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林

李三林的诗

李三林

哀悼

总是感激。总是，

像拳头里的细沙，

像一只大手轻抹画册中的赭色小岛。

总是一个节拍接替另一个，

渐渐遗漏、消逝、远离。

直到有一天，

一个灵魂出窍者懵懂地

闯入你的家门，告诉你：

假如额上的反光依然能够

再现曾经的文字、爱，

和你的生命，将

允许你独自哀悼受死者照顾的倒影，

在一起，一起忘记。

初冬

正值初冬。雾，回归树影。

一条柏油路安静地用它母马般的眼睛

渴望着我对它轻轻发誓——

多年，我的确和几个朋友

在它斜睨中的路边餐馆喝酒。我们

昏昏沉沉，忘掉谁的

生日的舌头为这份晚餐增添苦味；

又总是絮絮叨叨，

说了太多悲伤的废话。存在，

时而令人生厌，还有

我的朋友，他们

像我一样，放弃了餐桌上所有形象。

——现在，该思量着捧出

三十岁的心上前问问：

那都是为什么惭愧来着，

谁隐瞒了那年轻的冲动，

不为耳中的轰鸣去寻找铜钱和巨人？

没有想到谁还来回答。

我踱步，裹着黑色影子，

把清晨的咳嗽搁在喉咙里带回家。

四月，与诸友游徽州

我来得太早。因为雨，

其凉意在我未白的新发上

仅以躲避惊雷的一击。

这些雨水结成弹弓和珠帘，

却从未简化成

我手中宽宏而无穷的诗篇。

它只清洗空地，

增多那些生锈的铁的暴戾。

是啊，

世道险恶如此，

我所礼敬的国家尚未拆迁完毕。

那么，敬爱的兄弟姐妹，

我们一起去敬爱的山水。

竹林，石桥，方言深奥，

一条巷子窸窸窣窣，

春风微苦，马头墙下是斑驳的标语。

老屋此时昏暗，门外

几株幽兰吐香，它们

想念此时的山谷想得浑身发颤。

洗衣石大如翡翠，

冷得连村妇都不忍下跪。

谁在木桥上，

越摇晃她就越心慌？

那斜坡越绿就越让人心慌。

采茶人呆立中央，

那黑色雨衣里

带有刺客的冰冷和迷乱。

那，如我，孤愤之不能。

浮云偏能在此结成喜气之绳，

却无法缚住我苍茫之身。

唉，那就求它如一匹春天解冻的骏马，

雨停后带所有人回家。

我知道。

我知道远游也是一种苦行的欢乐。

我终将知道

拥有盖世的才华

不如拥有溪边这粗野的鸳鸯和野花。

冬夜，或致艾米莉①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或英国女演员艾米莉·布朗特（Emily Blunt）。

后来的夜晚并不告诉我们什么。

艾米莉，我的确相信围绕

你窗台的几颗星星

它们的光芒彻夜不息。它们，

我也相信

是你在博客上留给我的小纸条。

而当我读到麋鹿，或是

暴涨的帕帕塔拉河水源源不断——

我知道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人。

因而我更能够确定

那些纸条并不表示失去的回声，

正如麋鹿从未穿过

宽阔的帕帕塔拉河谷抵达此处。

现在是大陆的冬天。雪花

迟迟未到，我无以寄托。

将你的影像放大在玻璃窗上，

让霜花与你暂时为伴。

绝不是等待春日的消融。

我对麋鹿们说过：

我爱你的一生

甚至超过你爱的凝视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