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清　LILY LEE

张歆艺冲进摄影棚时像一阵风，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两条大长腿已经嗖嗖地迈过去了，然后才回过神来，“哎哟你们都在后边儿了。”这个被许多人亲昵地称为“二姐”的姑娘瘦且高，痴迷衬衫和皮装的搭配，因为够帅气。她以爽气和利落著称，直来直往到有些没心没肺，问她自我改进的空间，她若有所思地说，要学会示弱，要更爱自己一些。

电视剧《解忧公主》马上要开播了，这是你第一次演古装片吧？

是啊！拍了很久之后我都不太习惯，古装戏要背负很多“枷锁”，说话的方式、身体的姿态都有规矩。心累，身体也累。汉代的裙子又厚又重，还要叠个五六层，还要戴头套…一那可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啊！走路千万不能太快，不然头上的装饰就晃得厉害。

照镜子时有何感想？

挺美的，以前真没看过自己这个样子，挺内秀的。大家总算也可以看到我女人的那一面了，平时看起来我就像个小男孩。

你怎么会从舞蹈转到演员这行的呢？

那时候我觉得把舞蹈当成终身事业不太现实。第一我能力有限，第二会觉得世界变得很小。不过学习舞蹈的经历也让我多一种能力，比较能扛疼痛和压力。舞蹈演员是很辛苦的，你的身体和灵魂会不知不觉被注入_种昂扬的感觉，循环往复，渐渐变成一种烙印在你身上的痕迹。

很多跳舞的姑娘都争着想成为舞台最中间的那个，你经历过那种竞争吗？

其实无论是舞蹈演员、公司职员，都要在那个小世界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证明个人的价值。跳舞来说，勤学苦练，身体承受过更多的苦痛后才有可能去争取那个机会——只是去争取，机会还不一定会属于你。当演员同样如此，演员永远是被挑选出来的。

为了赢得机会，你曾把自己逼得很狠过吗？

我受过挺严重的伤，胳膊、腰和脊椎都不太好。以前就想证明自己，练得特别狠，要承受得住苦，也要耐得住寂寞。但一旦有资格站在舞台上耀眼的位置上，会觉得一切都很值得，非常有成就感。其实用一生来衡量的话，那真的只是过眼云烟。

所以你对自己获得的成绩比较容易知足？

入行时希望有机会演女三、女二号，后来有机会演到女一号，有一个团队为你服务，就觉得再辛苦也值得。可能你所有的付出只是大多数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但如果你不努力，就什么都不会得到。

难道一开始不会觉得这不公平吗？

当然会。一开始会疑惑，这个机会明明属于我，可怎么就跑了？长大一点就明白，这是市场需要，这是现实。一开始我特别爱问“为什么”，你尽心尽力去表演，可因为你演了一个反面角色，观众就会把你和角色混淆起来，觉得你就是个坏女人，还伤害了纯洁美好的人。但当我认清楚自己和这个行业的时候，就不会去在意这些了c我只会在乎当下所做的事情是否能给我带来快乐，那会成为我的全部支撑：你想要触碰和塑造那个角色，把剧本里的文字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这远远大于别人对你的理解或者不理解的意义。

好像你一直都一是一二是二，黑白分明。

我有这个毛病。就算现在听到一些不负责任的评价，误解、抨击、嫉妒……我都不会觉得是伤害。我反而觉得，可惜你不认识我，可惜你不知道我多爱自己和周围的人。我是一个糊涂的人，很怕麻烦。有时去逛街，看到一件衣服不错，比划一下就买走了，试都不试。拍戏时我也不看回放，再给一个机会，你也未必能做到更好。我相信当下最直接的感觉，也不后悔，错就错了。

所以你不太会纠结？

现在真的明白以退为进是特别高明的一种智慧，我觉得第二也挺好的，也有存在感啊，而且还轻松些。很多网友都叫我“二姐”，过节时朋友发消息给我，说要拼命努力做“一姐”啊，我说我不要。我越来越清晰地认识自己，小时候就不行，那時还以为自己想飞多高就能飞多高。

是因为小时候被周围人寄予厚望吗？

不是不是，我小时候很糟糕，听到别人叫我名字就会背心出汗，很容易紧张得口干舌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做演员，大概老天真的想赏我这口饭吃。我从来没想过要成名或者怎么怎么样，小时候想的只是我要双白球鞋，要一辆自行车，哪儿有什么远大的抱负？那太扯了。

你自己有过特别的愿望吗？

上舞蹈学院的时候，一次妈妈来看我。那是我家情况最糟糕的时候，爸爸检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个瘤，这也是我下决心去工作的原因。妈妈和我一起逛街，她看中一件收腰款军绿色大衣，真挺好看的，因为是二手的，大概才两百来块钱，很值，可妈妈试来试去还是放了回去。这事儿我至今还记得，因为当时就觉得，因为我，妈妈连这么件二手的大衣都不敢买。我一定要努力工作，挣好多钱，让我妈什么都敢买，我也什么都敢买。

父母对你的教育是否对你的性格影响也挺大的？

一是他们感情特别和睦，从没在我面前红过脸吵过架，对朋友也非常仗义。要有谁托他们办件事情，那件事就会上升到首要位置，特别上心。爸爸对自己很有要求，他也要我知道，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个样子，不能胡来，对自己有要求，对别人有爱和宽容。

但走上社会，这么根正苗红的教育是否被颠覆过？

帮别人不被领情，三观尽毁什么的，都有过。开始有种特大的挫败感，但父母对你的教育是根植在骨子里的，你仍然愿意善意地去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事情发生的合理性。我怕麻烦嘛，和人家讲道理也扳不回他们的逻辑的，不如离得远一些，把自己给活好了。

虽然很早就开始和赵宝刚这样品质有保证的导演合作，但你有心急过自己红得不够快吗？

我为什么没急过呢？是因为很多客观因素决定了我根本不可能去想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起点还挺高的，稍微有点名气时别人觉得你还不够红，但我觉得我有挣钱的能力了，挺好挺好。有一天公司告诉我说大街小巷好多你的消息时，我反而觉得，要这些干吗？而且“红”是个相对的概念，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你不该挂念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我总不能刚入行就幻想自己拿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吧？我从来不给自己做计划。今天之前全是过往，今天之后全是将来，决定做什么事别给自己留什么后路，也别后悔。

演过那么多角色，是否有哪个人物对你影响特别深？

电视剧《绝爱》里的邹雨对我触动特别大，她调动了我特别多的个人情感。这东西就像个水龙头，一开，所有的情感都喷涌而出。我看到女性最脆弱以及最坚强的一面，看到爱情的力量，它能让你吞下那么大的委屈和孤单，也能让你变得无比强大。我看到了爱情中最好和最糟的部分。

去年你和杨树鹏导演离婚，彼此都非常平静，但心里是否有各种波涛汹涌？

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能有一种“大爱”的话，考虑问题能更深入。你和这个人在一起，到底能带给他什么？可能没有我在，他就把洗面奶当面霜搽了，特别依赖你。但还有种可能，因为你爱他，你反而强行带给他一些改变，但对他而言这不一定是好事。

他是一个自由惯了的人，特别是思想上，所以我们能走到一起。他好像是应该每天看看书写写剧本，然后背着行囊说走就走去旅行的人，这么一个自由的灵魂，有天回家你突然看到他在厨房里择菜剁肉，你说要睡觉了，他放下手中所有工作陪你，可是还是捧着电脑在边上写东西。在婚姻关系里，这些改变是好的，可有一天你发现这些也可能给对方带去困扰甚至是压力的时候，你会问自己，当初爱上的他是什么样子？那个有点痞、有点江湖气，才华横溢到熠熠发光的男人，我难道应该要求他回家给我捏脚、给我泡水洗澡、剁馅儿包饺子吃吗？

你会纠结吗？我相信当下最直接的感觉，也不后悔，错就错了。

我们彼此都是家庭的一员，他放不下我，但他可能很难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判断艺术的价值。我们没有任何矛盾，没有犯过原则性的错误，在一个阳光极其明媚的下午，一起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家觉得可能分开会更好。

不会也感到遗憾吗？

我现在千真万确地相信，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电影、小说里描述的那种彼此真心相爱，却不适合在一起的人。放手可以让彼此有更自由更宽阔的生活，对他、对我来说，可能都有更美好的东西在前方等待。我不会觉得他哪天忽略了我，他不会担心我是否某个拍摄有点太暴露了，亲戚们会评头论足。我们的相处更简单。我们两个的生活轨迹其实很像，都是少小离家，都很独立，都很骄傲，然后一起低下头来一起生活，却发现，最讽刺的事情是吸引彼此最初的那种光华被磨掉了。

所以你们仍然是朋友？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离婚没什么内幕，仍然是非常亲密的爱人。每天会发微信互相问候，如果在一个城市拍片'可能会互相探个班，遇到想不通扛不下的事情，也会找他疏导疏导。

可能是你们对爱的纯度要求太高了。

我特别感激他。可以说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天使，填补了我人生路上的很大一块缺失。我在人生低谷特别渴望有一个家的时候，他说，我给你，没有去考虑合适不合适。他可能还没有真正成熟，但他做了一个特别真挚的决定。我和他说，你工作的时候简直光彩四溢，我希望所有人都爱上那样的你。如果你真的相信这个人心里有你，就够了。我们的工作注定我们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应该有那个格局去承受那种压力。

你一饭一蔬的生活中，是否有些特别有趣的事情？

我挺喜欢摄影的。我挺不会聊天的，不太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却没个中心意思。摄影是我的一种表达方式，不过时间也不长，静物和风景拍得一般，就是爱拍人。静物一般都是遇上了特别好的镜头，我也有几排很不错的镜头，但是它们太贵了，一般一个镜头我会玩很久，有时朋友买了好的会借来玩一玩，有时拍完一部戏后买个镜头犒劳下自己。

别的女演员好像杀青后会给自己买珠宝，你给自己买镜头……

珠宝不该自己买吧？不过我也不爱珠宝。

你迷恋器材吗？

没特别疯狂，我一般喜欢把这个东西弄明白、琢磨透了，才敢开始散财。我还挺保守的，不像黄觉，他可真是发烧友，开始用佳能，后来是尼康、索尼、莱卡，手机也上，我们是邻居，我经常去他家摆弄那些镜头。

你的摄影特色是什么？

经常会拍到别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面。我平时会带个镜头拍身边的人拍着玩，如果他平时很冷，我就会去抓他温暖的部分，如果他平时特别开朗，我就会去抓他比较安静或者专注的那一面。

现在它是个爱好，想过将来往专业方向再走远些吗？

我想將来如果可以拍得更好的话，可以出一本书，属于我和我的朋友们，每个人配一个故事，写我对他的了解。可能写某个知名演员特别荒诞、好笑，只有朋友才知道的那一面。

成为艺术创作？

在我的定义里，摄影是一种记录，是一段人生的真实记忆。但它和画或者电影又都不一样，它综合了更多的变化，也依赖器材，更像一种自我的慰藉。

现在无意中翻到自己十年前的照片会是什么感觉？

很羞涩也很昂扬，那些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但那时的自己也好，现在的自己也好，我都喜欢，以前没什么锋芒，但很精灵，让人信任，现在往往会被摄影师拍到忧伤，岁月在脸上沉淀下了些小故事。

这几年你和许多时装品牌的合作也越来越密切，你从小是个会打扮自己的姑娘吗？

真不是，工薪阶层的孩子都挺朴素的。现在一个是工作，一个是兴趣，让我对时尚多了许多理解，我觉得最重要的态度是，你不需要去取悦别人。有时候某种风格别人会觉得很好看，但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不重要，应该自己开心。

你穿错过衣服吗？

太多了。我们去参加时装周，完全就是给后人_个警戒，毕竟成长背景中没有那一块教育。当炮灰也没什么，至少不要害怕，先学会得体，然后慢慢来。

你衣橱里最多的是什么衣服？

衬衣。有个衣柜里一水儿的白衬衣，至少有50件。我特别喜欢赫本白衬衣、细腰大蓬裙的形象，特别优雅知性。另外每到秋天的时候我就特别兴奋，因为可以穿皮衣和风衣，而且配上衬衫特别帅。

你是一个舍得扔东西的人吗？

不太会扔，但看到鞋一定会买。在世界任何地方，只要我觉得这鞋款式和质量特别好，多贵我都买。而且买回来我不一定穿，就放那儿，有时打开柜子看看那些特别宝贝的鞋，赞美它们几句再放回去。

那过去的事情呢，会影响你的现在吗？

我挺健忘的。特别这几年和老朋友们聊起以前的事儿，我说我怎么完全没这段记忆了呢？也有些事情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也会变成动力。我自我调节的能力不错，觉得委屈了我宁愿自己哭，也不会和人当面交锋，过段时间能表达就表达，没法表达就选择遗忘掉。

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你觉得自己在哪些方面还有进步空间？

想改进的地方还挺多的。希望自己不会那么直言不讳，虽然一直试图改变，知道换位思考了，可有时还是会被情绪控制。一次一个导演特别认真地对我说，歆艺啊，你能不能像个女孩子？我说我多女神啊，怎么了？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有些事儿你别都自己担着，有时也要学会示弱。也是，该爱自己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