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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之灼 [外三章]

2015-05-15韩若冰

诗潮 2015年5期
关键词:光阴火焰

韩若冰

雨季,漫长而潮湿、阴暗,持久地占据瞭望。

我在空旷里放牧牛羊,水淋淋的头发无处藏隐,太阳沦陷于苍茫之中,一种丢失,仿佛无从找寻。

我依赖于篝火的夜晚。不管天空,还会不会再次明亮。

喜欢看那燃烧,草木之香,干燥方寸之地,烤热毡房的小窗,我安睡于洁白之上,一匹忠诚的红马,整夜回味皮鞭的力量。火焰正轻轻地抽打,盛夏的花朵,嗜睡的鼾声,梦里落去无数,草间,姹紫嫣红。

凤凰,不来涅槃。我们的归途,早已被遮断,爱情半死半活地附魂于灰喜鹊,停在树梢。火焰依旧热烈,一页一页旧历,一件一件往事,投入火焰,无声无息,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在劫难逃。

我总是想,把自己也扔进去,陶瓷的模样,在人世间,通体冰凉。

青花的江山,春日滚烫,仿佛刚驰骋过千军万马。

火舌,贪婪地左顾右盼,一寸一寸,光阴渐渐萎缩、抽搐、残缺、融化……

换一种站立,已经不可能。黄叶总是在秋风里不打自招,跌入碱草的红栅栏,而白鹤已成双飞去,将翻越逶迤之浪的火海,抵达家园。

灰喜鹊,被灼伤喉咙。

爱,只字不提。

我留下白骨的时候,思念化成灰烬。

我把你,送给泥土,送给二月的河水。

让春天,嫁给你,身披一万亩桃花。

火的种子,以磷的形式留存。其他的暖,来源于天地。

冷,叠加着冷。

伸手触摸,烧黑的地表,袅袅余烟,那些新鲜的草芽,还没有醒来。

这么早,道路上行走的都是他乡的人。

抓不到,久别的乡音。

一定有那么一天,一个声音能够惊动我的安眠,寒冷已经消散。

阳光普照。凤凰停在半空。

万物苏醒。有人确定

他看见了火焰

焚的诉说

那些流年,靠近火焰的时候,记忆翻飞,形如凤凰绚丽的屏羽,展开,合拢,委顿,消失……光阴的舍利子,是白露的水气,北回归线的夏至,是一次必经的煅烧。

花朵凋谢,谷物黄熟,落叶横陈。渐渐发凉的断壁残垣,秋,在霜降的早晨,抵达。

秦朝的火,遗留在阿房宫;清代的火,湮灭于圆明园。

被烧伤的石头,在后人的手掌里,呻吟,哭泣着述说。

厚重的史书,关于火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细节,是不是已遭到篡改和删减,已经不很重要。重要的是结局,已经成为景点,后人欢歌笑语,拍照留念。

明月,真的是秦时的吗?烟熏火燎之后,依然皎洁。

化为灰烬的仅仅是名字和衣物。灵魂已经在火焰之外,飞往光芒。我们从来没有失去过,我们自己是自己的祖先。

美德是与堕落一起消失的;仇恨是与恩爱一起消失的;诅咒是与赞美一起消失的。在火面前,万物皆同。

只是在赶往火的路上,肉体不断偏离不断被更正。

毁灭,即是重生。

故乡的人,烧掉了山楂树林、榛树林,烧了一座山又一座山之后,把河水也烧干了。罪孽从一筐微不足道的柴火开始。那筐柴火或许曾经停留在外祖父的大马车上。

烧光了绿色,火焰就要在灶里委顿了。远方的煤,养不活故乡。

山清水秀的故乡,连骨灰都没剩,蛟流河曾经的潮涨潮落,不留一尾鱼骨。

春风吹又生。只是一句好诗。

天色已黄昏

喧嚣了一天的城市,四肢无力,行走缓慢。赶路的汽车,恹恹欲睡,红灯,慢条斯理地行使着一千条路给它的权利,行人,在自己的心里,行色匆匆。

夕阳的幽会,在城外,也在远山之外,路人顾不上抬头,她还是装扮一新,身披温暖的彩霞,她乘着云朵赴约,不着急。她的心上人,藏在那山后的暮色里,他们将,在浅浅的青黛里,轻轻地,说情话。

他们有炊烟和沸水,装满青翠菠菜的竹篮,一尾小鱼;

他们有淡酒和清茶,木桌的纹理涟漪一般荡漾,晚风四起;

他们的大石床是火热的,天空,为他们垂下了红帷帐,大山,屏住了呼吸。

城市的油锅,正在煎熬,一些碾磨破碎的麦粒。空气里被大把大把丢进,调味品,晚餐,似乎色香味俱全,又好像长久以来,缺少着什么。

秋色里,到处弥漫归隐的枯黄色,大地的僧衣,铺到水边,小鸟儿叽喳不休,明显偏离了诵经的韵律,最后的红蔷薇,把满心的欢喜,开成清晨的模样,尽管下弦月,已经隐现,柳梢头。

让过去的都过去吧。红高粱的火焰,熄灭了,成捆的秸秆安静地等待西风,抽干盛夏的水分;苍白的雏菊,垂下骄傲的头颅,甘愿被寒冷催眠,大地如摇篮一般微微晃动,深蓝的秋水如丰盈的记忆一般涨潮……过去的都已过去。

我们能带走什么?这样辽阔的黄昏里。被卸去花盘的向日葵的伤口,仅仅一枚硬币那样大,并且没有血迹;狼尾草的种子在荒原上狂奔,不能选择目的地,是腐烂,还是春天?我们甚至带不走,一颗草籽。

我们原来是有一双翅膀的。

只是在贪婪的往生途中,我们想慢一些,想多待片刻,于是我们乐于健忘,乐于无视我们的初衷和誓言,假装不知道,我们丢掉翅膀的时候,失去了,天空。

这满载的光阴马车,将去向哪里?

那些藏匿的罪恶,会不会露出腥臭的尸首?在途经众神指点的路口?

谎言和背弃,都会挣扎着,坐起身说话,在与神灵对视的瞬间。

这黄昏,迟早,要被清洗一新,交还给布施给我们的那个长者。

所有恩怨,都会像这黄昏,一笔勾销。

如果,有美好,将养殖在这黄昏的瓷盘里。

像水仙袅娜盛开,在我心间,一尘不染。

如果,有难忘。

菟丝草一般纤柔的难忘,我将请入我心,滋养为爱,初相识的模样。

此情,不旧不老。

如果,黑夜已经注定降临。

我将平静,等候。

哪怕青灯孤影,或者周遭笙歌,都是一样的。我已经从寂静里穿越过,乡愁和苦旅,像笔端的淡墨,消融于时光的流淌。

你们终将,看不到我。这黄昏里的词句,也仿佛远在南北宋,香残也不剩。

大地的僧衣包裹的水域,无边无沿的化缘钵里,

只有红鲤,顶着白莲。

像曾经的我们,游来游去。

突然之词

我确定,看见了你。

风正穿过三秋之木,黄叶落下最后一片,麻雀把头缩进自己的羽毛。我看见你,黑衣的背影,摇曳前行,一瞬,便模糊不清。

我确定,你一直未离去。

在一场大醉的归途里,绝对不是我,自言自语,绝对不是花楸树的繁枝拥抱着我,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路人,好心的寒暄。

戴银锁的女子,徒步红尘。二月还是旧样子,乍暖犹寒。

四月的纹理,藏着海棠的诗篇,小提琴的断弦里飞出蝴蝶,再次飞出蝴蝶,翩翩双飞,玄鸟的影子时隐时现于西天。

是我,一直吟诵着宋词,像默念一个谙熟的告示。

天色一次次暗下去,我一次次与黑暗道别。

梦醒时分,你就隐去,晨曦里飞扬夜的碎屑,无限细小。

我总是迷眼,流出眼泪,在晨妆之前痛哭完毕。

总是在九点,光鲜如初,酒窝里旋转胭脂颜色,我的面具会疼会莫名抖动。

医生忠告我,有一种病,叫“面瘫”。

到那个时候,我的眼神已死。即便是,你突然出现。

即便是,你突然出现。

对眼前的寒冬,仍是束手无策。

花季雨季被葬入图纸,街头的艺人在一幅肖像画上涂抹丙烯,一种姣好和安静被制造出阴影和棱角,嘴角上扬的刻薄里含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她亭亭玉立于虚度的光阴。

流年仿佛有了岸堤,沉睡着草长莺飞。

明日,远得像来世,一切半冻的河水都懒得苏醒。

鱼儿如我,抱臂四顾,冷。和寒钩。

贴着腮。

我听见,你的呼吸,正徐徐浮出水面。

再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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