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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纪实小说)

2015-06-26万慧吉王妍

雪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铁柱春花老太太

万慧吉 王妍

任何不好事情的发生似乎都有其先前预兆。就好比那年1月,春花带母亲去省城看病,赶上大雪,大巴一路颠簸,她右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她心烦,结果车行半路与迎面而来的小轿车猛烈相撞,大巴紧急刹车,翻入沟内。小轿车司机当场死亡,大巴车内9人受重伤。母亲肋骨骨折住院一个月,春花右脸刮了好深一个大口子,缝了7针。打那以后春花就好像落下了毛病,眼皮一跳就头皮发麻。他丈夫铁柱骂春花,“你个神经病,没事找事,老娘们家家,胡思乱想什么!”。

八月的一天,春花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就开始张罗着家里的鸡鸭鹅狗,男女老少。如果说值钱的,还得算上那4头猪、3亩地和一个土房,这应该就是全部家当。可这些与男人铁柱似乎没有一点关系,去年他在工地干活,摔伤了腿,到现在也没好利索,从此家里活就一手不伸,而且还特别理直气壮,因为工地赔了他3万块钱。

“你们想热死我吗,给我拿毛巾来,拿风扇来,春花,春花,你又死哪去了,快来,哎呦,我要死了!”坐在炕上边嚷边哼哼的人是春花的婆婆,75岁,患有小脑萎缩,瘫痪在床已有三年。

老太太只有铁柱这么一个儿子,别看生在农村,却当宝贝疙瘩一样,从小娇生惯养,家里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铁柱他爸干,后来铁柱他爸去世,老太太就自己干,现在老了,瘫痪在床,就满世界叫唤春花。她认为儿媳妇就是用来伺候男人和公婆的。

“铁柱,你就不能动弹动弹,去给你妈拿毛巾,擦擦身子,我这忙着呢。”春花一边喊着躺在沙发上着抽烟的铁柱,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皮一直在跳,牲口也不听话,干撵不进圈。天还这么热,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真是让人烦死了。

春花喊了两遍,铁柱才懒散地“哼”了一声,他狠狠地把烟头掐灭在满是烟头和烟灰的旧易拉罐里。慢慢地起身,一瘸一瘸地走着,边走边嘟囔着,“这天,一动一身汗,大雨要来喽!”

“铁柱,我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闷得慌,你说会不会有啥事发生。”春花终于将家里的一切都打点完,准备脱衣服睡觉,看看时间已是晚上8点。

“能有啥事,能有啥事,你这张嘴就是爱嘟嘟,没事也被你嘟囔出事来。天热谁不闷,我还闷呢,赶快关灯睡觉。”铁柱语气生硬,训斥着春花。

春花25岁嫁到铁柱家,一直跟公婆生活在一起。因为生个女孩,家里从上到下都埋怨春花,说是她断了王家的香火。春花也想再生,可是肚子不争气,多年过去了一直怀不上。铁柱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即便春花从早到晚任劳任怨地伺候着一家老小,可铁柱还是对她不冷不热。没伸手打过,但也从未说过一句体己的话。

“村里通知说这两天有暴雨,咱家住这地势低,我怕水进屋。还有咱这土房,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你也不说上去修一修。”春花略有担心和焦急地说。

“修、修,你就会说嘴,你哥当村治保主任那几年,你咋不提让村里出钱给咱修修。早知道他那样,当年我就不能投他那一票。现在让我修,我可不上去,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腿脚不好,万一掉下来咋办。”

“我哥,我哥咋了,没有我哥,你能从工地要回来那3万块钱?”

“得得,别嘟嘟了,别以为你哥当了两天村干部,你们家就是政府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万能的‘主会保佑我们的。”春花婆婆使劲咳了两声,双手合十,在一旁哀怨着。听得出,他是在心疼儿子,责备春花。

姑娘渐渐大了,为了给孩子腾出一间房,夫妻俩多年一直跟婆婆住在一个炕上,这让本来就不恩爱的两人更多了一道屏障,甚至连亲热和说悄悄话的时间也被侵占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就我命贱。”春花扭过脸睡去了。

闪电耀眼的光芒把黑暗的大地照得通亮,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春花从梦中惊醒,感觉房子在雷雨中也在摇颤,不禁伸手抓住铁柱,使劲地摇他。

铁柱模模糊糊地嘟囔:“干什么啊?”

“下大雨了,咱家……”

铁柱有些不耐烦:“没事,快睡吧,天塌不下来。”

春花听着外面隆隆的雷声,把手放在铁柱热乎乎的身上,慢慢地睡着了。

“快来人啊,天要塌了,要出人命啦,铁柱,你在哪呢?”春花被老太太的喊叫声吵醒,迷迷糊糊中她推了推身旁的铁柱。

铁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蹭”地坐起来,边摸着老太太,边说,“妈,妈,你怎么了,怎么了?”

铁柱患小脑萎缩的母亲,像幽灵一样坐在炕上,惊慌地两只手胡乱挥舞。

铁柱是个孝顺的儿子,对母亲百依百顺,他以为老太太又睡迷糊了,摸着老太太的头,安慰着,“妈,别怕,儿子在这呢”。

可这次,老太太真的很清醒,她耳朵不聋,知道水已经进屋了。

“铁柱,被子,被子,脚。”

铁柱把手伸进被子里,顺势摸了下去,摸到母亲的脚部,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被子已经湿透。他第一反应是房顶漏了。

“铁柱,不好了,地下有水,水进屋了。”春花大嚷着。

铁柱刚要伸手拽灯,被春花制止了,“不行,小心连电。”

关键时候,还是老太太拿出了身边一尺来长的手电,照亮了屋内。老太太一直把手电当成他的“匕首”,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般,“降妖除魔”,向来24小时不离身。

透着微弱的光线,他们惊呆了,此时屋里的水已有一尺多深,而且还在不断上涨,屋外哗哗的水流声。春花一个激灵跳下地,大喊着女儿的名字,在黑暗中,摸索着,把女儿从小屋炕上抱了过来。

“就怪你,不听劝,还说我嘟囔,现在好了,屋里全是水。米、面、家具,还有一箱子的衣服全都泡了。”春花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值钱的东西搬到高处。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怪我,怪我没你哥有能耐,不能让你住好房子。”endprint

“别吵了,别吵了。春花,这不还没到吃不上喝不上的地步嘛。怎么就开始嫌弃我儿子了?”老太太拉长了话音。

结婚这么多年了,春花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两口子总是这样磕磕碰碰的不顺遂。眼下她顾不上别的,只想能多在水里捞点值钱的物件,减少损失,毕竟雨过了日子还要好好过。

屋内的水越漫越高,眼看就要漫过炕沿。这让他们一家老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春花,你抱孩子,我背妈,咱们得抓紧离开这。”

铁柱只有1米65的个头,腿脚还不能受力,不过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他还是忍着剧痛,把老太太背了起来。一家四口艰难地在水里走着。

他们好不容易才挪到门口,铁柱已是满头大汗,可此时春花发现,雨没有要停的架势,外边漆黑,眼前一片汪洋,根本没有落脚处。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又返了回去。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抹起眼泪,“铁柱啊,你们别管我,带着春花和孩子快走吧。家里呆不下了,会淹死人的。”

“妈,你说啥呢,就是走,也得背着你一起走,我们怎么能扔你不管呢。”春花在一旁安慰着婆婆。

别看铁柱是个大男人,一家之主,可关键时候,却两腿酸软,没了主意。

“万能的主啊,救救我们吧,我们没做过孽啊。”老太太在炕上虔诚地祷告,希望可以得到主的饶恕。

“要不我们报警吧,打110。”可是,当春花从兜里掏出电话的时候,却发现电话已经进水,再也无法开机。

污浊的洪水越来越高,已经接近窗台,铁柱和春花站在炕上,水漫过膝盖。老太太和孩子坐在被高高垫起的木箱子上,一家四口人已抱头哭成一团。

盆子、充电器、塑料凳,还有孩子的书包肆意地漂在水中。

屋里越来越黑,外面的雷雨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铁柱和春花一家人从没有这么亲密过,他们相互偎依,扶老携幼,却又望着外面,心急如焚。

“妈,我想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怪儿子没能耐,不能让你安度晚年。”

“儿啊,怪妈不好,要不是为了妈,你和春花带着孩子早就跑出去了。你们还那么年轻,亏啊。苍天,你不长眼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太太嚎啕大哭着。

“春花,我这辈子就是太亏欠你了,仗着自己腿脚不好,就什么活都让你干,还经常骂你,挖苦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铁柱摸着春花的头,无限地忏悔着。

“铁柱,我平时也不对,总嘟囔你,还瞧不起你,认为你不是一个男人,现在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上天啊,原谅我这个女人吧。救命啊,救命啊。”

水越涨越高,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暗,已渐渐熄灭。全家四口人紧紧地搂在一起。

一道电光,在密集的雨柱中穿梭。几个黑影,在湍急的流水中艰难的摸索前行。

灯光投向水流中的房舍。

一道闪电划过,滔滔的洪水和巨大的雷鸣似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一束强有力的光线穿过浓密的夜雨照亮了屋内,照亮铁柱的脸,似乎也照亮了整个夜空。

“我们是派出所的,屋里有人吗?”

铁柱听出了这是派出所于所长的声音。

见到民警就是见到了亲人和救星,平时硬气的铁柱却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有,有,我们在这里!”

九月的一天,艳阳高照,春花和往常—样,打点着家里的鸡鸭鹅狗。铁柱也正忙着在地里收菜。一场暴雨过后,铁柱更懂得珍惜眼下的生活,也更知道如何去疼春花和孩子。此时,他正在心里盘算着,晚上要为家人做什么晚饭。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欢愉而有力。

“妈,春花,快来看,派出所的警察们又来了,说是要给咱们家修房子……”

春花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的那束强有力的光线,那么温暖,那么充满希望……

(王妍系鸡西市公安局鸡冠分局红星乡民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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