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飞

[阅读提示] 近日，著名女权学者、社会学家李银河被曝光与同性伴侣大侠同居17年，消息一出，如重磅炸弹引发各界广泛热议。1月18日，李银河在博客上发表了《对所谓拉拉身份曝光的回应》，声明自己是个异性恋者，而非同性恋者，并强调伴侣是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跨性别者。17年来，她们的家庭生活很幸福，两人还收养了一名男孩，当起了妈妈。

著名作家王小波的遗孀、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匹兹堡大学社会学博士……这是李银河广为人知的身份，而作为妈妈的李银河，是她若干身份中最让我们陌生的一个。就是这个身份，却赋予了一向尖锐、理性的她满满的柔情：“一想起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想着我，眼泪就流个不停，眼泪一直流到耳朵里，凉凉的。”2015年1月9日，李银河接受本刊记者专访，幸福地谈起她的“妈妈经”岁月——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这是王小波离去的月份。一个爱她就像爱自己生命的人，如那短暂绚烂的樱花，在李银河的世界浪漫而残忍地飘零逝去。直到大侠的出现，以排山倒海、雷霆万钧之势，将她从悲痛的深海中打捞起来。在这水泥森林般尘嚣俗世，相伴相依、诗意栖居。

2001年，李银河和大侠的生活步入正轨之后，细心的她察觉到，一向乐天的伴侣似乎有心事，眼睛里始终有一丝惆怅。1月的一天，大侠郑重其事地找她谈心：“我们在一起过得很幸福，可我始终觉得不圆满，因为咱们这个家没有孩子。”每每说到这事，大侠都会长叹一口气。李银河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就不喜欢孩子。加之年轻的时候她经常听别人说，一个女人如果不做母亲的话，就没有母性。这让她产生了逆反心理：为什么不说一个男性如果没孩子就没有父性呢，这是性别歧视！因此，在和王小波的婚姻中，她打定主意要“二人世界”到底，一直没生孩子。然而看着伴侣眼中对儿女亲情的炽热渴望，李银河最终屈服了：“那你别遗憾了，咱们想办法收养一个吧！”

2001年3月5日，经过多方联系，李银河陪着大侠来到北京市儿童福利院，准备收养一个男孩。

回忆起收养壮壮的经过，李银河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当时正值北京申奥、奥委会考察北京空气质量期间，为了减少雾霾，虽然天气还很寒冷，全市却早早地停了暖气。李银河她们到的时候，5个月的壮壮因受凉正高烧40度。还没等收养手续办完，两人就赶紧将孩子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说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如果再晚一点，很可能救不活了。壮壮很快被送进了急救室，凌晨三点多才被推了出来。由于血管细，针管只能打在孩子脑门上。当她们扒开孩子的衣服时，眼前一幕触目惊心：孩子的前胸后背因发烧都变成了灰色，手脚腕呈青色。两人无法想象，这么幼小的身体，竟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而据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介绍，这个孩子是被亲生父亲丢在医院里的弃儿……看着孩子的惨状，想着他不幸的身世，李银河和大侠酸楚难当，流下了眼泪。母性，第一次在李银河的心中激荡，她下决心从此要保护这个小生命，要将这个命运多舛的小人儿好好抚养长大。孩子出院回到家后，知道孩子身体不好，大侠的爸爸特意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壮壮，希望他能皮实一点，大名则叫“凯歌”。看着这个囊括了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田壮壮）名字的孩子，李银河幸福地笑了，仿佛看到了孩子美好的未来。

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小精灵，李银河又有点不知所措了：他那么小那么虚弱，自己能把他带大吗？她心里直打鼓，着实没底气。她不敢多抱孩子，可眼睛又怎么都离不开那张红红的小脸蛋儿。她和大侠都没有育儿经验，只好把大侠的母亲接过来帮忙，李银河又跑到书店买回一堆育儿图书紧急“充电”。

两人不忍心让大侠的妈妈熬夜，晚上轮换着看护壮壮。第一个月还可以，因为壮壮平均每天要睡二十个小时左右。可到第二个月，随着身体康复，他的觉越来越少，而且晨昏颠倒。他不睡，大人必须陪着他玩，不然他就会大哭。许多个深夜，李银河独自抱着这粉嫩的小生命，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总感到造物主的神奇：“这么小的孩子也懂得孤独，而我们，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她的心不知不觉地越发柔软了。

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她更体会到了大侠的细心与柔情。壮壮的皮肤敏感，用尿不湿就会红屁股，大侠便满大街地去找卖棉布的店，回来后剪成一块一块的尿布。洗尿布、冲奶粉，大侠都抢着干。晚上怕壮壮哭闹吵到李银河休息，便抱着孩子在卧室外整夜转圈……可能是先天营养不良，壮壮三天两头地生病住院，李银河也成了儿童医院的常客。

终于，在两人的精心呵护下，壮壮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一看到她们俩，就张着小手求抱抱。为了跟大侠在壮壮面前“争宠”，李银河也变得越来越细心。壮壮的身体长得飞快，快八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到处爬了。怕他磕着，李银河把家里所有桌椅的棱角都用棉布仔细地包住。即使这样，危险依旧防不胜防，有一次大侠带着壮壮逛超市，一个没留神，壮壮从购物车里直直地摔了下来。

这次意外让大侠草木皆兵，回来以后，执意在阳台安装防护栏。为此，她们和物业大吵了一架，经过一个多月的拉锯战，物业最终妥协。李银河简直比作品得大奖还高兴。这个曾前卫尖锐、高高在上的女权学者，竟为这俗世的一丁点“胜利”而快乐，连她自己都百思而不得其解。壮壮属于晚熟的孩子，直到两岁多，才会说话。为了区别，大侠一直教壮壮喊自己“妈妈”，喊李银河“妈咪”，可壮壮始终不开口喊人。一天中午，李银河正在书房忙碌，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近，一抬头，正见壮壮拿着玩具车昂着小脸看着她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声：“妈咪——”那一瞬间，窗外的阳光变得格外灿烂，这一声犹如天籁，让她两年多来的艰辛全部烟消云散，浑身被幸福充盈着。

可能是被抛弃过的原因，壮壮极其缺乏安全感。三岁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他紧紧地抱着李银河的腿不放手，哭得撕心裂肺。李银河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当天她在博客中这样写道：“可爱的小壮壮，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他话还说不大清楚，就会对我有这样的感情，这样的依赖，这对我来说，真是世间难寻的一种情感体验。我不在乎因为有了母性就成了一个更完整的女人，我只是陶醉在这种甘醇的爱与被爱的情感之中。”从此，他的冷暖，他的喜怒，他的成长过程中每个惊喜：长高，长胖，换牙，梦呓，无不牵缠着李银河的心。李银河沉睡的母性，被这个黏人贴心的小人儿彻底唤醒了。然而，壮壮6岁多时，李银河渐渐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他喜欢画立交桥，和普通的小孩不一样的是，他画起来就不知道停，有时会画一整本一模一样的桥。壮壮上小学后，一百分的数学题，考试顶多能得二十几分。可无论两人怎样辅导，他的成绩依旧不见起色。李银河和大侠以为他只是学习困难症，便带他到医院去咨询。谁料，一番检查后，结果晴天霹雳：壮壮患有先天性自闭症。随后，情况越来越严重，从一年级开始，壮壮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总是全班最末一名，只好反复留级，周围的人都取笑他是个傻子。每次考完试，孩子经常口中念念有词：100分，100分——这是他最想看到的成绩，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焦虑。

看着孩子痛苦的模样，李银河心如刀绞。用分数逼孩子是一个好的教育思路吗？为什么不能把学习变成一件快乐的事，而一定要把学校办成集中营，把孩子当犯人，把学习搞成受罪呢？李银河想通后，见壮壮实在无法跟上班级的进度，她和大侠经过多次实地考察，最终把他送到通州李圣珍老师的特殊学校，这所学校是专门教授因网瘾、注意力不集中等各种问题导致不能适应正常学校教育的孩子。整个2年级和3年级，壮壮都是在通州区的这所特殊学校度过。

由于老师教育得法，环境轻松快乐，没有分数的压力，再加之李银河与大侠的努力，孩子终于有了明显进步，拼音、认字、写字都入门了。慢慢地，壮壮身上又表现出一些惊人的专长：孩子的空间能力极强，北京的14条地铁线，每个站名壮壮都了如指掌。家里来了客人，临时说想去哪里，他就会如数家珍地报出站名，并告知如何换乘。就连那些特别远的郊区，特别拐弯儿的地名，他都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而且他在绘画、化学、物理方面都有超过常人的天赋。他现在还在上小学，突然有一天，他却煞有介事地给李银河举例子解释浮力的含义，让她着实大吃一惊。

2013年，她们带壮壮去了一家非常著名的心理咨询室，心理医生单独跟壮壮聊了很久，因为之前听到过太多令人绝望的判决，李银河和大侠其实并没有抱太大指望。谁料，医生却异常兴奋地告诉她们：“这个孩子没有病，不但没病，还极富幽默感，他甚至是个天才！”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医生紧接着解释说：壮壮的问题在于他完全不能适应一般学校的进度。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在某一方面特别专注执著，你们应该让他能够按照他自己的节奏来生活，并且对他的关注做一个正常的疏导。

李银河又惊又喜。她开始坚信：壮壮就是个沉默的天才。她专门腾出写作时间，给壮壮设立“私塾”，教他学问和做人，壮壮在一天天进步，常语出惊人，脱口就是诗歌，还透着不可思议的哲理。一次，两人带壮壮去深圳玩，在深圳植物园漫山花海里，壮壮玩得兴高采烈，突然冒出一句醉人心扉的话语：“美丽的妈妈开满了山坡。”那一刻，李银河和大侠听到了世界上最美丽、最动人的诗句，无限感动。在壮壮看来，这漫山的鲜花和他的妈妈们一样美。而且他的美丽妈妈不止一位，因此“开满山坡”。

如今，李银河和大侠有一个本子，专门记载壮壮的趣事语录。趣事之一——一天壮壮做了好多小丸子，每个都很圆。她们都夸奖壮壮成大厨师了，壮壮自豪地说：“妈妈，我是大厨师了，我不是人了！”李银河给他批的是“白马非马”。趣事之二——一晚，李银河让壮壮临睡前去尿尿，壮壮尿完后说：“妈咪，我尿饱了。”李银河大笑：以为喝水呢！趣事之三——前段时间，壮壮陷入了一场单相思的“恋爱”当中。壮壮喜欢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大侠的侄女。可小姑娘对他并不感冒，听了壮壮笨拙的表白之后，气鼓鼓地说：“我就是变成小狗，也不要嫁给你呢！”结果，倍受打击的壮壮当天在微信朋友圈里这样写道：“当缘分降临时，我已经默默地体验了人生的大悲。”壮壮频频语出惊人，李银河欣喜地称他为“王小波第二”。

弹指之间，当年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转眼已经十四岁了，他开始懂得感恩与回报。每次李银河与大侠出差，他都抢着帮她们提行李。平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把各种食材弄在一起，美其名曰：“给妈妈和妈咪做饭”。2013年母亲节，他把草莓、猕猴桃什么的各种水果乱七八糟搁在一起，调了一杯饮料给李银河和大侠。两人看着壮壮期待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了。

2014年10月26日，是大侠五十岁生日。饭桌上，一向沉默寡言的壮壮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大束被报纸包裹了好几层的玫瑰花，送到大侠的怀里：“妈妈，这是用我的零花钱买的，祝你生日快乐！”大侠和李银河的眼睛，都瞬间湿润了。

因为有了儿子壮壮，李银河变得越发柔情、平和、低调、完整。尽管因为一些学术论点给她带来许多烦恼，但只要与儿子在一起，她就会忘记所有的不快，回归幸福。正如她最近在博客中那样写道：“三人世界”的幸福日子，像流水般逝去，心中不再有波澜起伏，但是日子过得平静熨帖，其乐融融。

采访临近结尾，当记者问起两人如何规划壮壮的未来时，李银河如是说道：“虽然壮壮在别人看来开窍得晚，可我觉得，儿子只是童年比一般人要长，我甚至希望他能永远保持这样一颗单纯、善良、懵懂的童心。壮壮喜欢厨艺，就算他将来想做个厨师，我也会支持他去读烹饪学校。”因为，在李银河和大侠看来，只要壮壮快乐，不一定要成功，他就是两人心中的天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