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耀辉

[阅读提示] 2015年的6月，四川宣汉发生了一起婴儿被活活饿死的惊悚事件。悲剧的根源，直指婴儿身边众多亲人之间的家庭战争——

2015年4月24日，四川宣汉县人民医院，一名男婴降生。男婴的妈妈先小娟，爸爸罗才兵，心甜如蜜。那时，绝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可爱的孩子只在人间呆了五十多天，就匆匆离去。

罗才兵，27岁，在成都一家外贸公司从事营销工作。先小娟是一家婚纱影楼的化妆师。夫妻俩给孩子取名云云。云云的降生，给全家增添了欢乐，奶奶钟会芬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她甚至都来不及等到孙子满月就决定在5月6日，就办“半月酒”。酒宴办得很隆重。云云的奶奶、外婆家各来了很多亲戚，加上罗才兵先小娟夫妻俩各自的朋友，来了不少宾客。下午，罗才兵清算了礼金，总共十万零九千七百元，除去各项开支，还剩10万元。

当晚，罗才兵如实将礼金数目告诉妻子，并说他下午和母亲一起到银行存了8万元定期，随后将银行卡和剩下的两万元给了妻子，让她用于今后她和孩子的生活开支。接过银行卡，先小娟问了一句“密码呢”，罗才兵如实相告：“卡是用我的名字开的，密码是我妈设置的。妈说，这八万元钱是留着要给云云以后上一所好幼儿园，谁也不能动，也就没把密码告诉我。”

闻听此言，先小娟一下就火了：“那这卡给我算什么？我还是不是这家里的人了？”见妻子动怒，罗才兵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坏了：“妈这样做不也是好意吗，你难道信不过她？”可此时，先小娟听不进去丈夫的话，丈夫越维护婆婆，她心里就越生气。加之，自从生下孩子这半个多月，婆婆重视孙子、轻视她这个儿媳妇的巨大失落感，让她对婆婆产生了诸多不满。先小娟觉得这笔钱不能由自己支配不说，更重要的是，敏感的她觉得婆婆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没有了地位。这一夜，先小娟越想越生气，最后下定决心：必须要用实际行动捍卫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权力。第二天一早，先小娟就扔下了还在哺乳期的儿子，一赌气回了娘家。

先小娟回娘家后向父母谈起自己在婆家的“遭遇”，得到了父母的同情。父母觉得女婿太软弱，作为男人，自家的事，就应该挺起腰杆，自家做主；女儿现在既然出来了，就不要轻易回去，女婿不来接，就坚决不回，不然地位更加得不到保证。

得知妻子所为，罗才兵感到极度气愤，才多大点事，至于连孩子都不要，自顾自地回娘家去吗？因为心中有气，他根本没想到去接妻子回家！而另一头，有了父母的支持，先小娟底气十足，在电话里向罗才兵坚决地表示：“你要是爱我，就登门来道歉，然后我们再说我要不要回去的事。”说完，不给丈夫拒绝的机会，就撂了电话。不料，电话这头，罗才兵按的是免提，先小娟的话，被婆婆钟会芬听得一清二楚。这下婆婆不干了，坚决阻止儿子去接妻子，并说：“如果你这次服了软，那以后她先小娟就是大爷了。”

一场“斗智斗勇”的战争，就这样在两个家庭展开了。生活中，有时本是两口子的事儿，是可以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可一旦有了双方父母的参与，就不再单纯是夫妻矛盾了，而是变成了婆家和娘家两个大家庭的战争。3天过去了，身在娘家的先小娟，从满怀期望地等待丈夫登门致歉，到丈夫毫无动静，心中极为失落。在和父母商量后，他们想到了改变“被动局面”的办法。先小娟打电话给罗才兵：“那张8万元的银行卡，我不要了。我决定收回云云办酒时我们娘家这头的人情礼金，我算了一下，总共是54300多块钱，全部给我吧。这也是我爸妈的意思。”

罗才兵一听就火冒三丈：“这是要分家的节奏是吧？钱都存了，还是定期，是给云云上学用的，我不可能取给你，再说，定期也没法取。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一次，撂电话的人变成了罗才兵。罗才兵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也是极为气愤，认为云云的妈妈、外公外婆，完全没有站在孩子成长的角度考虑，太自私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罗才兵自然不可能再到岳母家道歉、接妻子回家了。就在这节骨眼上，罗才兵接到了公司的电话，说有一批重要的外贸单子要谈。罗才兵立即返回了成都上班，随后又去了外地出差。

儿子回成都上班后，钟会芬一人在家带着还未满月的云云，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她锁了儿子家的门，抱着云云，搬到了同在本城的大儿子家居住。这样，她还可以让大儿媳搭把手，共同照顾孙子。

云云没有了母乳，钟会芬就只能让他长期吃奶粉。孩子不爱吃，老哭，钟会芬就觉得烦，愈加怨恨儿媳。她逢人就要把这事拿出来说一说，听者自然很容易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对儿媳群起而攻之，甚至有人跟她出主意，让她把孩子送去给外婆养。钟会芬觉得有必要采信群众的建议。在带了孙子20来天后，她收拾好孩子的衣服、奶粉等物，直奔孩子的外婆家而来。

见到久别的儿子，先小娟一阵惊喜，从婆婆手里抱过孩子，亲了又亲，对孩子多日的想念，让这位年轻的母亲流下两行热泪。可是亲情和母爱，很快还是败给了地位和权力之争。

起初，孩子的外公，以为亲家母登门是来“请”女儿回婆家的。在得知是将孩子扔过来的意思后，瞬间脸阴了下来。亲家公回了里屋，关了房门，不再理会钟会芬。

这就加速了悲剧的到来。倘若孩子的外公，能以礼相待，或者钟会芬不是把面子放在第一位，而是以家庭和睦为重，借这次机会跟亲家公如实相告银行卡密码一事的前因后果，双方家长能耐心地沟通一下，或许接下来云云的命运也不至于走向极端。可事实是，受了冷落的钟会芬，气鼓鼓地离开了。

钟会芬这一走，就再没过问云云的事。直到半个月后，钟会芬听说了一件事。那天，她去超市买菜，碰见了儿子罗才兵家的一个女邻居，对方告诉她，说是好像哪天看到先小娟抱着孩子上了楼，不一会儿又空着手离开了，而且这两三天都没看见她了。按常理，邻居反映的信息多少令人担心，可钟会芬并没有引起重视，心想儿媳抱孩子回家，或许是气消了，至于出门没带孩子也正常，说不定一会又回来了，她有什么理由扔下孩子出远门呢？她敢吗？尽管这么想，钟会芬还是给儿媳打了一个电话，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钟会芬将这个情况，打电话告诉了在外出差的儿子罗才兵。罗才兵也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也打不通。罗才兵依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为妻子还在赌气，他又打电话给母亲：“小娟可能还在生我的气，等我忙过了这几天，就去接她和孩子回来。”实际上，根据事后警方的推断，此时，不到两个月大的云云，压根儿就独自呆在冰冷的家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自从钟会芬将孙子抱回给先小娟后，先小娟在娘家带了几天孩子，依然不见罗才兵来，就越想越生气。她一味地认为这是婆婆在向自己摊牌：婆家人不要她和孩子了！

不能就这样输了。内心一直试图与婆家分庭抗礼的先小娟，决定反击。她决心将孩子给婆家送回去！她给父亲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打算，照样得到了父亲的支持。

只是，案发后，这位父亲解释说，他的意思是要女儿当面将孩子交到婆婆手上。可是先小娟这个任性的90后姑娘，却根本不是这么做的，她犯了一连串致命的错误，亲手将孩子幼小的生命，一步一步推向了死亡。

6月12日，先小娟抱着孩子回到了家中，将儿子放在床上，将孩子的衣物、尿不湿、奶粉都放在了床头柜，临走前，她还给孩子兑了一瓶奶粉。

客观地说，先小娟本质上绝对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出门后，她给婆婆打了个电话，通知她来家里抱孩子，并称自己要去外地上班了。钟会芬一听就不同意，坚决反对：“那怎么行？云云那么小，要去上班，也得等到云云半岁以后断了奶再去！”先小娟的回答是：“反正我跟你说了的哈。”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致命的误会就此产生了：婆婆觉得自己阻拦了儿媳外出，不去抱孩子，儿媳肯定就脱不了身；而儿媳觉得已通知婆婆来抱孩子，自己就可以走人了！接下来，觉得自己打了胜仗的先小娟，还干了一件她自认为很得意的事：把公公、婆婆、丈夫等人的电话号码全部拉进了黑名单，让他们打不进来，并将丈夫的微信也拉黑，让他发不进微信，也看不到自己发在朋友圈里的信息。以至于丈夫、婆家人打不进她的电话，更加认定她只是在赌气。就这样，独自待在一百多平方米家中的云云，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两个月，就在亲人的战争中，被活活地饿死了。

6月19日，罗才兵家楼上的邻居，连续好几天闻到阵阵恶臭，仔细辨别后发现臭味来自楼下的人家，于是赶紧把这个消息报给了物业。物业公司工作人员马上电话联系了业主罗才兵。罗才兵再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赶来打开了门。卧室里的情景让人触目惊心。云云死在了床上，已全身溃烂，长满了蛆虫。

钟会芬哭晕在地上，邻居报了警。宣汉县公安局赶到现场进行了侦查，发现门窗完好，没有翻越和撬动的痕迹，随后法医对孩子进行了尸验，发现孩子的肠胃里均没有任何食物。因此确定孩子是被活活饿死的。

案情的侦破很简单，警方根据对钟会芬的讯问，迅速把目标锁定在了孩子的母亲先小娟身上。6月20日，先小娟被捕。罪名是，涉嫌遗弃家庭成员罪。

得知孩子被活活饿死，先小娟痛不欲生。日前，在接受本文记者采访时，铁窗里的先小娟泪如雨下，悔青了肠子：“如果能让孩子活过来，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愿意接受惩罚，就让我多坐几年牢吧。”

几年牢狱之后，先小娟的生活可以重来。可是，她的亲生骨肉，那个幼小的生命已经殒落，再也不可能重新活过来。这个叫人想想就肝肠寸断的事实，不仅让先小娟痛心，也让云云的爸爸、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人，无法不受到良心的谴责。

在这群孩子最亲的亲人当中，但凡有一个人，愿意放下成人世界的怨恨，愿意为这个幼小的生命让一步，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步，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先小娟作为惨剧的直接导演者，她必须接受更严厉的抨击：她和现在很多的年轻人一样，手机不离手，宁肯和陌生人发微信、聊天、关注各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趣事，也不愿意多花一分钟把手机用在和家人沟通上面，甚至还拉黑亲人，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在如今这个富足的时代，居然还发生了婴儿被活活饿死这样天理难容的惨剧，这是成人们的悲哀。孩子被饿死，缺少的是食物，更是亲情、温暖和责任。

编辑/李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