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木南

[新闻背景] 2015年8月1日，天涯论坛上出现一篇名为《四川师大女学生向社会人士借资200万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帖子，22岁的女大学生樊师贝在帖中表示，希望有人能“支持”她200万元（她计划给父母买100万的房子+40万的装修+20万的家电+2份社会保险），让其提前尽孝，并承诺若有人无条件信任她支持她，她愿意用青春做利息，为他而活。此帖一出，顿时引发网友热议，不少人对樊师贝的这种行为表示不理解，称这种行为是变相的卖肉求包养，根本谈不上报恩，而是丢父母的脸。

是真正的想要尽孝，还是另有目的？对于这样的尽孝方式，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一种态度？8月13日，本刊特约记者独家采访了这个备受争议的女孩。

以下是樊师贝的自述——

我叫樊师贝，1993年出生在四川宜宾农村，还有两个哥哥。我的父母一直希望能有个女儿，终于晚来得女，在我爸45岁时有了我，我的出世满足了父母的心愿，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我自幼得到了家中所有人的呵护与宠爱。

我说的呵护更多的指的是精神方面的，因为物质方面，父母拼尽全力，我家依然是村里最穷的那家。我家的地没营养，刚开始那些年几乎颗粒不收，后来通过不断施肥，才慢慢有了收成。小哥哥和我就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父母超生被罚款，我们家没钱，就把家中值钱的东西拿去抵押。后来，我妈妈被强行拉去做了结扎手术，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从此身体很不好。我很小的时候，总看到我妈在吃药，后来才知道是治疗妇科病的药。

我慢慢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因为家境贫穷，无法承担三个孩子的学费，父母毫不犹豫地让两个已经十五六岁的哥哥辍学，把唯一的学习机会让给了我。两个哥哥辍学后，就去城里打工补贴家用，供我上学。

父母从小宠我，所以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不愿离开他们去学校，每次上学前，父母都要拿小零食哄我去学校。我喜欢吃两毛钱一包的辣条，爸妈为了让我乖乖上学，每天都会一次性给我买两包，每天还给一毛零花钱，当时不懂事，去上学也是冲着那一毛钱去的，那个时候，每天有一毛钱的零花钱，简直是班里的“土豪”，自己在小伙伴面前特自豪。直到四五年级，我妈妈才告诉我，那时每天给我的零花钱是家里一天所有开销的一半。而生病在床的妈妈，想要吃2分钱一斤的橘子都舍不得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上初中后，每天放学回家，看到家里那常年滴水漏风的房屋，以及每天馒头咸菜的伙食后，我萌发了让父母过好，减轻家中压力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想来想去，我觉得首先是我自己成了父母的负担，于是产生了把自己送出去的想法。那时我就给在城里打工的哥哥说，如果他们认识一些人，能够把我送出去当女儿，减轻家中压力，我是愿意的。

当时母亲每天在医院治疗，主治医生是一个比我大20多岁的未婚男人，他给我妈治病很认真，特别照顾我家人，我就想要报恩嫁给他，同时也减轻了家里负担，但我父母坚决不愿意。我记得那是第一次，我爸妈很严厉地批评我，说我瞎胡闹！我和爸妈都哭了，他们从来没那么严厉地骂过我，我妈哭着跟我说‘都怪我跟你爸没本事，让你生活得这么辛苦，但我们只希望你开心健康地成长，不强求你要报答我们什么，你只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份好工作，我们就放心了。我爸扭头抹了抹眼泪，一句话也没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我暂时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发奋学习，当时就想等将来大学毕业了找份好工作，好好孝敬他们。这个时候，我身边又发生了一些事，让我重新觉得压力很大担子很重，而且时间紧迫。

高二暑假时，妈妈带我去舅舅家串门，看望外婆。因为在农村，老人老了之后，都要跟着儿子生活。舅舅家盖了两层小楼房，在农村算是有钱的人家了，但当我们走进外婆住的地方时，却被震惊了。别的房间灯火通明，家电齐全，而外婆住的房间却是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有，除了一张床，房内再也没有其他东西，里面很多蜘蛛网和蚊虫，外婆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平时也听不到看不清。

我觉得很酸楚，在我妈与舅舅聊天时，我拿杀虫剂想去给外婆的房子打打药，舅舅告诉我：“不要喷多了，有些贵，她反正也看不到。”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深深怀疑养儿防老这句中国古话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心里也有了很大的触动。舅舅家养了几头乳猪和母猪，90岁高龄的外婆每天都要给猪熬粥。有一天，因为母猪吃得不够，外婆便把给乳猪煮的稀饭拿去给母猪吃，结果被外出回来的舅舅看到，舅舅二话不说，拿起放在一旁的长条板凳就要向外婆砸去。我当时惊呆了，赶忙伸手把板凳的另一边抓住，才阻止了舅舅对外婆的打骂。站在一旁的外婆小心翼翼地说：“我现在再去给乳猪煮稀饭。”外婆当时那种又伤心又害怕的神情，以及卑微的样子，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中。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妈妈在一旁，可能那凳子早打到了外婆身上。

在回来的路上，妈妈看起来很伤心，我知道她不希望外婆过这样的日子，可她也无可奈何，一来因为她是女儿，按照农村风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管太多不合适;二来也主要因为条件不允许。我看着妈妈的样子，心想：是不是我妈也在忧虑她的晚年？因为我身边有不少子女不孝老人晚年不幸的例子，而我两个哥哥也不成器，都三十几了，大哥虽已结婚生子，但只能跟着父亲做阴阳风水师挣点钱，生活还要靠父母接济，对父母也不太上心。二哥也是打点零工，将来也许只能勉强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非常害怕外婆的今天就是父母的明天，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就是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也要让父母安享晚年。哪怕有天天灾人祸我没有了，父母也不用担心害怕，依旧可以保障晚年生活。这就是我在帖子里提到要给父母买两份社保的原因。

2011年，我顺利考进四川师范学院。这期间，虽然我家已经从宜宾的山上搬到了泸州市区，但住的条件依旧是整个泸州市内最差的环境。但凡阴天下雨，家里的墙壁就流水不止，除非一个月不下雨，否则那面墙根本不会干。离开农田的一家人，总是入不敷出。

在大学里，很多同学都恋爱了，也有很多男生追求我，但我不敢接受，我一直认为，在给父母好一点的生活之前，我没资格去追求个人幸福，所以都拒绝了。他们都说我高冷，我无法向周围的人解释太多。

我很努力地学习，2013年以口试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了中文导游证，我决心将导游职业作为终身事业，但我觉得打好语言基础再工作，走国际线将来的路会更宽。我算了一笔账，如果当一名中文导游，通常初期年薪只能达到10万，如果是一名职业领队（比较优秀的）通常年薪100万，但优秀的领队前提之一是具备较好的语言能力，我需要先花大概三四年的时间打好语言基础，这样算来，恐怕要等到8年后才能基本实现我的想法。而我爸已经65岁，妈妈也60了，看着一年年老去的爸妈，我时刻惶恐，怕待我有实力时，他们已无力享受或离开了世间。催生我最后做出决定的，是今年6·1“东方之星”沉没事故。我一个朋友的父母，早上还跟他报平安，晚上他就失去了双亲。本就有“子欲养而亲不待”忧虑的我，最终决定向社会成功人士求助。

这些，就是我迫切需要200万的初衷以及规划。我想过这个帖子会招来非议，但如果真的可以让我早点孝顺我的父母，我觉得这些争议我可以承受。但这件事却给了我父母很大的压力。新闻爆出后，我家被网友“人肉”出来。面对大批媒体追问，我那当了一辈子本分人的父母显然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媒体，在他们的印象里，媒体就是和警察一样的，问什么就说什么。面对追问，我父母精神濒临崩溃，让他们觉得是因为他们的无能，才导致他们女儿要因此“出卖自己”。但即使在我没有提前跟他们说明，他们像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炸弹炸了一样的情况下，他们都说尊重我的选择，拼尽全力维护我。

当媒体走后，我被叫回了家。我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一开始我妈特别不理解，她难过地对我说：“贝贝，我们了解你的心思，但这种孝顺会不会过了头，别人家的孩子也孝顺啊，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这种想法，为什么我的女儿会这样想这样做呢？”我知道，周围人肯定议论纷纷，而且多是些负面的说法，他们肯定压力很大。

我把我的理由告诉了他们，他们流下了眼泪。最后，我告诉他们：“爸妈，你们放心，如果有人信任和帮助我，我一定会努力工作还钱的。”一直以来，我父母都不强迫我做任何事，这次也一样，但我妈要求我，“如果你真要这样做，一定要找真正的有缘人，先带来家里见过面后才能做决定。如果这个有缘人真的给了200万，我们也不会花，会给你留着，万一有一天，你过得不好了后悔了，再回来，我们到时候把钱再还给人家。”本以为父母会训斥，没想到他们还是一贯的包容我，这更加坚定了要提早孝敬他们的想法。

自从帖子走红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与我联系，有的人会问我的情况，对我表示支持，有的人会发短信来辱骂我。但是，我不后悔。为了借到这200万，最近从网络上和现实中，我都见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都在借200万外含有附加条件。不是让我嫁给他儿子，就是让我当他老婆、情人，还有些让我当他小三，然后移居到别的国家，而这些都有违我的初衷。我觉得还是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去做违背良心、道义的事情。所以即使给我一个亿，我都不会去做别人的情人，我要对得起良心和父母。

慢慢地，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借200万给我。我其实明白，这是特别难的事情，人家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要给你200万？如今，我对这个事情不像之前抱有那么大的希望了，不过我不会放弃。我开始考虑，自己要开始一边努力挣钱，一边等有缘人的出现，毕竟我不能无止境地等待。

现在也有一些商家找我拍广告，做宣传之类的，虽然靠打零工、拍广告挣的钱，距离200万有很大的距离，但我会一直努力，毕竟通过自己努力挣来的要比借的踏实得多。

编辑/杨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