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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可测郭力家

2015-06-30洗百合

作家·下半月 2015年9期
关键词:诗意眼睛汉语

洗百合

一 三千里冰封

无数回寒流逆转

逼我黑发疯狂倒倾

三千里冰封

2008年3月,走在淮北路上,夜雨潇潇,在家鸡毛小店吃炖鸡公,手边的窗台上,有本卷了边的《七剑》,顺手翻开,扉页里有钢笔写着这几个字,那鸡公的味道都忘了,这几个字却种在了心里。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郭力家,以为是哪个爱武侠的少年,涂出的夜阑心事。

再后来,过客西南,经遇一场著名的诗歌节,诗人和歌者们在入夜的湖边弹唱诵诗,四周嘈杂而错落。一个平头发的中老年男子跃身上台,操东北的腔调,我行我秀我怕谁的架势,开始使劲地读一首即兴诗,场面很劲爆,听得有些诗人开始上窜下跳,哇哇叫好:

三月

春天想来想去也沒什么地方好去

干脆去大理算了

那里开始天问

天问什么呢

一群男女羔羊

一群汉语神迹散落于大地的诗意分子

一群古往今来的人民本来意义

兵分海陆空多种路线

齐聚大理

今天大理的苍山是有信仰的苍山

今天大理的洱海是有神往的洱海

今天的诗意东家潘洗尘人等

把青春重复了

把春天具体了

把大理深刻了

为耶稣当班了

给古城增值了

一个东北诗人千里迢迢跑到云南

自费用自己的肩膀头子把高原又垫高一寸

这是什么精神

我一直在进行诗人猜想

一直猜不透

美好和神奇永远是免检的

一个人身上的诗意与神奇永远没有荅案

汉语通神兼聯我

每出现一个诗人

我就轻松了一分

毎一个世道出现几个野夫、李亚伟、雷平阳、沈浩波

我就轻浮地打算从汉语地区移民

说出人性寂寞的人总是伟大的

证实了我伟大的人往往又让人痛恨

诗歌一直企图解决点问题

诗意的宿命就是反复被问题解决着

自由比自在更可怕

一个人彻底的自由只有天光才能绳之以法

……

不到大理

不知道什么叫人生诗短

来日太多

从明天开始

做一个迎春花那样的人

人前芬芳

人后暗喜

反正活着不如醉了

反正醉了不如赞美诗

前赴后继流浪在白纸黑字上

……

那晚我知道了“郭力家”这个名字,夜色下的郭力家像个愤青。做为阅读口味比较清新的我,显然觉得郭力家的诗,用力太猛了,属于上一个年代,代沟深不可测。

诗歌节的第二天上午,我晃去古城吃饭,在一个包子铺门口,看到了郭力家,无辜地站在风里,表情天真执着,瞪着招牌上的“包子”两个字,一副想吃的样子。我提议去吃汤面,然后郭力家吃得很满意,满意之余我们加了博客,郭力家说他的诗都在上面,我心里说,你写的那些老调调,我才不会看。

郭力家坐着喝一杯酒,顺便对我剩的半碗面条发表意见,我无聊点开了百度,点开了郭力家,蓦然发现,几年前在淮北路上看到的那三行翻着铁花的字,是面前这个大叔写的,心里顿生寒意,时间真真的是一把刀,能写下这样文字的男子,当初必是个言简意赅的少年刀客,如今却摧折得觉得什么都该批判。

郭力家毫不掩饰对我的批判态度,并且用语速表现了出来,然后郭力家赢了。在欢送郭力家回酒店休息的时候,我着实长出了一口气,唱着歌去了另一条小路上的教堂,想安静地洗洗耳朵,美美地坐在长凳上睡一觉。

手欠害死猫,坐在教堂里的我,点开了郭力家的博客。神的气息扑面而来,首页里点到的两首,总离不开上帝、羔羊、神和“汉语”,而且语法翻滚,语气得意。我心里说,郭力家,你赢了,你的诗,跟这个教堂太般配了。

诗歌节就那样结束了,我在漫长的北归路上,继续把自己想象成一尾游离在世界之外的鱼。

二 爱如雪,从未离

回到了北方的我,在一个阴雨的黄昏,因为车牌照限号,只好枯坐着等七点开禁再出门。习惯性打开了博客,郭力家的条目第一个跳了出来,吸取了上次神一样的教训,我冷静地没有点开新鲜的链接,而是直接翻到博客的目录底页,去窥探一下神的尾巴。

尾巴没有神,尾巴很人间,我看到了人间,看到了还没开始听赞美诗的郭力家。我看到了一个正常的男孩子,一个爱情。

说呵,哪怕用声声叹息

告诉我,你如今流浪在哪里

几乎你所有念头

都预先触动我的伤口

最后一阵冷雨

长发倒流

掩你面色如烟

我翻出了淮北路上的那句“无数回寒流逆转/逼我黑发疯狂倒倾/三千里冰封”,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她”, “最后一阵冷雨/长发倒流/掩你面色如烟”。

据博客所言,《雪迹》写于80年代中,那时的郭力家正在烁烁年华。这诗30年过去了,以一个阅读者的目光看过去,一点儿都不过时,放在如今的青春诗歌里,依旧可以坦然稳坐。郭力家确实年轻过,有过真正意义的青春,用心抚摸过爱情和思念,否则写不下这样的句子。我想象了一下80年代的郭力家,那时的他,诗意和爱情,应该都称前卫,而后来的一些资料,也确实给出了证明。

我沉吟在《雪迹》里,不明白郭力家是一下突变成“汉语神曲”的,还是一个慢动作的过程,毕竟从令狐冲变成任我行,不是翻翻日历就能做到的。我登录当当亚马逊淘宝拍拍去买郭力家的诗集,我想继续看到那些有刀剑气的句子。

我惊奇地发现,郭力家没有诗集。然后看到了郭力家在微信上自得地说自己没出过诗集。我客观地用自己的心眼儿看了一下郭力家的肠子,觉得这是赤裸裸的作秀。郭力家趴在自己的博客上晒太阳,说这样最绿色环保。我启动一目十行大法,顶着郊区的网速,在一个我本失眠我怕谁的雨夜里,决心去洞穿郭力家的本质。

郭力家的向神靠拢,是从2013年初发的芽,但是正式抽叶,是在2014年初。我不知道2013年的郭力家发生了什么,遇到了宝典还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开始听很适合老年人的赞美诗歌曲,开始写出翻滚的咏叹调。

因为夜太短,因为郊外网太慢,我自觉地封存了郭力家2014年开始的那些神一般的汉语,先翻回其他比较人性化的年代,我饶有趣味地发现,郭力家一直在抵制长大,心里一直攥着小红花。

爱是一招儿狠棋/好在下着下着/下棋的人一个人在

我在明知找不到你的地方找你/一直把自己找成秋天的雨

想到過下雪/没想到下得这么新鲜/水仙花前    你安在静上/一个下午水仙花没有和你讲一句话

从水里捞出小时候就惦记的那种女孩儿/她就在语言的边上反复芬芳这个美好的故事    顺便把自己编进去/我总想把人间让给别人

我在雨夜里读到这些透明的句子,回想起郭力家那张批判的脸,马上断定这是郭力家转载的,一个油盐浸透的中年人,怎么可能把心放空到这般彻底,让爱如初桃一样站着示众。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我错了,郭力家完全可以做到瞬间穿越回八岁,而18岁,不过是顺便路过,摸一把看看。

2010年的春天,对于郭力家,肯定是奇异的季节,我们来看看那个时候,他写下的其他爱情诗句。

你把自己一步步推到最接近刀的温度

这个春天故意动摇我神经的薄弱部分/让我古老的边疆狼烟四起

帮我明目张胆忘记过去的过去/想起没用完的那一天

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也嫁不了我/千山万水的一次性青春能干点什么

要是过年了你还不从天上下来/我就半夜烧一堆大火/我要把你一顿烟熏火燎地熏下来

要是你再不出山/我就明目张胆地往冰雪孤儿的方向发展/别说我爱好丢人现眼

你大朵大朵的音容笑貌/一眼就顺进了骨子里/拔出眼光多费劲儿啊

现在地上相爱已经过时了/现在时兴的是拿走你身上的全部时间活着一丝不挂/死都没有时间

52岁高龄的郭力家,用自己的足迹告诉我们,小清新与重口味不过是左脚还是右脚的问题,于是我们看到了郭力家的爱情诗一下从透明变成了滚烫,红果果地站在2010的春天里。这些句子狠得没有年代感,只有爱而不得的痛感。如果郭力家会唱摇滚,估计那一年的春天,肯定会在夜里唱不插电的离歌。

我不能确定2010年的春天,郭力家是遭遇了爱情还是遭遇了回忆,唯一确定的是,那时的郭力家,写爱情诗的能力,生动新鲜得可以直接站回青奥队,并且,在语感上,还多着一点儿成年式样的撒娇和赖皮。

我一直认为,这世上最难写的诗,就是爱情诗,因为你心里必须有爱情,而爱与不爱,一点儿也做不得假。爱情诗的获得,需要等待,等待天光的降临,你还要有准备,要有足够接起爱情的笔力。每一首真正的爱情诗,都是这世上的奇迹。

爱情只降临到清澈的缝隙,而中年人本身的心理结构,普遍拒绝甚或惧怕爱情,即使觊觎,也会是悄悄地进村,或者是憋在心里,独自在暗夜里成佛。爱情,对于中年人来说,是麻烦,是不必要的撕扯,必须要采取观望和撇清的态度。于是我很好奇,中老年的郭力家为何有这样的能力和胆色,写得出来,贴得出去,而且洋洋得意。

三 童心如水 总在左右

统计学的力量,在关键的时刻,一针见了血。孩子和童年冒了出来,而且很多。

“六月小草不唱歌/六月小草被风吹傻了/幸福就是滚回孩子的年代”“眼睛又回到了自己的脸上/眼睛又像小孩的眼睛一样明亮”“在水一边/看一棵小树的和谐世界观/想起时不由人心不往/细数少年爱荒唐/没治了哈”“东北我只能看到/我的童年漫山遍野的找我”“日子只剩下了一个专业:让你慢慢变老;我们只保留了一个爱好:就不的”“等我老了/我着手把小时候开始喜欢的每个人/重新爱一遍/小时候给我买过冰糕的人是重点”“天风浩荡,先干一件大事,加俺孙女QQ好友/人能睁开眼睛,盼得是思和想”……

当我看到“小时候给我买过冰糕的人是重点”的时候,我喝着的水,差点喷到键盘上,卖萌的郭力家一下蹦到童年里,太有剧情感。这一切,没有铺垫,理所当然。

郭力家在诗歌里,反复吟诵着童心与童年,并疼爱着在童年里的小孙女,我猜测,2008年到2013年间,有个时间段,郭力家必然经历了小孙女的出生与成长,直接促成郭力家大面积地唤醒了自己的童年。我搜出了郭力家的家谱,郭力家有着完整的成长和幸福的家庭,这样的人生,比较容易来回穿越,因为,没有死结。

郭力家诚实地表示出不想老,郭力家想揪住童年,想把童年的眼睛,始终留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诗歌里反复出现“眼睛”:没有目光的眼睛,我的眼睛亮了,沙砾滑进眼睛,她在等待一双男孩子的眼睛,眼睛不够用,我用剩下的眼睛抚摸你以后的每一寸身影,诗歌是岁月的眼睛,撕开时间的眼睛,声音落满眼睛的角落,眼睛挺可怜,夜不闭户的眼睛,七月给了你一双眼睛,沙子不会和你的眼睛发生事情,坟里的眼睛怎么说,眼睛是天良的镜子,天真感的眼睛是无法伪装的,蓝天洗礼了地上的眼睛……

实在太多,无法分行罗列,郭力家恣意地追问童年追问眼睛,想用童真的目光抚平时间的皱纹,他的身体淌在中年的浑水里,眼睛是一百个不甘心,我看着郭力家用穿越的方式一把把撕开自己,想确认身体里埋着的,还是少年时赤子的心。

我越过网线盯着这个中年男子,看到了他超越生理学范畴的挣扎,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如此高龄的郭力家还能写出那些三月里纯粹的句子。我想起2006年,18岁的青春歌手王啸坤唱出的那首《公历四月四日》,我嗅到了同样的气息在暗夜里扑面而来,郭力家,奇葩般的郭力家,还真真的如一个少年。

我从来不看好中年人,那是人生的泥泞期,用否定逃避纯爱与纯粹的缺失,用怀疑解释一切,低头挑着担子走路,无时无刻不摆着开盾的姿势。郭力家就像中年世界里伸出的一颗奇异果,满面的沧桑,一肚子的嫩绿。万事必有由头,我细读郭力家的家谱,看到了郭力家奇异的生长史。

四 莽莽少年时

郭力家生而择时,赶上了时间轨道上最热闹最神奇最雷人最无语的现代史阶段。我想起最爱的小山词,想起宋朝时的小晏,同是清华门中的幺儿,郭力家在七岁半的时候就站在了“文革”的门口,就经历了抄家流放,清歌断肠这样的场景。可是郭力家为何没成为一个浊世中病骨支离的旧衣公子,却怎么看怎么像被招安了的黑葛响马,郭力家是怎么进化成这样的呢?

关于那段日子,郭力家写下了有趣的长诗《1969九大》,充满了郭力家风格的嘲讽与叹息。但是我发现了另外一首写1966年的小诗埋在那些页片下:

這一年

眼睛不够用

眼泪不够用

命哪    也有点儿不够用

这一年

你想不哭都不行

你想不笑也不行

你想藏身都藏不住

你想献身也献不出

解放大路这条河边

这条河养育了我们一群鱼

这条河里长出了1966年的一年一班

这一年估计谁当班主任谁遭殃

这首小小的诗篇,幽幽地写出了小小的郭力家,瞪着七岁半的眼睛,伤心地看不懂那个乱世。从后来很多的文字里,不难看出,郭力家的一生,其实是挣扎的一生。时刻斜视着命运,无奈中的屈从,屈从中的不顺从,不顺从的背后隐现着不安。我觉得这些,很大程度都来自于童年受到的突然撞击。这样的男孩子长大了,身体和灵魂必须都有支点,才能身心安稳,安度天年。所以如今的郭力家,一边有幸福稳妥的家庭,一边扑腾撒欢儿般地舍身汉语,有神曲一般的写作。

没有不流血的青春,郭力家从80年代开始给自己的血找到了出口。翻看这个时期郭力家的成长史,他的身边出现了一大批后来闪光的名字和名词:“第三代诗人”“莽汉”“朦胧诗”,等等。

80年代,在现代诗歌史上,是个横绝的年代,时代给出了一个缝隙,星光齐聚,豪杰并起。

郭力家把自己插在这样的背景里,写出了成名的《远东男人》和《特种兵》,成为理所当然的一把铁旗。在诗歌以外,最重要的是,收获了一帮铁打的兄弟。作为水浒传铁杆粉丝的我,很知道,其实有这帮兄弟,即便世事凋零,也堪慰郭力家们的老怀了。

在骤雨初歇的夜里,我的好奇心,慢慢浸泡得如水滟滟,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那是怎样的一群人。我一页页翻出那些曾经的图片,它们像干了的花朵,在灯光下还了魂。郭力家和他的兄弟们站在那里,狡黠地看着时光倒流。

我看到了郭力家青年和中青年时期的照片,郭力家不写诗,其实也可以去演电影,奶油派和野兽派应该都行,都很有镜头感。我看着那些图片,觉得上天还真是厚待郭力家,给了才华性情,还给了一幅好皮囊。

其实那个年代的郭力家们,长得还真是都不错,被诗歌烧了一把的人,魂魄都已经捶打干净,即使合影看着像土匪聚义,也一样能看出,都是内心开着向日葵的土匪。

手里攥着那个年代的旧迹,会有很强烈的被带入感,很难不被火把撩到。郭力家以及郭力家们,把自己的青春烧得决绝而彻底。在改革开放的门口,先开放的其实是一代人的情怀,芳草连天,一夜间蔓延。铺天盖地燃烧着的向日葵,纯净而凶猛,任何形容词,都显得苍白。郭力家在这样奇异的时刻度过了自己淋漓尽致的青春,留下了刀锋一般的诗篇,如今掏出来看看,依旧可在寒夜里夺人魂魄。

80年代熄灭了,而郭力家却想把一生都钉在那样的热血里。世事如刀立,看你行不行。是真英雄者,自当潮头而立。

看郭力家接下来的生长史,活得也还真是不错,在各种年代里扑腾着,该攥的都攥在了手里。只不过是,中间,有十几年,郭力家不写诗了。不只郭力家,好像是“万马齐喑”,喑就喑吧,写与不写,又能怎样,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得过它晚来风急,时过境迁,年代变了脸,各自须寻各自门。

令人感觉到唏嘘的是,30年前的诗酒哥们儿,如今依然是如铁如胶一般的兄弟。少年执手江湖,白发同散扁舟,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本身就是现世的童话。郭力家和他的兄弟们每天都在续写着童话。

五 汉语江湖

郭力家把日子过得这么拉风,旁观的人,自然会智者见智。我最认同的是,著名诗人唐晓渡的一句话:“郭力家竭力追求诗句‘震碎人心的效果,为此他付出了缺少整体结构和一再自我重复的代价。”

郭力家确实是这样的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回望他各个阶段的句子,诗歌也好,平时聊天的记录也罢,不是飞花就是飞刀,本来想截句一观的,但是确实不知道怎么个截法儿,出几本语录都富裕。

唐晓渡的评论稳准老辣,他说:“郭力家复活英雄的企图决不是那种单纯的少年意气,那种或多或少麻木不仁的热血冲动,而是建立在对自身处境有着深刻了解的基础上的。也许最后他终将发现,诗是他精神孤独的浪迹生涯中唯一可靠的伴侣,比他更是英雄,并且肯定不是冒充的英雄。”

这样的句子贴上来的时候,初春的夜里,我却看到无边秋色,萧萧而下。郭力家确实走过了他物理时间里面的春天和夏天,却依旧面对着他精神层面的孤独和浪迹。

我想起在西南的饭桌上,郭力家总是尽力回避着热闹,总是喜欢待在他自己的安静里,尽管在必须热闹的时候,他依然是提供最劲爆语言的那个,但是你总会看到他喜欢孤单地背靠一隅。

我不知道唐晓渡是在哪一年写下这样的评论,一眼穿透了郭力家进行时和将来时的“精神孤独”与“浪迹生涯”,多年以后的我,在初春的池塘边确实看到,这样的评论照进了现实。

郭力家抱着赤子的心,怀着变形金刚的梦,走在中年的命途里,被世事和年轮,雨打风吹。从来写诗如拔刀的郭力家,又怎么会甘于在时间里做一个看客。既然现世已经扭曲到无法再种下一颗英雄心曲的种子,那么,依旧未冷的血,终归是要找到一个出口。

我看到了2014年以后,在郭力家的文字里,反复出现的汉语、诗意、神和羔羊。

秋风里的郭力家,站在了汉语这个荒凉的土地上,决定搞一搞。

郭力家开始听赞美诗,音乐的频率从来通神,在赞美诗里的郭力家,肯定是看到了神、羔羊这些神奇的存在,心智从来比较高格的郭力家,或者已经安排自己的灵魂去天堂接引。作为凡人,无法猜测神的日常,但是郭力家确实明确表达出要拯救汉语,或者说是给汉语找一条出路的心,并且走在了路上。

郭力家用自己的大刀体,一语道破汉语的处境:”汉语生来习惯兵分两路,一路干事,一路被干”。并且发表了很有现场感的看法:“喜欢诗歌/这里充满了活人和死人/心连心手牵手/团结起来往前混的自欺精神。”不得不说,任他是谁,只要是对汉语有语感的,都会有针扎的感觉。因为,这是赤裸裸的现实。

郭力家无限深情地继续用大刀体表现出自己不仅仅耍刀,而且多情的本质:“生活如此诗意,引无数男儿折了笔。”“有诗意,人类不好意思死。”

于是,郭力家打算动刀了。

为了拯救汉语奇葩一般的境况,郭力家开始尝试一些颠覆的写法,并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眼睛,那些语法翻滚的句子每天刷着微博微信的屏。不破不立,这种革世的手段,被郭力家用在了汉语上,汉语既然已经进化到这样的地步,反正已经看不见出路了,干脆颠覆算了。

颠覆,是为了重建,郭力家召唤出神的指引,或者郭力家已经找到了办法。

郭力家明确指出了汉语的道路:“中国当代诗歌的语文意义,唐宋元明清早就帮我们完成了;中国当代诗歌地面上的技术工作已经完美得透支,中国当代诗歌地面上的潜宗教感练兵已经结束,中国当代诗歌面临的千古敌人或爱人:神往与信仰。”

这就是郭力家看到的汉语出路,并跃马提刀,奔赴的方向吧。很有画面感,残阳如血,汉语支离破碎地撒了一地的青黄,郭力家掏出语法祭了旗,一个个风车杀了过去。

作为一个阅读者,我其实并不适应郭力家笔下翻滚般的语法,它们恣意东西,任性来去,比后现代还后现代。但是我确实欣赏这种胆色,以郭力家之名之实,就是躺在现有的汉语上晒月亮,也可以度过安逸诗意的后半段生涯,何苦再次把自己放在旗子上,招展在泥沙俱下的声音里。

但是郭力家就是郭力家,他已经站在了神的高度,他面朝詩意,咏叹着悲凉:“诗意是有向上的正能量的,无论时代怎么折磨人,但诗意总带给人们以希望和正能量。” “几千年造就的“人接近于鬼,鬼才是人”的文化,这些都是无法译成外语的。”“在今天,无论‘第三代诗人在颠覆汉语的路上走到多远,在诗意面前仍然是孩子。”“30年来,谁见过今天这么芳草连天、自成人间的诗意儿女?谁见过这么波澜壮阔的耐得住清贫与寂寞的诗意群落?30年来,几乎所有出版或未出版的诗歌文本,基本上都好过追名逐利、招摇过市的小说。”“中国人都是说一套,同时做一套,居然还能写出一套来。”

郭力家身上的狂放和才华,遮挡不住他身上如影随形般巨大的悲情感,永远坐在云上孤单,永远英雄在陌路。他在这样的世事和季节里,依旧站出来,试图在坚硬的土地上破旧立新,没有宗教般的悲悯精神,没有英雄主义的承担精神,是不可想象的。

在存世的诗人里,我一直认为李亚伟有神鬼不测之才,他对郭力家有如下的评论,虽为“戏说”,但确实入骨。

郭力家是左派诗歌的创立者和奠基人/是后现代左边诗歌的舵手和导师,是东西方一大片黑压压文学中梦魇呓语者家门前竖着的闪电,是飘飘忽忽、忽明忽暗却又高挂在东北未来和左岸乡下的一盏马灯,是寡妇队伍和光棍队列之间飞过的萤火虫/是无产阶级文化靠前那拨流氓里唯一亮着的手电棒。他比飞机失事还多余/比蒙面用布还无事生黑。他把中文系走向没有戏/把全球化化成手里最后一穗玉米。结句:他是文学里面自费的月亮/他是当今这个世界多余的明灯!

我端详着这几行句子,觉得如果安在堂吉诃德身上,也大体是对的,把有些词改成风车就好了。

男人,这两个字,不是用形容词堆出来的,也不是烟酒缭绕里挤出来的。在郭力家,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郭力家带着他的童心,带着他的英雄梦,带着他的刀,带着羔羊们,走在拆了汉语,重建神迹的神曲里。

感谢郭力家给汉语世界带来了乐趣,其实郭力家如果不写诗,写相声、画漫画肯定也能成名,天赋笑点,而且笑点深不可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有朝一日他想开了给自己印几本诗集,确实可以笑泽众生,即使对诗歌不感兴趣的,也可以买本当漫画或者寓言来看看。

神不可测郭力家,诗不可测你一生,众生期待诗意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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