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华

刘平读小学时，正赶上电影《少林寺》热映。连看了几遍后，他每晚都会躲进竹园里，根据演员的招式练习。

王家村除了刘平家，一半人家姓王，一半姓吴。很早以前，王吴两族常发生冲突，可渐渐的，两个家族中成员频繁攀亲，不管远近，相互都挨上了点亲戚关系，也就很少有武斗了。

刘平家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刘平爸死得早，家里只有孤儿寡母，受气便成了家常便饭。每次生产队派工，刘平妈分到的任务都最重，而评工分时，却是队里最低的。一年四季，刘平妈的眼泪就没断过。最可恨的是那个王石头，有一天，刘平亲眼看见他把阿妈推倒在地。

王石头有股蛮力，四十出头，仗着自己力气大，常惹事，村里人都忌惮（dàn）他。那天打刘平妈，只是因为她挑着担子走得慢，挡了他的路。

我劈死你！刘平绷直手掌，猛劈下去，三块叠起的瓦片应声而断。刘平来回抚摸着青肿的手掌，哼了声，脑海中浮现出王石头疼得满地打滚的画面。

刘平开始劈砖，可劈砖没有想象中顺利，练了上万次，黄砖还是铁板一块。手掌肿得跟包子似的，就连写字时稍稍触碰桌面，也会觉得生疼，但刘平不敢歇下来。村里老人的话总在他耳旁回响：拳头大，胳膊粗，不怕你们兄弟多！

没多久，村里的土地都承包到户了，自家都顾着自家的地儿，村里倒是平静了许多。可好景不长，王石头又欺负到刘平家头上来了。

那天刘平放学回家，见阿妈在田头抹泪。原来机房打水，他家的田在垄（lǒng）沟上游，王石头家的田在下游，王石头嫌田里放水慢，就填了刘平家的进水口。眼看着别家的地里像水镜般光亮，自己家的地还干着，刘平火了，二话没说，扒开进水口，阿妈拖也拖不住他。

不一会儿，王石头骂骂咧咧过来了。刘平迎上前去，一掌劈过去，王石头用胳膊一挡，疼得咧了咧嘴。王石头怒了，一手擒住刘平的手腕，一手抓住他的衣服，把瘦小的刘平生生甩到田里。

刘平爬起来，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顺手操起一把铁锨，狠狠地砸过去。王石头一呆，急忙躲开。刘平又怒吼着猛砸过去，王石头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这下，刘平和王石头真正结了仇。刘平暗自加劲，他知道，自己的功夫还没练出来，下次王石头过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没过几天，刘平居然把砖块给劈开了。

王石头并没找上门来，阿妈说他买了辆拖拉机，在几十里外的采石场拉货，发了，一天到晚不在家。这以后，刘平还是没有停止苦练。上高中时，刘平的成绩一般，但体能出众，老师建议他报考体院，果然考上了。刘平选择了新开设的武术系。

在体院，刘平接受了正规训练，他格外刻苦，几年间，成了全校的佼佼者，毕业后被留校了。刘平把阿妈接到城里，住在一块儿。

几年后，表弟结婚，刘平随阿妈回乡下。刘平在王家村兜了一圈，村里的青壮年大都去外面打工了，遇到的都是些老人。走到王石头家门前，刘平心一紧，下意识地攥（zuàn）紧了拳头。

王石头家的楼房修建得很豪华，看来这几年他赚了不少钱。王石头坐在屋前的竹椅上，背对着刘平。刘平只觉得有股热血直往上涌，阔步上前。

走到王石头跟前，刘平大吃一惊，拳头慢慢松开。王石头的头发全白了，身子左侧僵得跟块木头似的。见到刘平，王石头歪着嘴，含混不清地说：“半边瘫，一年多了，这辈子，完了。”

刘平一下子感到六神无主，多年来痛击仇敌的梦想，怕是永难实现了。

王石头说：“那年，老婆奚落我，欺负个孩子，怕是有报应的，果然……”

刘平心生感慨，是啊，自己现在要是下手，跟当年王石头恃强凌弱有啥区别？

刘平捏住王石头的胳膊，王石头一惊。刘平一笑，把王石头抱到屋里，放平，运气，一股热流游走在王石头身上。

刘平回城的那天，王石头已经能拄着拐杖行走了。望着刘平母子俩远去的身影，王石头号啕大哭。

回到城里，刘平打开电脑，又看了一遍《少林寺》。《牧羊曲》响起的时候，刘平头一次感到，这首歌真好听。

[正兵选自《当代小说》（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