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文咏

写书的侯先生

◎ 侯文咏

深夜十二点多，我和友人还在路上开车，肚子饿了，远远地看到前面马路左转就是夜市。一时见猎心喜，就左转方向盘，没想到汽车才转入夜市街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我把汽车停下来，摇下了窗户。

“先生，这样左转是违规的，你知道吗？”一个年轻的警察弯下腰对我说，“麻烦把行驶证、驾驶证拿出来看一下。”

啊，违规？我乖乖地交出了行驶证、驾驶证。

警察看了我的证件说：“你就是那个写书的侯先生？”

我点点头。

没有比这样的情况更令人不安的了。作家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可能违规。违规的时候，最不希望碰到的是警察——特别是警察还是你的读者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警察先生终于转过头来。

“侯先生书写得不错噢，”他露出笑容，把证件还给我，“下次开车请小心，这里是不能左转的，知道吗？”

我又点点头。

他挥了挥手，做了个要我离开的动作。

等到汽车开远了，朋友感慨道：“真羡慕你，连警察都是你的粉丝。”

本来还有一点小小得意的，可是朋友这么一说，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我写过许多关于权利运作的共犯的书，如果那个警察是我的粉丝，也喜欢我的作品的话，照说应该要依法处理，我也应该欣然接受才对，现在我们却变成了权力的共犯结构。

在我发了一些牢骚之后，朋友调侃说:“你现在再把汽车开回去，坚持叫他开罚单，他一定会觉得你有神经病。更何况，如果那警察真是你的粉丝的话，人家一番好意，你却跑回去教训人家，叫他情何以堪？”

“可是我还是觉得矛盾。”

“你别矛盾了。粉丝对你这么好是对你写作的肯定。如果我是你，”朋友说，“我会庆幸自己写的不是烂书!”

我终究没有再把汽车开回去，但这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饭岛爱小姐接受蔡康永的访谈时说过的一句话：“蔡先生，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明白，人生就是由一连串的矛盾组成的啊。”

人生的矛盾我当然明白，可是心里并不会因为明白了就可以把负担全都抛开啊。

（摘自《我就是忍不住笑了》九州出版社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