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莫雨行走进那片遮天蔽日的树林，在一条淙淙小溪边找到那间小木屋时，江辰烟已经候在那里。这里地处浮戏山深处，四面环山，林木青翠，花草繁盛，是江辰烟的避暑之所，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此小住两个月。

虽然，此时风平浪静，风和日丽，枝头小鸟鸣啾，但不久之后，这里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决斗。

主角，当然是这两位面带微笑握手言欢的棋界高手。

莫雨行个子高大，身材魁梧，素绸衣衫被撑得满满的，高视阔步走上那块青色的岩石，放下手中的黄锻封面棋谱，先自朝临风而立的江辰烟拱拱手，浅笑一声，说，让辰烟兄久等了。江辰烟身材瘦小，面相清癯，白色裤褂，袖子挽在手肘以上，他双手抱拳还礼，说，数年不见，雨行兄还是如此礼节周到，这本《梅花泉》可是棋界视为拱璧的秘谱啊。莫雨行说，一点小意思，还望辰烟兄笑纳。双方入座，江辰烟命一旁侍立的孙子：上茶。孙子摆上两只古色古香的茶瓯，注入淡绿茶水，立即，茶香氤氲，若有似无。莫雨行问道，明前龙井？江辰烟笑道，不愧是省城的人，识货，一个朋友从龙井村捎来的。莫雨行啜饮一口，四处打量一番，说，看来今天这里要热闹一番了。江辰烟问道，你放出去的风？莫雨行说，用得着放风吗？这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昨天晚上已有人把电话打到省城，确认此事了。江辰烟道，你没有否认？莫雨行笑而不答。江辰烟道，看来莫兄你此次是志在必得了，这也难怪，你在省棋院闭关修练十载，自然要挣回这个脸面了。

江兄，现在开始？莫雨行道。

急不可耐了？那就开始吧。江辰烟道。

江辰烟和莫雨行都是棋界高手中的高手，江辰烟善用卒，往往一违常规，作出丢车保卒的反常之举，让对方很不适应，进而失去先机，一败涂地。那年，堪称国师的柳如是来到郑城，要试一下江辰烟深浅，下场之前，他曾哂笑把江辰烟吹得神乎其神的人，笑他们没见过世面，一个坊间之人，读过几本棋谱？见过几次大师级的赛事？我倒要看看，他罐里到底装了多少米！作为省棋院院长的莫雨行再三告诫柳大师，千万莫大意失了荆州，我在他手里从没占过多少便宜。也是在这块突兀的岩石上，柳大师被江辰烟的三卒连环突进大本营，杀得一败涂地，不得不推枰认输。回到省城，莫雨行问及成败，柳大师黯然神伤，说，走麦城。

仔细算起来，莫雨行有整整10年没和江辰烟对弈，他在省棋院闭关清修，研究的是马。马的优势在中盘之后，凌波虚渡，回卧边角，举头望月，满盘皆是震天蹄声，击碎一天寒月，同时也摧毁对方意志。莫雨行所修所研，皆是针对老对手江辰烟，他自信，他的两匹战马，已经喂得膘肥体壮，已经铁蹄包浆，江辰烟的五枚小卒，已经不在话下了，于是，有了此次的环翠峪之行。

他们下的是盲棋，没有棋盘，更不需要32枚棋子，只有两杯龙井置于石桌之上。江辰烟坐北面南，莫雨行坐于对面，各自微闭双目，面带微笑，口中念念有词，自言自语一般。那些围观的棋迷离得远，只见二人嘴动，却又不敢擅自靠近，只是凭着二人脸色判断棋局变化。起初，两人的棋下得极为谨慎，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开口。一个时辰之后，棋风陡转，一个话音落地，对方即读出要走的路数，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这盘盲棋自巳时隅中始，直至酉时日入结束，自始至终，两人没离座位，从其间波折跌宕起伏看出，各展平生所学，施出妙手杀招，几陷对方于绝境之中。江辰烟最先陷入长考，只见他眉头紧蹙，双眉间形成一个硕大的疙瘩。沉思约有30分钟，突然眉头平复，说出一句什么。莫雨行头上沁出了汗水，由小到大，由少而多，沿着鼻凹缓缓淌下。人们心里一紧，莫非，莫大师这次又要输了？不料，莫雨行长考之后面色渐渐恢复正常，点点头，说出解拆之法。江雨辰笑了，说，莫院长果然不同凡响。

棋下完，两人的谈笑变得轻松起来，莫雨行说，江老，做省棋院的顾问如何？咱俩一马一卒，足以傲视天下。江辰烟笑笑，唤来侍茶的孙子，说，茶淡了，换上南岩铁观音。

这盘盲棋谁输谁赢，始终是个谜，有人问过江辰烟侍茶的孙子，小家伙说，我也迷糊着呢，爷爷的卒子明明占着优势，可不知为何，突然横移，错失痛杀良机。90岁的坊间高手仰天浩叹，说，仁者，和为贵。

（选自《百花园》，有删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