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子

有一份情缘，从少女时代开始，延续一生。

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的买晓玲与毛毛是高中同学，情同姐妹。大学毕业后，远在嘉峪关已经结婚的买晓玲突然接到毛毛的电话，请求她回武威来帮她照顾病重的父亲。买晓玲义无反顾地去了。此后四年，她辞去了工作，失去了婚姻，耗尽了钱财，只为了守在毛毛身边，守护她和她的一家人……

好友养父临终叮嘱：帮我的女儿找到亲人

2010年夏天，在嘉峪关市工作的买晓玲接到了好友毛毛的电话：“我爸刚做了食道癌手术，他不好好配合治疗，你能不能来帮忙劝劝啊？”买晓玲的心一下悬了起来。毛毛柔弱美丽的脸浮现在她眼前，而与毛毛一家人的前缘也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

买晓玲和毛毛都出生于1981年，都是甘肃省武威市人。买晓玲的父母在武威第二轻工业集团工作。毛毛的父亲是兽医，母亲是文员。读高中时，买晓玲和毛毛同班，性情相投的她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一天，敏感的毛毛觉察出买晓玲心事重重的，就问她是不是有啥心事。买晓玲告诉她，前段时间父母工作的单位裁人，她爸妈双双下岗，她可能要失学了。买晓玲说着哭了起来。毛毛一把抱住她说：“不怕的，你还有我呢！以后你就到我们家来吃饭，不过多双筷子而已，省下来的伙食费可以交学费呀。你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到时候要天天请我吃大餐哦！”

闺蜜的真诚让买晓玲无从拒绝，此后晓玲经常去毛毛家“蹭饭”，而毛毛的父母也把晓玲视同亲生，关怀呵护有加。毛毛爸的身体不好，曾做过胃癌切除手术，但每次买晓玲来家里，他就会变着花样给两个姑娘做好吃的。闲暇时，两个女孩约着一起出去玩。晓玲的弟弟买晓东还小，缠着姐姐要一起去。晓玲嫌他碍事，毛毛却柔柔一笑，拉着晓玲弟弟的小手就走。

有时候一起复习功课晚了，晓玲就在毛毛家住下，和毛毛挤在一张床上。她们相依而卧，一起看窗边的残月，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说到对未来白马王子的期盼，两个女孩在如霜的月光中甜蜜娇笑。

1999年高中毕业后，晓玲和毛毛分别考上了吉林农业科技学院和兰州商学院。2003年，晓玲和毛毛都大学毕业了。毕业后，毛毛分到了武威市凉州区谢河镇政府，买晓玲则进入酒泉钢铁集团工作，后来为了专业对口，到嘉峪关市一家药业公司当了药物质检员。2005年，买晓玲结了婚，丈夫工作稳定，两人买了一套房子，公婆也从乡下搬过来同住，日子过得虽不富足却安稳踏实。然而，毛毛的这通电话，在她平静如水的日子里投下了一枚重重的石块。

买晓玲一分钟也坐不住了！她和毛毛情同姐妹，毛毛爸爸和自己的爸爸没有分别。当天，买晓玲就向公司请假回了武威。一见到毛毛，买晓玲心疼不已：眼前的毛毛更瘦更娇弱了，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毛毛大学毕业后在乡政府工作，别人都是一周回家一次，而她每天都要坐很长时间的班车回家，因为她的父母都有病需要照顾。常年的奔波劳顿，让她瘦弱苍白，但她的美却依然灿烂。因为要照料病中的父母，毛毛谈了几个男友都无疾而终。见到行动已经不能自理的毛毛爸爸，买晓玲心里非常难过，但她还是忍住了眼泪。这位像父亲一样亲和的老人，给过她多少温暖和爱呀！她大学时读的是医学专业，毛毛父亲是兽医，对中医方面也略有研究。晓玲寒暑假去毛毛家时，总要跟毛毛爸聊上好半天医学方面的事。有时候聊到半夜，毛毛爸爸给她倒上一杯小酒，两人边喝边聊。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是他的女儿。

买晓玲向单位请了长假，留下来帮毛毛一起照顾父亲。每天帮毛毛把爸爸背下楼，放在轮椅上，然后推着到医院输液。一路上，两个女孩争相跟爸爸说话，毛爸爸应接不暇，让她们慢点说。毛毛撅着嘴说：“我是亲闺女，爸你先听我说。”晓玲拉住爸爸的手：“叔，我也是亲闺女，你不能偏心。”毛毛爸爸看着两个女孩，欣慰而笑，眼角却隐有泪痕。

几个月过去，毛毛爸爸的病情越来越糟。一天，晓玲接到了毛毛爸爸的电话：“丫头，我快不行了，你来一趟吧。”晓玲赶到了武威。趁毛毛不在身边，毛毛爸爸郑重地对她说：“丫头，我真把你当亲生女儿看。我要死了，我有个愿望你得帮我实现。实话告诉你吧，毛毛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和她妈从小抱养的。我死后，她妈妈身体也不好，将来可能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来帮毛毛找到亲生父母和家人？”原来，毛毛的亲生父母在青海工作，高原地带气候不好，家里条件也不太好，加上毛毛上面已经有3个姐姐了，而毛毛的养父母在城市工作，婚后一直没有小孩。毛毛出生不久，她外公把她带到了武威，送给了现在的养父母。外公在世时，一年来看她一两次。但她年龄小，对这些一无所知。外公去世后，毛毛家和亲生父母断了联系。

晓玲心中悲情零落。但她答应老人：“叔，我答应您，不管有多少困难，我都要实现您的这个愿望。”

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姐妹

2011年8月，毛毛爸爸病逝。毛毛伤心欲绝，痛哭不止。买晓玲劝她节哀，毛毛伤感道：“我在这世上没什么亲人，现在爸爸走了，疼我的人更少了。”买晓玲紧紧地抱住了她：“毛毛，你还有我，我疼你！”

买晓玲帮毛毛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回到嘉峪关。她时不时地打电话给毛毛，询问家里的情况。2012年3月、6月，毛毛妈妈两次生病住院。买晓玲怕毛毛忙不过来，再次请假回武威，帮毛毛照顾妈妈。

买晓玲发现毛毛的气色很差，催促她去医院检查。可毛毛只说是因为父亲去世伤心，照顾母亲太累，没往心里去。2012年8月10日，是买晓玲31岁的生日。毛毛说为她准备了生日聚会，让她回武威来过。买晓玲回到武威，一见到毛毛，就觉得她的脸色灰黄，实在让人担心。她坚持道：“你要去医院检查下，没病的话，我们就安安心心过生日……”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晓玲：毛毛患上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白细胞高于正常人10多倍！晴天霹雳，买晓玲险些站立不稳。回过神来，她紧紧抱住虚弱的毛毛。这个可怜的姐妹，怎么会这么命苦啊！

买晓玲立刻向公司请了长假，留下来照顾毛毛。而这时，毛毛妈因为严重的肺心病、哮喘，住在另一家医院。买晓玲两头跑，根本忙不过来。弟弟买晓东得知此事后，急忙赶了过来。见姐姐忙得不可开交，他跟刚刚生完孩子还没满月的妻子商量。弟媳通情达理，把孩子交给外婆照顾，夫妻俩帮晓玲照顾毛毛。弟媳做好营养餐，晓东到医院送给毛毛。毛毛过意不去，哭了。晓东说：“毛毛姐，咱们不是外人，别客气。”

毛毛治病需要钱，晓玲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买晓东新婚，攒了5万元准备买房子，他把这5万元一分不少地交给了晓玲：“拿去，先救毛毛姐要紧！”

买晓玲在武威一呆就是一年。这期间，她的工作无暇顾及，家庭更是无暇照顾。丈夫忍无可忍，几次催她回嘉峪关。最后，丈夫下了最后通牒：“既然你觉得毛毛比我更重要，那就放弃这个家，离婚好了。”

家，丈夫，也是买晓玲真心眷恋着的。可是毛毛怎么能少得了她？买晓玲一时两难。妈妈见晓玲难以抉择，宽慰她说：“如果你放不下你丈夫，那我们可以来照顾毛毛。在婚姻问题上，你自己拿主意。”晓玲几番挣扎，痛心地对妈妈说：“我很爱我老公，但如果我离开了，他可以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可毛毛只剩下我了，如果我扔下她走了，她的天就塌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妈妈也流泪了：“你说得对，如果你再不管她，她就太可怜了，这人间也真没什么温暖了。”

听说买晓玲要离婚，毛毛坚决不同意，说是自己拖累了好友。买晓玲说：“我在丈夫和你之间选择了你，说明我跟他之间的感情还不够生死相许。离婚的原因，其实你只占30%，所以你不要有负担。”

2013年5月20日，买晓玲与丈夫离婚，并辞去工作，回到武威专心照顾毛毛和毛毛妈。丈夫理解她的选择，夫妻俩办理了离婚手续。为了让她日后的生活有着落，前夫分给她15万元。回到凉州，晓玲陪毛毛去做化疗，却被告知“骨髓复发”。输血、输血浆、输血小板、上大剂量化疗……很快，晓玲离婚分得的15万元花光了。医生得知两人的关系后说：“你为一个朋友，这样做值吗？”晓玲含泪说：“她是我的朋友，只要她能好好地多活一天，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这次的危机终于过去。在晓玲的陪伴下，毛毛的心情好了很多。夜半无人时，姐妹俩像年少时那样相依而卧。毛毛悲伤地笑着说：“我们当年憧憬白马王子，现在我是孤身一人，你为了我也成了单身。我们的王子在哪儿呢？”晓玲说：“我们俩相依为命吧。我是你的白马王子，你是我的豌豆公主。”

2013年6月，毛毛病情再次加重。医生告诉她们，骨髓移植能延续生命，但费用很高，风险也很大。

买晓玲心底埋藏的那个秘密，终于掩藏不住了。自从毛毛爸告诉晓玲这个秘密后，晓玲就开始四处打听，想帮毛毛找到亲生父母。因为毛毛正处于丧父的悲伤之中，又遭遇如此厄运，她没有告诉她实情。而现在，救毛毛的性命迫在眉睫，她不能再瞒了。她把毛毛带到一个咖啡馆，铺垫了很久，才把她的身世一一道出。毛毛没有痛哭，热泪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个不停：“我没有什么亲生父母，我只有养育我的爸爸妈妈。”晓玲急切地说：“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你得去找他们，求他们帮你做骨髓配型，你才能得救啊！”毛毛却非常坚定：“不，我现在去找他们，我妈会怎么想？再说，就算找到了他们，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让他们更难过。我不能让他们伤心！”

好好活着，连同你在世界上的这一份

毛毛心意已决，可买晓玲却不愿放弃任何一个让毛毛生存下去的机会。她找到医生咨询。医生告诉她，年龄是个问题，毛毛的亲生父母应该已经年龄很大了，毛毛被抱走时，她大姐大她12岁，算起来如今她大姐40多岁了，二姐也40岁了，移植后的效果可能不好。之后，心有不甘的买晓玲又带毛毛去上海瑞金医院做了基因配型，发现毛毛的染色体改变的位置不太好，属于早期复发类型。专家说此类型的白血病移植后的复发率很高，仅比化疗后复发率低5-6个百分点，并且费用相当高。毛毛身体不太好，做移植前期的清髓手术可能就撑不下来;其二，手术费用非常高，即使把毛毛的房子卖了，东拼西凑也只能凑到40多万，手术费是够了，但是术后每个月抗排异要七八千元。这对于毛毛和买晓玲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

买晓玲找医生咨询时，毛毛都坚持在场。她说，这是她自己的生命，她有权了解全部真相，并做出抉择。一切明朗之后，毛毛整个人都非常淡定了。她对买晓玲说：“我选择不去找亲人，不移植，就化疗吧。”

买晓玲知道，毛毛一旦决定了的事，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而毛毛对于生命的超然态度，也让买晓玲感佩不已。毛毛单位的领导曾想过找媒体求助，筹点钱，多给她一点生的希望。但毛毛对买晓玲说：“我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真的很好、很不易，我不想去打破它。我的病其实已经知道结果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劳烦更多的人。有的病真的无法治愈，在治疗中病人也非常痛苦，这时去让社会捐助，增加社会负担，是不理智的行为，是一件完全没必要的事情。如果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放弃。可是既然没有，就不要挣扎。我不愿意做无谓的努力，把自己搞得面目狰狞。”买晓玲攥紧了她的手：“好，我都听你的。”

夏天，毛毛说想看看草原和原始森林。买晓玲带着毛毛去了天祝的抓喜秀龙草原。姐妹俩在草原上躺着看星星。聊着聊着，毛毛突然坐起来，担忧地说：“我不怕死，我就担心我死了以后，我妈怎么办？你这个人，智商还行，情商挺低的，你为我婚都离了，我死了，你怎么办？”“别说傻话了。”买晓玲安抚她说。

病情越来越重，毛毛却开始越来越冷静地和买晓玲谈论生死：“多活一天，一点生活品质都没有：做一个抢救，要切气管、切胸腔，结果就换来多几个小时的生命，而病人依然是很痛苦的，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希望很渺小，我们去做这个努力，有必要吗？”

生命如此美好，毛毛却放弃了。但买晓玲知道，她放弃得很坦然，很平静。虽然她的身体越来越羸弱，但她内在里的强大力量，却在时刻诉说着关于生命的种种绚烂。后来，两个女孩之间更多的讨论是关于死亡。既然死亡无法避免，她们就要微笑着迎接。买晓玲不再苦思冥想如何救毛毛的命，她只盼望，在毛毛最后的时日里，她要让毛毛快乐！

死亡在向她们走近，毛毛是亲历者，买晓玲也是。在这种强度的化疗治疗中，病人是多么的困难和痛苦，两人都有深切体会。于是，她俩谈到了安乐死这个话题。毛毛的病发展到后期，是疼得要命的。晓玲问医生，如果到了这时，毛毛能不能寻求安乐死？得到的回答是，中国的医疗制度不允许。毛毛对买晓玲说：“你不要去想这个问题，该我受的罪，我都得受完。如果你想减轻我的痛苦这么做了，你觉得心安了。但等我走了之后，别人会觉得是你杀了我，会让你很难受的。”

毛毛和医院签了一份《放弃抢救意见书》。她不想承受心肺复苏等带来的更多痛苦。字是买晓玲签的。毛毛知道后，撕掉了，又重签了一份。她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说：“这个字你不能签，你签了就要负责任。我不想等我死了，我父母的亲戚来找你的麻烦。”

死神的钟声越来越清晰。毛毛在临终前做了两件事。她买了好几套春夏秋冬的衣服送给晓玲：“你一向不会打扮自己，这些够你穿几年的了。以后遇到了爱你的人，再让他给你买吧。”2014年1月，毛毛征得母亲同意后，瞒着买晓玲写下遗书：她死后，将母亲委托给买晓玲赡养，母亲百年后，房子留给买晓玲……几天后，当毛毛把这份经过医院医护人员、单位领导见证签字的遗书交到买晓玲手里时，晓玲说什么也不拿……姐妹俩拥抱着哭成一团，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3月20日，毛毛进治疗室前深情地对晓玲说：“你要好好活着，连同我在这世界上的那份一起，好好活着……”买晓玲忍住眼泪向她微笑。毛毛最终没能从治疗室出来，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33岁的如花华年。

毛毛去世后，悲伤的买晓玲强打精神照顾毛毛妈。但因久病，在毛毛去世后第20天，毛毛妈也猝然离世。

这之后，晓玲一度抑郁，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以前，她每天的事情就是照顾毛毛母女。现在她们都走了，她突然感觉生活一下子没了目标，心里空落落的。毛毛的同学们赶来陪她说话，安慰她。买晓玲这才知道，毛毛临终前曾托付这些同学，在她走后要安慰晓玲，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这天，买晓玲来到了毛毛遗嘱留给她的那套房子里，看着这个家里熟悉的一切，如今人去楼空，买晓玲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墙上挂着毛毛和父母亲热相依的照片，晓玲的心突然瞬间宽慰：这家人与她今世有缘，她把他们一家三口都送去了天堂。毛毛和她挚爱的父母在天堂相聚了，她很幸福，很快乐，那么，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在同学的帮助下，买晓玲在一家制药公司找到了工作。2014年11月，她历经辛苦，终于在青海找到了毛毛的亲生父母。毛毛的外公去世后，家人与毛毛断了联系。十几年来，她的家人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得知毛毛宁死也不愿意打扰亲人，不愿意让亲人为她伤心难过，全家人泣不成声。

2014年底，买晓玲和毛毛的故事被当地媒体报道，她还被武威市凉州区提名为第四届道德模范候选人。《知音》杂志记者采访她时，对她的举动表示敬佩和赞许。她说：“都说我是在帮毛毛，可我却非常享受这份友情。这份友情在我的生命中像一盏明灯，照彻了我的灵魂，使我的生存有了光彩。我其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很自信的一点是，如果生病的人换作是我，毛毛一定也会对我这样。我周围的朋友，可能做不到像我这样放弃一切来照顾我，但她们也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我。如果没有家人的支持，我也坚持不下来。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天生就是来救谁的。我只是个普通人，因为喜欢毛毛，所以这样做了，没有别的原因。我认同毛毛的生命观和价值观，一切顺其自然，不要为了身外的一些东西，把自己搞得面目狰狞。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毛毛的原则，这也是我们能成为生死姐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