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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孵出了一只蛋

2015-05-14郁风闲

飞言情A 2015年3期
关键词:姨婆媳妇儿秃鹫

郁风闲

卿城,年十九,是花旗镇里的一个穷书生。这天,他睡醒后,发现自家的被褥里多了一颗蛋,还是一颗有小孩脑袋那般大的蛋。卿城打量着这颗蛋,脑袋里不由得想起一个问题。

能吃吗?

卿城已经一年不知肉味了,看着这颗大而浑圆的蛋,总觉得它应该非常好吃。

这么一想,卿城立即抱着蛋去生火烧水。待水烧开,他才刚把蛋放进去,一头白色斑纹的老虎就嘶吼着窜了进来。卿城吓了一跳,赶紧从水里捞出蛋,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由于他跑得太快,使得手里的蛋滑了一下,随即就向地面砸去。

“喂!”猛虎嘶吼。

见状,卿城飞扑过去接住。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蛋啊,要是摔坏了,那多可惜啊,卿城一边想着,一边心疼地摸着蛋。这时,他突然回过神来,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还不待他想明白,一道声音再次响起。

“快把蛋放下!”猛虎走到他的面前,娇声呵斥。

看到这头凶凶的老虎,卿城有点害怕。他听人说过老虎可怕,母老虎更可怕,于是猜测自己这次肯定活不成了。“就不放!”如果注定要死在母老虎的口中,那他就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卿城作势要生吃了蛋,猛虎尖叫着哭出声来:“快别吃!”随即两只前爪捂着脸,嘤嘤地啜泣起来,“公子,你可千万别吃了它。这颗蛋是我生的,我求你可怜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

卿城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哭得假兮兮的猛虎:“你骗谁啊,老虎是胎生。”

听他这么一说,猛虎擦眼泪的手僵住。

她当然知道老虎是胎生的……变成老虎的如遇懊悔不已,早知道她就变成一只鸟了。谁让她以为人类会怕猛兽呢,这才变成老虎的啊。他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类的反应啊?

但是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此刻最重要的是,她得从这个贪吃鬼的嘴里抢回那颗蛋。

如遇嘶吼道:“快放下蛋,不然我就吃了你!”愚蠢的人类,快臣服吧!

“在你吃我之前,那我还是先吃了蛋!”卿城很坚持地说。

“这颗蛋不能吃!”如遇都快疯了,不是都说人类都惧怕猛兽吗,为什么这个人一点儿都不怕她?还是说她变的老虎真的这么不可怕?见这个方法行不通,脑袋在转了一圈后,她随口瞎掰道:“这颗蛋是一颗仙蛋,它会带来好运的……如果你吃了它,你会一辈子倒霉,生生世世都倒霉!”

卿城打量着手里这颗圆滚滚的蛋,心想:早觉得这颗蛋不简单了,没想到它居然是一颗仙蛋!卿城扭头看向猛虎,咧嘴露出憨傻的笑容:“如果我不吃它,那它会给我一个媳妇吗?”

如遇连忙点头:“会,会的!”

卿城当即放弃吃掉仙蛋的打算,毕竟蛋总是能吃到的,媳妇却不常有。卿城忘了猛虎的存在,满脑子都在想未来的媳妇。

夕阳的余晖散去,屋里的猛虎也不见了。卿城的家里没灯,于是卿城抱着仙蛋早早地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小仙女,脸蛋像蛋白一般,嫩滑嫩滑的,让他好想上去亲一口。因为是在梦里,他用不着客气,索性真的扑上去亲了一口。女孩的脸立刻就红了,像桃子一般,让他想咬一口……

仙蛋被卿城又亲又咬的,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现在是夜里,她没有力气变成猛兽吓唬他。仙蛋实际上是一颗凤凰蛋,也就是白天扮成猛虎的如遇的真身。她在涅槃后,真身变成一颗蛋,却忘了找人看管,于是蛋就被人偷走了。仙蛋几经辗转,好不容易等到她快重生了,却被一只秃鹫抢去,还意外地掉进卿城的床上。

好好的神物,如今却成了傻儿怀里的玩物,如遇想想就心酸极了。

卿城成了乡里的名人。

众人都知道他傻,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傻,整天抱着一颗蛋当闺女,还坚持不让旁人碰。说起那颗蛋,它还真是硕大无比,看得人啧啧称奇,但也怪吓人的。为此,有人传言,卿城被山精妖怪给缠住了。

没多久,卿家族里的长辈姨婆得到消息过来。姨婆穿金戴银,浓妆艳抹,手里拄着拐棍,蹒跚着走进卿城的破茅草房。姨婆一进门,就见卿城正坐在地上,对着仙蛋低语:“小仙蛋,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媳妇?”姨婆见状,抬起拐棍就对着卿城的后背狠狠地挥过去。

“小兔崽子,现在竟然不学好了啊!不读书,却在这里玩蛋了?还想不想考科举了?卿家还能指望你光耀门楣吗?看我不打死你,叫你长点记性……”

姨婆追着卿城打,越打越欢。看着卿城抱着蛋东躲西藏的样子,顿时就被逗乐了,她只好连忙捂上嘴,怕笑出的声音露了馅。

其实,面前的姨婆是如遇变的。虽然在她的忽悠下,仙蛋安全无虞,可是破壳之期越近,她就越担心。因为但凡破壳而出的仙物都有一个习性,就是将第一眼见到的人认作主人。要是一个傻子当她的主人,那她宁愿一辈子待在蛋里不出来。

打够了,“姨婆”才扶着腰歇会儿。她睨着畏首畏尾的卿城,说:“过来,帮姨婆捶捶背。”卿城被打懵了,一时忘了动弹,“姨婆”又厉声道,“还不快过来!”

卿城哆嗦了一下,赶紧过去捶背。如遇舒服得轻哼一声,闭着眼睛说:“卿城啊,再过三个月就要考科举了,你也该启程进京了……别老窝在家里玩蛋。”见卿城没有反应,如遇不由得想起那日他说的媳妇,于是又道,“你若是考上科举,姨婆就替你找一门亲事,给你娶个媳妇儿进门了。”

卿城果然对“媳妇儿”这几个字有反应,眼睛一亮,立马开口:“真的吗?那我马上就去考。”

如遇两眼放光地看着卿城怀里的蛋,装模作样地说:“这个蛋这么大,抱着得多碍事啊,就让姨婆帮你保管吧。姨婆保证,等你回来的时候,蛋一定会好好的……”

卿城看了看蛋,再看了看姨婆,坚定地摇头。

如遇差点跳起来,深呼吸一口气后才问:“为什么?”

卿城认真地说:“这颗蛋是我的福星,有了它在身边,我说不定就能考中科举,然后娶媳妇了。”卿城认定仙虎说的能帮他找到媳妇儿,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如遇急得直跺脚:“小兔崽子,你不听姨婆的话了?”

卿城没有回她,而是蹲下身子,好奇地盯着如遇跺得震天响的腿,好半晌,才扬起纯白无害的脸,惊喜地说:“姨婆,你这条腿不瘸了?”

他是纯粹的欢喜,只以为姨婆的腿好了。奈何他的声音太大,招来了不少邻人,纷纷想看看卿家姨婆多年的瘸腿是如何好的。

他接着嘻嘻地笑着说:“姨婆,你好像比去年我见你时更硬朗了,连手都白嫩了许多呢。”

如遇忙把手缩回袖子中,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呀。”不是说这小子是傻子吗?怎么变得精明了?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如遇怕穿帮,只好拄着拐棍匆匆地走了。

待走到没人的地界,如遇又变回娇俏的少女模样。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这接连两次落败让她十分不悦。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小仙,竟然连一个傻子都斗不过,要是说出去,那该多丢人啊!她又一想,万一蛋在卿城的面前破壳,以后她就得叫卿城“主人”……堂堂的凤凰认了一个凡人做主,而且这个凡人还是一个傻子……没有什么比这更丢人了!

如遇越想越心酸,随即号啕大哭起来,泪水落在地上,浸润了干涸的土地。

傍晚,出来挖红薯的卿城被哭声吸引,于是走到树下,就看到号啕大哭的粉衣少女,立即猛地吸气。倒不是少女哭得吓人,虽然确实挺吓人的,他惊讶的是,少女长得竟与自己梦里的一个模样。

想起自己在梦里对姑娘做过的许多轻薄事,卿城的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娘,你怎么了?”

如遇睁眼看见是卿城,心里十分嫌弃,心想,他怎么来了?

“我的腿疼,走不动了。”她瞎编了一个借口。

“那我背你走吧。”卿城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小媳妇儿,当下就舍不得她在外头受冻。

如遇也不跟他客气,索性抬起两手搭在他的肩上,让他背着她回到了茅屋。她在他的伺候下吃完红薯,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是卿家的丫头,姨婆让我来照看你的生活。”这是她想到的新主意——入侵他的生活,伺机偷走仙蛋!

卿家是城里的富贵人家,开着上百家店铺,光是家里的仆人就有百余人,出入有豪华马车,吃穿精致讲究。任谁也不会将卿城与卿家扯上关系,可这个住在茅草屋里的傻书生就是真正的卿家大少爷。卿家老爷有三子,只是唯一的嫡子却是一个傻子。多年前,卿家老爷把他丢弃在偏僻的院落不理不问。再后来,他被其他兄弟遗弃,恐怕整个卿家都已经忘了世上还有一个大少爷的存在。

所以,姨婆的出现虽然有人起疑,却也没有人真的去卿家寻问。

至于小丫鬟如遇,那就更不会有人质疑了。若是偶有邻人路过,看见如遇嚣张地使唤卿城,也只是好奇,这姑娘是来当丫鬟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如遇没有伺候过谁,更何况卿城只是区区一个凡人!休想她会伺候他!

今天一早下了霜,如遇从蛋里出来时差点被冻僵了。她搓着手走进屋子,见卿城还在睡,于是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蛋偷走。她刚一用力,卿城就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说:“小媳妇儿?”

卿城觉得如遇红嘟嘟的小脸很可爱,让他非常想咬上一口,但又不敢,只好喊她小媳妇儿,以此来过过干瘾。她起先不肯让他这样叫,她才不要一个傻相公呢。可是他缠得紧,她嫌烦了,也就不再坚持了。

“我饿了。”拿不到蛋,如遇的脸色很不好。

“我这就给你做饭去。”为了能让小媳妇儿吃到好的,卿城去捕鱼、打猎。当了十几年的弱质书生,突然开始做莽夫,他为此受了不少罪,却甘之如饴。

只要小媳妇儿高兴,他就高兴。

如遇理所当然地让他伺候,谁叫他不把蛋还给她的?她还想更刻薄地欺负他,于是冷着脸说:“我冷!”

卿城放下手里的野味,转而用被子包裹住如遇,又给她弄一个汤婆子。

他越听话,她就越不高兴,总是想着各种法子折腾他。

“有风!”她指着墙上拳头大小的洞。

卿城立即走过去,用身体遮挡着,还一脸笑嘻嘻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

小媳妇儿比较重要,卿城这么一想,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卿城看着如遇,手心又痒了起来。他喜欢画如遇,哪怕屋里没有多余的纸和笔,他就用煤灰或者树枝将她的脸画在家里的每个角落。不过现在要先做饭,他想着,等她吃完再画。

如遇看着他傻笑的模样,恨恨地咬牙,心想:既然这么听话,那干吗不把蛋送给她?

卿城清理好野味,可以拿去煮了,只是他还要去堵着洞呢。他一时犯了难,于是求救地看向她,却见她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见到她的神情,他慌了手脚:“小媳妇儿,你怎么了?”

如遇瘪了瘪嘴,指着卿城绑在怀里的蛋:“我想要你的蛋。”

“可是,这是我用来找媳妇儿的啊。”

“我不就是你的媳妇儿吗?”

卿城不满地嘟囔:“你不是还没和我成亲嘛!”卿城很计较这件事!无论他求了多少遍,她就是不肯做他的小媳妇儿。他多想抱抱她、亲亲她,可是年幼时娘亲的话他还记忆犹新,娘亲说他只可以对媳妇做那些事。

“你把蛋送给我,我就跟你成亲!”

卿城迟疑地问道:“真的?”

为了得到蛋,如遇豁出去了,于是用力地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卿城高兴得跳了起来。十九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快乐,嘴里不住地嚷着“小媳妇儿要嫁给我了”,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分享他的快乐。

伺候如遇吃完饭,卿城进了一趟城里。

娘亲曾经留了一些东西,说让他成亲时用。卿城想取回自己的东西,卿家人自然不给他好脸色,他却不在意,只是不断地向别人传达自己的喜悦。卿家的管家把东西交给他,就匆匆地把人赶走了。

卿城只在卿家停留了一盏茶的工夫,所有人都知晓了他要成亲的事。

等卿城回到茅草屋时,天已经快黑了。如遇催促卿城快把事情办了,她好拿蛋走人。大红衣袍,两根花烛,一壶清酒,他们的婚礼就是这样简单。

卿城一直都是笑嘻嘻的,因为他喜欢穿着红衣的小媳妇儿,还用能吼出的最大的声音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一跪拜完,如遇就掀开盖头,向卿城伸出手:“蛋拿来!”

“不行不行!”卿城连忙把她的盖头盖上,“新娘的盖头只有新郎能掀。我们还要交杯酒,还要洞房……然后才结束!”

盖头下的如遇白了一眼,在心里暗叹:规矩怎么这么多!

卿城牵着如遇的手,掀开红盖头,饮下交杯酒,然后两人和衣睡下。卿城把如遇抱在怀里,蹭了蹭,亲了亲,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如遇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卿城果然傻,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洞房。这也许是两人相处的最后一晚,如遇这么一想,也不觉得被他抱着有多难受了。

夕阳落下,天幕暗沉,卿城带着一脸甜蜜入梦,而如遇的身形也渐渐消失,躲进蛋里。

半夜,卿城醒来,惊觉怀里空了,发现蛋还在,如遇却不见了。他慌张地四处寻找,一边找一边喊:“小媳妇儿,你在哪儿啊?你快出来,一点儿都不好玩!”

如遇缩在卿城抱着的蛋里,看着卿城哭喊着到处找她的样子,觉得煞是有趣。

卿城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地寻找,忽地,只见卿城的茅草屋上空火红一片。等卿城赶回家时,屋子已经烧着了,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如遇惊呆了,“还看着干什么!你家快烧没了,还不快救火……”如遇催促,只是她藏在蛋里,没有形态,卿城听不见她。

漫天大火直冲天际,映照在卿城黝黑的眼里。火越烧越旺,几乎快烧到卿城了,他却不闪也不躲,只是愣愣地看着。过了半晌,他张开嘴,惊惧地大叫:“火,着火的飞鸟……”

如遇狐疑,着火的飞鸟……难道是凤凰涅槃?

卿城被火气灼伤,昏死过去也不忘抱着仙蛋,就是不撒手。如遇没辙,只好背着他去城里的医馆。与此同时,她也想等他醒来问清楚,他在哪里见过凤凰涅槃。

卿城一直没醒,而且高烧不退。大夫说,再这样下去,卿城的脑子会坏掉。如遇听了心里在发笑,这大夫是新来的吧?城里谁不知道卿城的脑子早坏了?

夜里,如遇又回到蛋里,卿城的体温一点点地传到蛋上,如遇觉得自己都快被煮熟了。

“病了都不让人省心!”

如遇略施仙法,替他降温。没有日光,如遇便会气力不足,这才需要躲回蛋里,所以她这样的行为太过冒险。这样做是有后遗症的,有可能破壳日会延迟,有可能出来的她是一个大麻花脸……一切都是未知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虽然他看起来傻傻的,却憨直可爱,甚至死心塌地地喜欢她,就更让她舍不得他出事了。

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卿城,让他躁动的心绪沉淀下来,平静地走进梦里。

卿城的梦里有一个流鼻涕的小鬼,只见那个男孩独自跑到山涧的瀑布抓鱼,一抓一个准。忽然,远处传来凄厉的嘶吼,紧接着出现漫天红光。男孩虽怕,却按捺不住好奇,循着光亮走去。男孩爬到崖边望下去,看见在深深的山谷内,一只巨大的鸟被烈焰笼罩着。火鸟受惊,发出不安的嘶吼声,飞冲上云霄,又猛烈下坠。

火光刺痛了男孩的眼,顿时惊叫一声,昏倒在崖边。

傍晚时分,一群人上山寻找,漫山遍野地呼喊着“卿城少爷”。

梦里的少年便是卿城,自那之后他便傻了,而那只涅槃的火鸟是如遇。

如遇震惊地看着面前沉睡的脸,没想到十多年前的小鬼少年老成,现在的他却单纯如孩童。虽然是相似的脸,但气质迥然不同,难怪她没有认出。当年若非被他吓到,她也不会受了惊,差点归西。虽然后来她保住了小命,却只能留在蛋中,等待破壳。

如遇报复性地捏了捏他的脸,但没有生气,毕竟相比起来,他的境遇更惨。

这一夜,如遇的情绪很复杂。原本她想拿了蛋后就抛下卿城不管,现在却狠不下心。如果不是她,卿城也不会傻了吧?

在天没亮时,大夫进来后发现如遇不见了,以为她是欠下药费落跑了,气得把卿城丢到外头挨冻。如遇躲在蛋里,看见了却不能帮他,只能在心里憋闷。

这十多年来,卿城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没人爱、没人要。如果她离开了,他会继续过那样的日子,直到生命的终结。这不是她想要的他的结局,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城内最高的钟塔时,如遇恢复人形,走到卿城的身边,不舍地掠去他额上纷乱的发丝。他的退烧了,眼睛动了动,然后睁开,对着如遇傻笑:“小媳妇儿,太好了,你没有不见。”

如遇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出刻薄的话,只好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我们回家。”卿城忽然想到夜里的大火,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瘪着嘴,哭泣着声音道:“家、家没了,我要给小媳妇儿的家没了。”

如遇的心里泛酸,说:“走,我带你回家。”

如遇带他来到卿家,使出撒泼耍赖的功夫,最后肚子一挺,说自己有了卿家的孩子,这样两人才成功地进入卿家。卿老爷大概也觉得自己对儿子有亏欠,于是把他们安排在卿城过去住的院子。

既然进了家门,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卿城长久地留下。

卿城的人虽傻,却画得一手好画。如遇费尽心思,到京城找到爱才惜才的相爷,向相爷推荐卿城。如遇来回奔波了好些天,相爷这才被说动,于是将卿城的画拿到殿前献艺,博得满堂称赞,引得皇帝要召见卿城。不到半月,卿城便从人人嫌恶到个个都想跟他攀点关系。他对此没有感觉,只是更加依赖如遇。

卿城拿起一块糕点,拉了拉如遇的袖子,讨好地说:“小媳妇儿,你吃块糖糕,好吃。”

如遇凑过去,咬一口他手里的糖糕,他便高兴地笑了。

卿城画得手酸,眨着眼睛问:“小媳妇儿,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会儿?”这些天来,如遇总让他画画,但他只爱画花鸟鱼虫,不爱画搔首弄姿的女人。不过若是画小媳妇儿,他还是挺愿意的。他一想到便干,立即换上一张纸,兴奋地说:“小媳妇儿,你笑起来真好看,我要把你收在画里。”

卿城将脑海中如遇笑的样子画出,再一抬头,却看见如遇一副要哭的表情。

“小媳妇儿,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如遇摇头说:“我有点累了。”

卿城背对着如遇,蹲下身来,说:“来,我背你回房。”

如遇将脸贴在卿城的背上,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卿城早已将蛋交给了她,而他也足以在卿家生存了,那她该走了。她不放心地叮嘱道:“卿城,你别忘了每天画画。”只要他还能画,那卿家就不会有人赶他走。

卿城笑着道:“好,小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躺在床上,卿城怎么都不肯睡。如遇的食指在他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眼中便蒙上一层睡意,缓缓地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如遇离去后,卿城闹了好一阵子。

见不着如遇,他便不肯画画,焦躁地嚷嚷着:“你们把小媳妇儿藏在哪儿了?”他认定是他们把人藏了起来。

卿城开始变得暴躁,且充满攻击性。二姨娘嘲讽地说了一句“她不想跟傻子过一辈子,跟别的男人跑了”,卿城便发狂地冲上去将她的脸抓花。从此,卿家没有人敢惹他,于是除了“傻子”这个外号,又开始有人叫他疯子。

遍寻不着如遇,卿城却不肯放弃。他甩开众人,独自一人跑到城外的茅草屋。茅草屋被烧毁了,只剩下满地的炭灰,正如他的心一样,黝黑得找不到光亮。

卿城颓然地倒地,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他被抛弃了,他亲爱的小媳妇儿不要他了。

卿城在茅屋前的空地上躺了一夜,而夜里又下了雨。等卿家的人找到他时,他已经意识不清了,只是两手还抠着泥土,一片累累伤痕。卿家的人把他带回去,治好了他的手伤,他们还需要这双会画画的手为卿家谋福利。

等卿城醒来后,便接受现实,脑子也恢复了正常。实际上,他是正常得有点不正常了。他不再言语糊涂,人也变得聪明且冷静,还默不作声地查出当初烧毁房子的元凶是二姨娘和她的儿子。他查到后就直接报了官,当官差把人押走时,卿老爷想阻拦,他却不肯留情。

他恨这两个人,大概是在心底认定,若非他们烧毁了家,小媳妇儿也不会走。

卿老爷气得一病不起,卿城不为所动,成了一个脾气非常不好的大少爷,每日都要骂哭好几个丫鬟。管家知道主子想念离家的少夫人,便找了一个外貌相似的丫头丹儿进来伺候。

卿城在见到丫头的第一眼时,便觉得心里有气。他将滚烫的茶水丢出去,刻薄地说:“你这张脸真是讨厌。”茶水烫伤了手,丹儿只是用袖子遮挡,却不像一般的丫鬟那样哭着跑开,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卿城像是与她杠上一般,将满腹的怨气撒在丹儿的身上。

数九寒冬,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卿城却叫丹儿用冷水洗衣,还让丹儿站在飘雪的树下,只为等第一枝梅开,叫他赏玩。

管家看不过去了,替她说情,卿城冷冷地说道:“她要是觉得辛苦,那大可以走啊。”说是这样说,卿城却没有忽视她那双红肿的手,回房后就丢给她一瓶冻疮膏。

丹儿专注涂药,头顶响起男人的声音,里面夹杂着压抑、愤怒、悲伤:“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丹儿的手僵住了,心里一顿,便明白他早已知晓她就是如遇的事情了。

为什么要回来呢?因为,她人虽然走了,心却被他牵引,一直挂念着他的一切,才会不放心地回来看看。没想到,他变得聪明了许多,只是聪明了,脾气却暴躁易怒,变得不好相处,更让她挂心。

卿城用力地捉着她的肩,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要我?难道你也嫌弃我傻吗?小媳妇儿,你想我变聪明,现在我变聪明了,你可还喜欢我吗?”他的脸像抹了一层白灰似的,惨白惨白的。她能理解他的愤怒和怨恨,毕竟他多么喜欢她,她却无情地抛下他。所以,他逼自己聪明一点,终究还是想让她喜欢自己。

如遇红着眼,摇头说:“不喜欢。”

卿城用力地抱住她,忍着汹涌的泪意,因为聪明人不会轻易落泪。他霸道地吼道:“你就是不喜欢我,我也不放你走了。谁叫你对不起我,我要一辈子缠着你。”他把她抱上床,手脚并用地缠住她。

“那我就不走了。”如遇反抱住他,脸靠着他的胸口。闻言,卿城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如遇催卿城睡觉,卿城不肯睡,怕一不留神她就又不见了,可是嘴里的话嚣张又霸道:“你叫我睡,我偏不睡。我是大少爷,不用听小丫鬟的。”

如遇也不勉强,心想:若她真的要留在他的身边,那么他必定要知道她的一切。

卿城痴迷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小媳妇儿,只是随着外头的天色渐暗,他怀里的人渐渐虚无,最后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一颗蛋,就是那颗硕大的、有小孩的脑袋那么大的蛋。

卿城伪装的冷酷和聪明再也无用了,顿时慌张地大喊起来:“小媳妇儿,你怎么了!”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在他的面前变成蛋了。他会说什么呢?她猜测过很多种可能,却完全没料到眼前的状况——他啥都没说,啥都没做,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蛋,眨也不眨一下。

他不会是吓傻了吧?想到他曾经被自己吓过,如遇就不由得更担心了。

卿城瞪着眼睛看了一夜,而蛋里的如遇也着急了一夜。天亮时,她才积攒够力气,变回人形。卿城还保持着抱住她的姿势,就仿佛她只是被拿走,又被放回了原处一般。

如遇捧着他的脸,大声道:“不许害怕!”

“小媳妇儿?”卿城愣愣地回神,他仔细看着她,见她对他笑,立马哇哇大哭起来,“我、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小媳妇儿,我们要说好,你以后别吓我了,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如遇动容地抱着卿城,无声地安抚他。这才是他,前些日子的变化大概只是为了藏住心中的苦闷吧。

卿城哭够了,这才又好奇地追问起来。一回想起当初他差点吃掉仙蛋,脸色就唰的一下白了。

如遇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讲到涅槃,讲到秃鹫,还有各种经历。他并没有都懂,只是听到如遇遇到的危险后,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

卿城不安地问:“那只坏坏的秃鹫还会来吗?”

“也许会吧。”秃鹫抓她是为了等待她破壳之时,成为凤凰的主人,令她为己所用。预定的破壳日已过,而她因为当初施展仙法替卿城降温,破壳日期延迟。秃鹫若是不知,会放弃也说不定。

卿城的面色凝重:“我会保护你,绝对不让那臭秃鹫伤害你。”

如遇的胸中却暖流肆意地流淌,遂失笑道:“好啊,臭秃鹫喜欢在高处。那里很冷的,我很怕冷,到时候你要快点来救我。”

一大早,丫鬟就苦着脸来伺候卿城起床,在看见床上的如遇时,欢快地蹦到屋外,大喊一声:“大少奶奶回来了!”

大少奶奶回来了,大少爷就不再那么可怕了。他又开始画画,但只画景物,不画人,除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媳妇儿。

卿家老爷对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儿媳没有多大好感,所以想找如遇单独谈话,卿城不肯放人:“小媳妇儿就要跟我在一块。”老爷将目光转向如遇,如遇笑了笑,说:“我听相公的。”

“相公”,成亲这么久,她还从未这么叫过他。

卿城听见如遇这么叫他,高兴得抱着如遇啵啵低亲了好几口。

某日,还是被老爷逮到谈话的机会:“你真的愿意一辈子陪在傻子的身边?”

“我不是你。”如遇客气地笑着回答。她只当他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你嫌弃他傻,所以将他抛下,但我不会;你不想跟他过一辈子,但我愿意。”她只是怕她的一生太长,到终究要失去他时,她是不是真的能承受。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呢?应该是在他傻乎乎地说要缠她一辈子,而她发觉自己愿意让他缠的时候。

卿城拿着刚画好的画来找如遇,却在她的眼中看见隐隐闪着泪光,脸色蓦地阴沉,猛地冲过去将老爹撞开:“你是怎么欺负我小媳妇儿的?”

“相公,我没事。”

他再无情,总归是卿城的父亲,如遇不想两人闹僵。

卿家老爷看着两人欢笑着相携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媳妇。

卿城与如遇小心翼翼地等待仙蛋破壳,那样她就再不用变回蛋的日子。这天夜里,卿城抱着蛋睡得正香,外头却传来一阵阵吵闹声。

“那个小媳妇从来没有在晚上出现过,我就觉得有古怪!”出声的是卿家老爷身边仅剩的一个小妾。她撞开门,果然看见眼前的怪异,顿时兴奋地大叫起来:“你们快看!那个女的不在,这个傻子一直抱着一颗蛋睡觉呢……”

她还叫来卿城原先的邻居,他们都说卿城整天抱着蛋,看上去十分邪乎。

众人面露惊恐,越加相信如遇是妖,而卿城怀里的蛋就更加诡谲了。

卿城醒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他看向父亲。

老爷怒吼:“把那颗蛋丢了!”

“不要!”

老爷命人将卿城拉住,让人去把蛋抢过来。卿城像疯了一般,几个成年男子才压制住他。另一个人上去抢过蛋,卿城疯狂地甩开身上的人扑过去,那人一失手,蛋就飞了出去。

一道急促短暂的嘶鸣声后,蛋在黑夜的空中消失了。

“小媳妇儿!”

卿城追着嘶鸣声离去,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眼睛里充满恨意。

卿城离开了卿家,因为他要去救回小媳妇儿。

他谨记小媳妇儿的话,逢人便问哪里有最高的山,而且还是山上很冷很冷的那种。小媳妇儿怕冷,所以他要更快地找到她。数不清问了多少人,走了多少冤枉路,他终于花了七天时间找到最高的山,又花了三天时间爬到山顶。

山顶终日冰雪,没有人烟,也鲜少有鸟兽,除了秃鹫。卿城循着秃鹫觅食洒落的痕迹,终于找到位于悬崖峭壁上的老窝。窝里有一颗蛋,那是他的小媳妇儿。他仿佛看见了希望,赶紧攀着老树枯藤而上,成功滴落在窝里。当他捧着仙蛋的那一刻,他高兴得大哭起来:“小媳妇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如遇钻出蛋,小心翼翼地牵着卿城流血不止的手,眼睛里冒着水汽。

卿城献宝似的拿出肩上的包囊,说:“小媳妇儿不哭,我知道你怕冷,我还带了衣裳。”

如遇想给他一个笑容,却心疼得哭得更凶。

你会因他笑,只说明你享受着他的喜欢;当你为他而哭,那么你是真的爱上了,比你以为的还要深爱。

卿城笨手笨脚地替她拭泪,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嘶鸣声,卿城下意识地迅速俯身将如遇护在身下。秃鹫回巢后发现侵略者,立马迅猛地撞上卿城的背。卿城的身子颤了一下,还要注意着不要碰伤如遇。

秃鹫迅速展开下一次攻击,再下一次……

“小媳妇儿,天快黑了,你快回到蛋里去。”卿城呢喃着,“我会保护小媳妇儿的,我会保护小媳妇儿的……”

余晖落尽,如遇不甘心地回到蛋里。卿城尽管痛得龇咧嘴,却没有忘了保护小媳妇儿。他抱着蛋,蹒跚着躲避秃鹫的攻击。突然,他眼尖地发现峭壁上有一个小洞,很小很小,只容得下他大半个身子,于是弓着身子钻了进去。秃鹫的体型太大,只能在外头嘶鸣。

卿城浑身是伤,但他记得如遇说过的话,只要等她破壳,秃鹫就拿她没辙了。他固执地想着,只要在洞里等到她破壳就好。

翌日,太阳升起,如遇现身。洞内狭小,她只能露出一个小小的幻影。只见卿城的眼神虚晃,必是又有哪里伤着,她赶紧说道:“卿城,你快点出去,你身上的伤必须尽快治疗!”

“不行,那个臭秃鹫还在!”

如遇软语劝慰道:“相公,你连媳妇儿的话都不听了吗?”

“没事,我会保护小媳妇儿的。”卿城柔声说,“只要我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抢走小媳妇儿了。”

卿城不吃不喝地蜷缩在洞里三日,如遇也哭着求了三日。蛋被他抱在怀里,如遇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手几乎快抬不起来了。可是这男人傻得根本不在乎这些,只在乎她是不是安全。

又过一日,深夜,卿城感觉到怀里的蛋动了,于是艰难地睁着眼,只见壳上出现裂纹,而后裂纹越来越大,紧接着,一只金色的燃着火焰的凤凰破壳而出。

卿城傻笑地看着似曾相识的凤凰,说:“火鸟……我见过你……”

仙蛋破壳,那就意味着小媳妇儿没事了。卿城松了一口气,虚弱地闭上眼。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猛禽绝望的嘶鸣,还有小媳妇儿慌乱的呼喊。他感觉自己在乘风飞翔,金色的凤凰背着他,遨游天际。

尾声

卿城的手伤过重,又没能及时治疗,虽不至于废掉,却再也不能画画了。于是,他再次被卿家赶了出来。如遇在秃鹫的窝里找到了不少宝贝,索性就用这些宝贝在郊外盖了房子,与他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卿家嫂子不值得。”总有人这么说,“长得这么漂亮,却嫁给了一个傻子。”

如遇不生气,只淡淡地道:“有这么疼娘子的相公,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卿城疼娘子是远近闻名的,旁人讪讪几句,竟也有几分羡慕。天色渐暗,卿城外出工作即将回来,如遇起身,一瘸一拐地进屋做饭。

为了救回卿城,她提前破壳,损伤了仙体,便只能跛着脚走路,让卿城每回看见都自责不已。

其实,还有更糟的影响,但如遇并没有告诉卿城。她未足日就破壳,先天不足,能活百年已是难事,更别提万寿延年了。但她不觉得难过,能与他共白首、共黄泉,那也是不错的。

如遇不打算告知卿城,因为已经有另一个问题让他焦虑得寝食难安了。

饭菜还没下锅,卿城就提前回来了。他跟在如遇的后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的肚子。自打她有了身孕,他便时常皱眉。

“小、小媳妇儿,”卿城紧张得喉咙干涩,“你会不会也生下一颗蛋?”

如遇笑着逗他:“生一颗蛋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只是……”卿城忧虑得直冒冷汗,“蛋那么大,小媳妇儿会不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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