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鹰

水和树

看见水在树中站起来

听见水在树间走动

淙淙做响的灵魂私语

目光里伫立着一棵树

赞许的声音

被累累的果子碰来碰去

枯干的树在远方呼喊雨季

青翠欲滴的只能是水

能看见水的 得是另外的一双眉目

能听见水的 得是另外的一种心情

能保护水的

得是另外的

一种胸怀

枯井

挖掘出一口井

却没有水

父亲掉光了牙齿的嘴

干瘪，并不停蠕动

像是在不停咀嚼

成堆的土

都挪做了它用

父亲健康的胃

苦于没有伙伴

他有点掌握不好农时

但他却充满了希望

收获最终微薄

他最高兴的事

莫过于抽着劣质旱烟

向人家介绍我

“这是我的亲儿子”

我看着多病的父亲

挺着腰，去很远的地方

挑水

浇灌他那片永远

没有魇足的禾苗

而我已多久

没看见父亲了

他是否跟我一样

渴望一场大雨

将那口称做井的深洞注满

并时常抬起头来

望着天空

和天空下小路

诞生日志

孩子已有临世之相。我妻子

跟自己扭作一团

那时是午夜，没有的士

连一辆农用车都叫不醒

医院要几公里，我们走走停停

羊水已经流出

湿涩的裤子又冷又硬

我们相互搀扶

有一些“万一”“意外”之类的念头

我想象她该满面泪水

可是没有，只在唇间

留下过深的齿痕

妇产科空空荡荡，当值说

接生要等到黎明

走廊里空空荡荡，一条长椅

又硬又冷

要是有一杯热水多好

我踱来踱去，脚下发出恐怖的声音

和生死难卜的孩子

一起煎熬

这绝对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无助的时刻

只有她的眼神坚硬

因等待而空洞

黎明，那个小东西转动眼珠

成为一种幸运

百合花被雨吹开

在口号飘荡的二十世纪

我始终无法从容

醉酒当歌

若想醉酒

谁还会在意天气

早该弄懂

新醅总不如陈酿

更能醉人

可惜我们不能

更多地拥有时间

用忍耐发酵情感

五号病床

五号病床

深夜住进一位农民

咳血，但不呻吟

一双臭脚

弥漫了整个病房

让一些有身份的人

忍无可忍

血，鲜红

脸，漆黑

深夜里他无法入睡

和他的儿子商量农事

住院费就这两千元

花了就算完事

庄稼不能没有化肥

更不能

没有种籽

一对静默的黑影

像是两块石头

相信他们的谈话

没有惊动那些沉睡的人

这么多天

我没有听到一声

谁给他们的问候，更没有探视

他们没有呼机

更没有手机

据说，他们的家乡

还没有安装一部电话

没有任何办法将病情

向亲人传达

土地含碱量过大

这是他们的最大的心病

儿子曾经出去打工

可老板没把工资开透

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还得去侍弄

那一片薄地

两千元能花多久

很快，这位农民

咳着血，脸色漆黑

和儿子相互搀扶着

离开医院

我模糊的眼睛

看不见他们的明天

加上我的疼痛

彻夜难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