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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作家朴婉绪写作风格研究

2015-06-30杨磊

作家·下半月 2015年9期

摘要    近年来,韩国的许多文学作品被翻译成汉语,为中国读者所知,其中,小说家朴婉绪的作品居于首位,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她的多部长、中、短篇作品被翻译、介绍到中国。本文从朴婉绪的写作风格入手,探究其作品的魅力所在。

关键词:朴婉绪  韩国文学汉译  天衣无缝

一  引言

朴婉绪(1931-2011)是韩国家喻户晓的女作家,她自不惑之年开始文学写作,40余年的创作生涯成就其在韩国文坛上的崇高声誉,被韩国文学界称为“文坛常青树”、“永远的现役作家”。她曾荣获包括韩国文学最高奖项——李箱文学奖在内的多种文学大奖,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至今为止,她的《裸木》《蹒跚的午后》《那个男孩的家》《孤独的你》《梦中的育婴器》《周末农场》等在韩国广为流传、久负盛名的长、中、短篇小说被翻译成中文介绍到中国。被翻译到中国的韩国严肃文学作品中,朴婉绪的小说数量位居首位。过去21年的时间里,中韩两国的译者共将4部长篇小说,1部短篇小说集,1部童话集以及10篇朴婉绪中短篇小说翻译成了汉语。本文力图从朴婉绪小说的写作特点入手,分析其备受翻译界青睐的原因。

二  朴婉绪小说的写作风格分析

朴婉绪20世纪70年代登上文坛时,韩国的男性作家们占据主导地位。他们更倾向于弘大的历史叙事,而朴婉绪小说创作手法与他们背道而驰的。作为女性,朴婉绪的創作源泉来自日常琐事。人类的尊严、自由、道德都可以通过日常的洗衣做饭加以比喻说明。因为这些写作特点,朴婉绪小说也曾经在一段时期被韩国文坛评论家们批评为婆婆妈妈式、无病呻吟式闲谈。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小说中体现出的力图克服摆脱生活伪善、权威、肤浅的努力,最终让人认识到她这种小说创作手法的可贵之处。

1  “天衣无缝”写作手法的应用

1981年,朴婉绪荣获韩国文学的最高荣誉——李箱文学奖,作为评委之一的金允植执笔完成了获奖理由:朴婉绪的《妈妈的木桩(2)》刻画了一个离开家乡朝鲜来到韩国生活的家庭,将其家庭历史的特殊性放置在民族与时代的特殊性当中考量,并以优美而流畅的文字呈现而出,以此来将小说人物的特殊性升华为时代的特殊性,获得了非常高的艺术成就。尤其是作家那流畅华美的文采及那无懈可击的遣词用句,用“天衣无缝”一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是对韩国小说史的巨大贡献。韩国语当中有许多汉字词和成语,金允植教授的上述评价高度概括了朴婉绪小说的整体特点,除肯定其对韩国文学的巨大贡献之外,还将其写作手法命名为“天衣无缝”。金允植评价,这些绝不是掌握了所谓文学写作技法技巧就可以达到完成的,惟有深谙“天衣无缝”式写作的作家方能实现。为了进一步说明朴婉绪小说的这种特质,他还做了另外一个类比:作家把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要素和感觉凝练、有机地编织了在一起。瓦房的屋顶是两条曲线交织在一起,这远比那种由直线构成的四四方方的砖砌的屋子看起来更为高级。

朴婉绪观察生活的视角独到深邃,往往从我们身边不为人所注意的小事儿入手,通过小说的环境描写去刻画人物形象与推进情节发展,通过各种独具匠心的比喻来反映事物的本质,通过出乎人意料的词句来让人拍案叫绝的同时又陷入深思。

这种视角与写作方法,是其登上文坛时占韩国文坛主导地位的广大男性作家所无法接触和使用的。朴婉绪的小说是对以往韩国男性作家们创作的一次颠覆。韩国文学评论家黄桃庆以《佛爷身旁》中的两段具有强烈对比意味的内容对朴婉绪小说这一特点进行了说明:

例文1

老法师终于开始讲经了。他以浅显易懂的语言讲述了释迦牟尼最终求得解脱,获得真正的自由之后传布真理的故事。主要讲释迦牟尼的奇迹,诸如把硕大无比的毒蛇收进钵盂,劈开凶涌(原文有误,应为“汹涌”——引用者 注)的洪水静坐于干燥的地上,等等。

(中略)

老法师讲经好像快要结束了,嘶哑的嗓音突然变得红亮起来,她大声说:一切都正化作贪婪的火,愤怒的火,悲伤、痛苦、恐惧的火在燃烧。

例文2:

“可不是。你这位菩萨也好,我也好,要是晚上老头子给揉揉腿,说不定……嘿嘿嘿……”

“这么说,那些个年轻的都让他们男人给自己揉捏过吗?”

“哎,难道你这位菩萨上回没听见那些年轻女人夸她们的丈夫吗?她们一个个装出是去给佛爷磕了头回家的,说两条腿都跪疼了。男人们一听就老老实实地整夜给她们揉啊捏的……”

“哎哟,真是些贱货。”

(中略)

这几个老太婆咯咯地笑着,简直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黄桃庆指出,这段话集中体现了朴婉绪小说的力量:法师口中解脱、自由、真理、奇迹、贪婪、愤怒、悲伤等词充满了抽象的意味,这些词汇对于饱受苦难的主人公来说,虽然是重要的单词,但是,却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的秀而已。而那些年近七十的老人们口中虽然满是生活化的口语,内容也不过是各种琐事,却道出了生活的真实性,是活生生的语言,这就是朴婉绪小说向人们昭示的生活的力量。女主人公陪着老母亲去寺庙祭奠22年前家中两位逝去的男人:父亲和哥哥。两名男性成员的去世昭示了这个家庭的毁灭,家长制结构的坍塌。而且,两名男性家庭成员的死无处申诉,甚至不敢让周边的人知道。这种痛彻心扉的记忆实际是无法通过到寺庙求神拜佛祭奠死者亡灵得到缓解、治愈的,作家与其同时代的人们经历了无尽的苦难,战争和死亡让人陷入失语、失声的境地,《裸木》中行尸走肉的“妈妈”,《佛爷身旁》的母女失去了亲人却都不敢哭出声来。朴婉绪小说富有生活气息和真情实感描写手法,让人们看到宣泄喜怒哀乐的途径。在她的作品中,《机场遇到的人》里面的对任何人,甚至对于美军士都敢大声斥责辱骂的“无大小”;《裸木》中李婧在妈妈去世后的哭闹,《佛爷身旁》女主人公“我要哭丧”觉悟的刻画,都体现出了朴婉绪小说周密细致笔法、考究用词的魅力以及真实的生活内容。这样写作手法塑造了朴婉绪小说个性鲜明的人物,他们的内心世界、所思所感都表现着各自的身份、经历、学历、世界观、价值观等等,构成了韩国文学世界中的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

2  “絮絮叨叨”式的叙述方式

朴婉绪小说语言同其他作家相比极具鲜明特点:有如在人耳畔细致入微地讲述日常琐事,有时是看似长篇累牍、不厌其烦地在向读者进行接近事无巨细的絮叨性叙述。

韩国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柳宗镐撰文评价朴婉绪的写作风格时,引用了其短篇小说《某个体验纪实》中一个场面加以说明,柳宗镐评价道:(这個场面)使读者为作家具有把人们引向未知世界的力量所折服,同时也使我们深切地感到,我们的现实生活看似平凡,其实充满了无数未知的细节、波折和危机。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促使人们产生出阅读文学作品的基本冲动。据此立刻可以找到朴婉绪小说魅力之所在。她指引你进入的未知世界绝不是虚妄的,而是存在于我们周围的日常生活中。这就是朴婉绪的一个特点,她既是杰出的世态观察家,又是善于讲故事的人……充满了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能理解的位置细节。提示这种细节虽然大大增强了作品的现实性,但同时我们不能不看到它也是作家才华的一种产物。《周末农场》中下面一段描写同样是很好的例证:

例文3

电话机的转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拨了,听见对方的声音:“喂”,这才知道电话是打给了谁。打给谁并不要紧,只要是她那几个天南地北呱嗒不完的伙伴中的一个就行。

我刚好要出门,什么,你现在才起来?哎哟,我可真羡慕你。说什么呀,这都是你先生经常不在家的福气。他出去又不是拈花惹草,名正言顺的海外旅行嘛,多么勤奋啊!真的,明天的郊游你都准备好了吧?我说的是明天郊游的准备。游泳衣啦、吃的东西啦,不用说你的全都是进口货吧。哎呀,头都疼了。这大热天,我还得去逛什么百货商店、什么美国市场。我还没有称心的泳装呢。不光是咱们去,还准备把孩子也带去,这不就更要费神了吗。孩子们也要打扮得过去,才不致(至)于在别的孩子面前显得寒酸。除了我家外,人家的爸爸们都是经常不断往国外跑的,我就更不能把孩子打扮得不像个样子。什么,你说什么?钱还是我家最多……你这人别逗笑了。

说是让人家别逗笑了,自己却在嘿嘿地笑个不停。像是很喜欢说她钱多似地。说到这儿,和淑挂上了电话,然后又给其它几处打了电话。

上文把住在现代化公寓中一天生活百无聊赖的一群妇女的生活描写得活灵活现。《梦中的育婴器》一文的中文译者在介绍朴婉绪作家的写作特点时写道:“朴婉绪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讲故事,而是说话,甚至说得有些不着边际,让读者摸不到头脑。但就《梦中的育婴器》而言,我们随着作家的笔调往下走,心里存下了疑惑,这个讲故事的人怎么这么啰嗦,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然而看到小说最后,谜底被揭开后,读者才发现作家的良苦用心:“原来她(女主人公)所有的道理都是悖论,都是强词夺理。至此小说的涓涓细流突然变成了回头的巨浪,恶狠狠地将读者砸个正着,足见作者叙述功力的身后。”近乎啰嗦的叙述手法是朴婉绪小说中重要的内容,有时的确会令读者感到无趣、冗长。然而,小说的深意却都隐含在这些个性化的人物对话中,构成了朴婉绪小说独特的魅力。

三  结语

纵观朴婉绪小说的整个作品世界,靠情节曲折和出人意料并非她经常采用的手法,她更多是通过对周围世界事件的更为细致的观察和描述,展示出特定历史背景下特定人群的生活,反映出对人们的忧虑和关怀。她的小说除了具有的很强的思想性、艺术性之外,在写作手法上别具一格,具有很强的审美效果。对战争、资本主义、家长制和女性生活等素材的写作而言,朴婉绪之前之后的许多韩国作家都曾经进行过创作,而朴婉绪能够在韩国文坛备受推崇,作品受到几代人的喜欢,其原因何在?换言之,朴婉绪在韩国文坛上享有盛誉,固然跟她小说的艺术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但能够让她与众不同的正是她小说的创作手法是什么?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朴婉绪小说源自现实的生活,她的小说语言不是来自书堂书房里代表着权威和威严的爷爷的教训,而是更接近围坐在里屋谈天说笑,令人感到无比亲近的奶奶、妈妈质朴有趣的唠嗑。当人们长大成人之后,那些话、那些故事会渐渐远去甚至被遗忘,可当阅读朴婉绪小说时,却能重温到当年的那种温馨。这既是朴婉绪小说的魅力所在,大而言之,也正是文学的魅力所在。这恐怕也是众多翻译家对朴婉绪作品情有独钟的重要原因。

注:本文系“北京市高等院校青年英才计划资助项目”(项目名称:韩国文学汉译研究,项目号:YETP1521,项目负责人:杨磊)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 杨磊:《韩国文学汉译的 “赞助者”研究》,《当代韩国》,2012年第3期。

[2] 金允植、权宁珉编:《朴婉绪论——天衣无缝与大众性的根据》,《韩国现代作家研究》,文学思想社,1991年版。

[3] [韩]朴婉绪,赵习译:《佛爷旁边》,《高丽亚那》,1996年。

[4] 黄桃庆:《叙述的强大力量——以朴婉绪小说文体策略为中心》,《通过文体阅读的小说》,召明出版社,2002年版。

[5] 柳宗镐:《精神创伤和反世俗精神朴婉绪的小说》,《高丽亚那》,1996年。

[6] 赵习译:《韩国女作家作品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

[7] 薛舟、徐丽红:《梦中的育婴器》,《世界文学》,2008年第1期。

[8] 金恩河:《秘密与谎言,暴露发泄的快乐》,《女性文学研究》,2011年。

(杨磊,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韩国语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