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纪

在法国，她与一位商人坠入情网，婚后不久就遭遇丈夫公司破产等一系列厄运。为给洋老公治病，她跟随朋友到德国小城打工赚钱。由于不忍心拖累妻子，丈夫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临终前，他还将太太托付给好友皮特照顾。如今，她和皮特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全家人每年都会定期到墓地去看望她的亡夫。

“冒险”找个老外

我叫张莉，出生在太原市一个工人家庭，2006年从“北外”毕业后去了法国，在一家旅游公司当中文翻译。当地人在婚姻方面敢爱敢恨，爱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潇洒走一回”。朋友告诉我，30%的法国人在一生之中会离一次婚，而巴黎人的离婚率更是高达50%。为了避免财产分割的麻烦，相当一部分法国人只同居不结婚。更有趣的是，因为分居和离婚的人太多，而分手之后都得各自找房子居住，所以，巴黎的房子非常紧张。

西蒙在追求我期间非常殷勤，我战战兢兢地接受了他的表白，时常前进一大步，马上退后一小步，整个过程就像跳“咔咔”一样，主要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较大的文化差异，我对法国人看待婚姻的态度很恐惧。西蒙答应，以后会纠正我对法国人的不好印象。所以到最后，我嫁给了他。

结婚地点，我们选择在西蒙父母家所属的市政府，这样方便老人家出席，而且那里是乡下一个小镇，风景比较好。西蒙的妈妈当时大病初愈，身体很虚弱，建议我们这场婚礼规模不要太大。我们只请了几位要好的朋友，总共不到20人。西蒙怕我不开心，说一定回中国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其实，对于我而言，这样的婚礼很开心——没有人强迫自己喝酒、敬酒，也不必用灿烂的笑容和无聊的答问在几百个来宾面前演戏。

按照市政府要求，我们提前一个月就提交了相关的审查证件，约好结婚登记的时间。在结婚登记之前的一个星期，市政府张贴出告示，说我和西蒙于某年某月某日结婚，有没有人提出反对——政府居然要征求民众的意见。我听说过，法国政府真的会作出拒绝申请人结婚的决定。比如，觉得有通过假结婚来获得法国居留权的嫌疑。

当然，我的结婚申请没有人反对。戒指戴完，婚礼就算完成，我们结为夫妇了。亲朋好友都上来贴面相拥祝福，好几位素未谋面的亲戚居然眼睛红红的，流下泪水。在回家的路上，结婚队伍的车子是要鸣喇叭的，表示新人结婚;其他行驶的车子，也会友善地鸣喇叭，表示祝贺。原本简单的婚礼，在一阵阵车鸣声中热热闹闹地结束了，我心里甜滋滋的。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西蒙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他每天清早做好早餐，等我醒来享用。然而，这样的幸福太短暂了。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他的服装贸易生意拉不到订单，只得破产。他不得不去找工作，但又找不到合适的。他把车卖了，和我在院子后面的一块地里种蔬菜，节省每一笔开支。小镇上的人赞叹我们能把蔬菜种得很好，但我们的苦日子总也没有好转，2010年初不得不把房子半价甩卖给了西蒙的一个朋友，条件是我们免费继续居住。

长期的劳累和焦虑让西蒙突发心脏病，必须住院治疗。西蒙总是偷偷地从医院溜回家，为蔬菜浇水、施肥。有一天，他骑车回家时摔倒，锁骨粉碎性骨折。当时，医生和护士都在罢工，直到第八天，医生才为他接骨。沉默寡言的西蒙拉过我的手，说：“很抱歉不能给你优裕的生活，虽然我已经尽力，可还是让你吃了很多苦。你应该回到中国，那里没有金融危机……”

从前那个强壮、帅气的男人，如今歪斜着肩膀，颓然如斯。我抹干泪水，扬起头，告诉他：“我们曾经起誓，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对生病的另一半弃之不顾，是一种很不光彩的行为。所以，我不允许你再说这个话题。”

面对厄运，跨国夫妻相濡以沫

2010年夏天，我也失业了，由于平时没什么积蓄，就连吃饭的钱也紧张，我只能让家人从中国汇款救急。

西蒙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每天晚上莫名其妙地恐惧，经常半夜惊醒，条件反射地摸摸身边的他是否体温正常、呼吸正常。

我们是小镇上著名的穷人，我是著名的不放弃丈夫的中国妻子。圣诞节后，西蒙做了心脏支架手术，精神显得好多了，可必须天天服药。此时，家里已经无东西可卖，为了节省药费，他经常把一粒药分开两次吃。我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才能支撑起这个家。

2011年元旦，皮特来看我们。他和西蒙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很深。皮特在德国定居，偶尔回法国看望母亲。皮特问起我们的打算，西蒙说他已经无法工作，家里只能靠我。皮特问我：“愿不愿去我那儿工作？你的英语、德语和法语很好，还能说中文，我正寻找像你这样的人才。”

看见皮特走后西蒙很难过的样子，我安慰他：“比面包更重要的是你的药物。”我必须跟皮特一起去德国工作，他已经预支了3000欧元的薪水，我把钱全部留给了西蒙。临走前夜，我很伤心，我们曾经说过永不分开，如今无法做到。

皮特的公司在德国北部小城Berel，做的是科技产品。皮特和西蒙是不同性格的两类人，他遇事的时候很理智，而西蒙特别感性。皮特看出我和西蒙分别很难过，表示理解——他的夫人在2010年冬天因为车祸去世，他很能体会和爱人离别的感受。

在没有找到房子之前，我寄居皮特家中。他的家里乱七八糟，玩具、书本、衣服满地都是，碗盘摞得像耍杂技，烤箱上的蛋糕已经发霉……皮特很抱歉让我看到这些，但我已经弯腰开始收拾起来。

晚上躺在黑暗里，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想到西蒙下个星期又必须住院，想到他对我的百般好，想到无奈的分别，我的泪水打湿了枕头。我没有和西蒙联系，因为我不想让皮特觉得我儿女情长，影响工作。

第二天一早，皮特就带我去了一个商场，帮我大包小包地买了衣服、鞋子、化妆品，把车的后备箱都塞满了。我几度推脱，但皮特只管付钱。回到家，皮特才解释，我明天要跟他去巴黎，机票已经订好了，让我把带来的衣服扔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西蒙，他问我是和皮特在一起吗，又说不搅扰我的工作了……我觉得他说话的态度古怪，就把手机还给了皮特。我觉得有些愧疚，因为我发现此行与工作无关，纯属游玩。

放下行李，皮特带我去塞纳河边的双偶咖啡馆。坐在露天座位上，我仰望巴黎的天空，与皮特聊起《新桥恋人》。皮特微笑着看我："原来你也喜欢这部电影。"他直视我，眼睛亮亮地让人无法直视。我只好端起了手中的咖啡杯掩饰心中的慌乱，也拒绝和他再谈论电影的话题。

此后，我每天和皮特一起上下班。他把很多事交给我处理，甚至当他不在公司时，他命令下属拿文件让我签字，以至于那些同事把我看成老板娘了。

只要皮特支付了薪水，我马上去邮局，一半汇给妈妈，一半汇给西蒙。皮特感到很奇怪。我说他们是我最爱的人，我心疼他们。皮特说：“我最爱的人谁来心疼呢？”我赶紧躲开了。我打电话给西蒙，他好像故意躲我似的，很少接听，我只好和他保持邮件联系。后来，我回法国看过他一次，他开心不已。

西蒙发邮件给我，说皮特安排了一个护工长期照顾他，让我安心工作。我和护工互相加了Facebook，让她随时告诉我关于西蒙病情的变化。

嫁给“痴情绅士”，珍惜生活的每一天

2011年4月，我代表公司参加新加坡展览，回到德国的第二天，皮特急切地敲门叫醒我，说西蒙出事了。我从床上弹起，跟着皮特上路了。路上，我不停地拨打西蒙的电话，他一直关机，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又拨通护工的电话，可我已无法开口说话，哭得喘不过气。皮特停下车子，跟护工通了话，约好在医院见面，然后向我转诉：西蒙在昨天骑车时摔倒了，被路人送到医院。

谁也不清楚西蒙的状况，护工也在等消息。法国医院保护患者的隐私，通常只把病人状况告诉直系亲属。我不停地回忆过去的婚姻，皮特一直默默地听着。

赶到医院后，前台护士告诉我们：“抱歉，你们找的西蒙先生已经在两天前去世，目前在做法医鉴定……”护士后面说的话，我听不见了，视线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睁开眼后，我看见皮特握着我的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挂着盐水。医生告诉我：西蒙不是摔在平地上，是从一个高高的陡坡摔下去，头磕在水泥板上，颈椎断成两节。救护车赶到后，西蒙已没有呼吸了。最后的死因，需要等待验尸报告。

医院管理员带来了西蒙的遗物。我含泪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他的衣服。那件衬衫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洗得发白，沾着斑斑血迹，让我泣不成声。

护工带我们去看出事的地方，无比惋惜地说：“这段路并不危险，骑车不会摔倒的。可能是他心脏病突然发作了……”护工还说：“西蒙先生说过，如果他不在了，希望皮特能照顾你，因为你是他见过的最善良的女人，他不想让你过得那么苦。”

几天后法医鉴定书出来。鉴定的结果很意外，西蒙的死因是突发心肌梗塞，摔倒后导致颈椎断了，而心脏病的诱因则是因为他服用大量的抗抑郁药物。我号啕大哭，如果我不离开他，他怎会抑郁？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独自度过这3个多月的寂寞日子。

西蒙的葬礼在5月5日举行，他和他的父母葬在一个墓园。小镇上的人们很朴实，一见到我就微笑招呼，为西蒙之死唏嘘，为我们的爱情唏嘘，也衷心地祝福我和皮特能够生活在一起。

皮特一直陪我处理后事，帮着我安排葬礼，墓碑钱和丧葬费也是由他支付。下葬那天，整个墓地站满人，神父在祷告，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不停流泪，任凭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人群散去，我抱着西蒙的墓碑，闭上眼睛坐了一天。

我很彷徨，很长一段时间精神恍惚，无法工作。皮特见状，陪我旅行散心。那天，皮特在约翰内斯堡向我求婚：“我一直热烈地爱你，痴痴地等着你能爱我。我爱你的美丽善良和坚强能干，我愿意代替西蒙守护你，继续他未完成的使命。”皮特的身上，已经融合两个优秀男人对我最深最深的爱，我又怎么能够拒绝？

2012年2月，我们在德国结婚。2013年，儿子出生。我渐渐地从痛苦中走出，脸上开始有了笑容。2015年春天，我和皮特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期间，我们全家每年都会去墓地看望西蒙。皮特待我非常好，我觉得上天格外眷顾我。虽然我们都曾经失去最爱的另一半，但我们更加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挚爱我们身边的爱人。

编辑 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