候,或黄昏落日前夕,沿着人行道树行,慢悠悠地漫步,到十字路口自然折回,最多停伫一会儿,看看匆匆滑过的车流和形形色色的路人。那时,几乎出门左转,毫不犹豫地往东走,路边虽有商铺,大多是冷门的,不是电机、轮胎,就是门窗配件,平时很少有人光顾,要有也是周边小门市来配货补货的,只有一座摩天写字大楼,避开上下班高峰,很少看见有人出入。除了买菜绕行和专门去迎春里转悠,很少右转走那段路,那时那段路真的很荒凉。即便六路重修,也只是修了丁字口的东边,往西还是土路矮房,仿佛两个世界。

经常漫步,并喜欢上西边这段路,已经是我赋闲三年后了,从身到心我已习惯了这种闲而有序、静而有品、淡而有趣的生活,每一天都按部就班地走过。读书、写字、散步、品茶,朝阳黄昏,悠然起落沉睡。尤其是前半晌和黄昏前的散步,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哪一天缺少,哪一天浑身不舒服,即使晚饭后也要补上,所悠闲走过的,自然是这段路,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爱上这条路的。其实,此时散步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养的小狗书童,习惯每天这两个时段送屎送尿。虽然,最初选择这段路是无奈的。旧城复古重建,城墙内原有的商业和繁华,整体平移到城墙外的西门外,拆旧迎新,否则无法容纳下,最初自然是道路的改造,在重修的六路线上进一步拓宽延伸,最震撼的是一直延伸到西环,使清远西街成为一体。虽然很久后我才明白,道路的延伸,是为开发道路两边大片的土地做准备,但对我们小区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就是我,也多了段比原先更理想的漫步路。

是曾有过艰难的阵痛期,乱糟糟的,没有下脚的地方,但很快,几乎一年不到的时间,当年上冻前,除了绿化带的树木,包括人行道的硬化都就绪了,面前是平展展的阳光大道,自然也有了统一的名称标志:清远西街。通车剪彩后,我牵着小狗,往东走过两回,车多人杂,商场林立,和原先繁华的大西街差不多,狗狗惊恐不安,就是我也有些心烦意乱,享受不了那样的繁华了,从心底,更喜欢一种清幽宁静。很自然地将脚步移到西边这段路,除了上大街购物,几乎很少再涉足东边。

这段路,的确还很幽静,高高的彩喷广告牌下,春天里野草会发芽,夏天便茂盛起来,向人行砖路蔓延,开发商请人锄过几回,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场雨后,发芽疯长,没几天就恢复如初,一片葱茏,后来就很少清理了,倒成了一道带有乡野气息的风景线,和青砖、路灯,以及围墙里不断增高的高楼,形成分明的反差,闹中带幽,或者说幽中多了几分闹意。

我漫步的这个时段,车少人稀,到了第一个丁字路口,往西几乎没行人了,就是行人,也屈指可数,两个相携的鹤发老人,一个患病正拄杖练步康复的中年汉子,还有一位奶奶扶着长不大的傻孙子。黄昏前多是遛狗狗,走走站站看看,就那么几个人几乎天天遇见,后来仿佛熟了,见面虽不说话,却点头含笑,老熟人似的,那笑意很真,也很阳光灿烂。

我有种久违的感觉,脑海里闪现出儿时故乡老屋旁的小巷,那个已回不去且不存在的故乡,就这么幽静,就这么阳光,缓缓地穿越时空,就是这样舒坦的感觉。

近年,恐怕已有五年多了,我就是这样坦然知足地度过的,习惯并喜欢漫步在这段路上,顶到西环口,自然折回,走到大门口,从门侧拐进,在楼前小广场歇一会儿,然后回家。我希望,有生之年,能这样悠然宁静地走下去,在这段路上来来回回。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不可能,两边的高楼一起,居民入住,底层的商铺随之开业,就会像东边那段路一样,热闹起来。管他呢,清静一天算一天,反正到现在,我还很喜欢这段路。当初不也厌恶过吗?

责任编辑 叶雪松

静 子,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大别山书画院名誉院长。2008年始发表散文,在《散文百家》《山西文学》《山东文学》等刊发表散文二百余篇,有作品入选多种散文选本,出版散文集《乡村拾遗》《镶嵌在记忆深处》,获中国散文论坛一等奖、第二届蔡文姬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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