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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命的忧患

2015-05-11杨杨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水源蔬菜

杨杨

水是地球的血脉,也是所有生命的延续和依赖。

假若没有水源,注定将会荒芜一片。

——作者手记

水是生命之源,似乎谁都知道,然而,被更多的人们忽略了,甚至视而不见。

在河北省西北部,在坝上高原,特别是张北、沽源、康保、尚义四县。近年来,随着错季蔬菜大面积种植,地下水资源严重匮乏,并且逐年下降,已成不争的事实,浪费更是异常的惊人!

据了解,每年种植蔬菜从育苗到成熟,需要水源灌溉至少三至六个月,每亩需要抽取水源覆盖厚度至少一米多。

十亩,就是一泓潭,一百亩就是一汪湖,一千亩就是一片海!

据保守数字,沽源种植蔬菜至少45万亩,张北种植至少38万亩,康保至少22万亩,尚义至少16万亩。如此庞大的数字加起来就是221万亩。相当于900多个西湖面积。完全可以在瞬间将一座都市化的城市淹没,形成一片汪洋。何况,坝上蔬菜种植已经从1992年开始,至今二十多年,形成的规模可想而知。一年用掉900多个西湖,二十年,就是18000个西湖在消失。而这些水源的供给几乎全都来至地下深层。有效的降雨或蓄水灌溉几乎为零。

依然是保守数字,仅沽源蔬菜种植而言,现有机井5400多眼,张北4900多眼,康保3900多眼,尚义2600多眼。这样的数字加起来就是16800多眼,将近两万眼机井遍布221万亩的蔬菜地里,平均每亩就是70多眼机井,犹如蜂窝一般,千疮百孔了。而且,全都是150多米的深水井,甚至有的突破200多米深。这样的数字还在逐年递增。每年至少增加3000多眼。似乎不需要任何审批手续,想怎么钻就咋么钻。一年四季,钻井队总是奔波忙碌着。一天24小时,源源不断的地下水资源被无情地抽取,形成了滴灌、喷灌、大漫灌,也形成了隐形的江河,隐形的湖海,隐形的不知道什么是浪费,什么是心疼,什么是人类最后的一滴眼泪……

于是,就有无数的人在感叹:坝上销售的蔬菜,其实就是水!

事实上,海拔1600多米的坝上高原,原本就缺水,原本就是十年九旱。祖祖辈辈困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祈求着雨露甘霖,渴望着五谷丰登。然而,每年,能够得到的降雨仅有300多毫米。现在,不足30多毫米。大致为夏秋两季,也就三五场雨水而已。实在是少得可怜!

于是,当地就有谚语:“春雨贵如油,夏雨卡脖旱,秋雨转眼干”。可见雨水的稀少,水源的紧缺!

很显然,靠天吃饭,似乎没有多少指望了,种植蔬菜,远比粮食作物紧俏,尤其赶上旺季,一颗西芹三五元,一斤甘蓝八九毛,一条萝卜两三块,实在是诱人哪!

于是,张三种、李四种、王六也种,大家都来种。种来种去,不能缺了水。即便是蔬菜上市的哪一天,即便是装车运走的那一刻,一条条的皮管子就像老龙吐水似的喷在了蔬菜上,冲着、洗着,为的就是鲜嫩,为的就是水灵,为的就是卖个高价。

于是,沟里淌的是水,路面淌的是水,地里淌的是水……

一窝窝的蚂蚁被吞噬,一个个的鼠洞被灌满。只是老天依旧干旱着,硬是不见一滴雨。毒毒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着铁板似的土地,只烤的四周荒草萋萋,只烤的几株老树稀疏枯萎,犹如鸡爪似的伸着枝条,不时有几只归巢的乌鸦落上去,凄切地鸣叫着,好像对老天诉说着什么:下雨吧,赶快下雨吧……

为了蔬菜种植,为了眼前的利益,甚至为了赔进去的成本,那些菜农、菜商、菜贩们,再也顾不了什么是生态平衡,科学管控,更来不及考虑子孙后代的生存。终结目的,那就是赚钱,哪怕把地下的水源全都抽干,哪怕是出现空前的移民,也要恣意地赌拼。赌好了,一亩地收入五六千元,甚至上万元。五十亩就是五六十万元,一百亩,辛苦三五个月,就是普通工薪阶层一辈子的收入。当然,也有赔的一塌糊涂的。当中,抽掉的水源绝不会减少……

而那种植的各种蔬菜,更是被甲胺磷、锌硫磷、氯化钡、1605、氟化乐果等等的剧毒农药喷洒着,残存着,即便是生命力顽强的蚯蚓、蚜虫、蚧壳虫、潜叶虫、红蜘蛛,以及蚊虫等等也休想生存。所谓的“绿色蔬菜”,只不过是一个憧憬中的概念。人类滋生出的各种疾病或癌症等等,就是最好的见证。

眼下,就是最有灵性的小燕子,也很少从万里之外的南方光顾坝上了。过去,很多人家的屋檐下,总有燕子衔泥垒就得巢穴。如今,那敏捷如剑的身姿或叽叽喳喳的喧闹消失的仿佛成了遥远的记忆。即便是昔日不畏严寒的麻雀、百灵、画眉、喜鹊等等也很少出现了。曾经,那落满枝头或轰然而去的景象,以及欢快的鸣叫与鹊噪忽然静谧的令人恓惶,甚至整个冬季再也看不到曾经的雪花漫舞了。反常的实在令人惊异。秋日里,那成行鸣叫的大雁或孤寂远遁的山鹰也不见飞掠苍穹了。远天,凝聚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的愁云。更多的时候,被呼啸的冷风飕飕地撕裂着,好像对人类发起了攻击似的,漫过了天际……

那些原本肥沃的土地,硬是被井水和农药浇成了一块块的“铁板”,不啻核辐射。多少年以后,都将无法耕耘。留给子孙的只能是无望的苍白,永远的伤痛了。

可以预见,如此下去,不久的将来,或更短的时间,坝上注定将会失去水源,移民迁徙。甚至还有专家推断,近二十年时间,坝上12480平方公里的面积整体下陷,导致地壳结构严重裂变。未来很有可能发生翻江倒海的地震。绝不是危言耸听!

尤其是二十一世纪初,首都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水土保持项目的实施,就坝上是京津冀风沙水土流失治理的源头,是首都北京的屏障。

生态一旦失衡,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难以恢复。生存环境将会受到严重威胁。自然灾害将会频发。诸如:沙尘、暴风、雾霾、干旱、洪涝、冰雹,甚至地震、瘟疫、疾病等等,造成的后果无法想象。什么天蓝、地绿、水净等等都将化为梦幻和泡影。因此,生态文明建设在党的十八大放在了突出的地位,融入了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的全过程,而且,成为了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奋斗目标!

如今,一望无垠的草原在荒芜,数以百计的河流在干涸。

曾经,烟波浩渺的安固里淖,仿佛一夜间消失的只剩下了白茫茫的盐碱,随着风沙的弥漫在哭泣;曾经,华北最大的察汗淖尔,魔幻似的龟裂成了泥巴,裹着腐烂的鱼虾在烈日下散发着悲怆;曾经,神话般的月牙湖,几乎成了臆想中的描摹,萧瑟的再也没有了诗意的壮美与雄奇;曾经,蜿蜒的鸳鸯河,苍凉的竟然等不来一场山洪的爆发,更没有了戏水的野鸭;曾经,涟漪荡漾的太子湖,不见了鸥鹭的飞翔,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被遗忘成了苦涩的忧伤;曾经,轱辘车演绎的康巴淖尔,硬是觅不到了昔日的滔浪,沉寂的竟然划不动一叶小船;曾经,美丽的天鹅湖,只留下光秃秃的山丘,环抱着一段久远的故事,再也不见了渔歌唱晚的桨橹;曾经,滦水的源头,汹涌的闪电河,远远地望去,犹如一口敞着的锅底,没有了鸟儿的栖息,也不见了摆渡的艄公,更没有了文人笔下的一泻千里……

如今的坝上高原,尽管拥有了湿地保护措施,充其量也就是沙漠里渴望绿洲,再也没有了多少实际意义。即便投入上亿元的经费,也休想砸出一个响亮的水泡。

坝上的水源,至少经过了千万年的涵养和沉淀。如今,短短的几年时间,水源下降的令人瞠目结舌。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可以说,挖一口三五米的地窖,就会有水源不断渗出。七八米深的一口水井,足够祖辈几代人饮用。眼下,一钻头下去,三十米不见水源,五十米依然枯竭,八十米找不到湿润,一百二十米出水,不够养殖大户一群牛羊的饮用。一百五十米下去,基本维持现状……

这就是现实,迫在眉睫!

最早种植错季蔬菜,是从一个叫大营盘的乡镇开始,然后,辐射到了周边区县,包括:张北、沽源、康保、尚义、万全、崇礼、宣化、阳原,以及内蒙古商都、兴和、化德、多伦等地。其规模逐年扩大,看似生机盎然,一片葱茏,实则,生机背后却是连年的水荒。

在坝头村,曾是一个不足三十户的地方,人畜饮水从不犯愁,常年溪水潺潺,环绕四周,随意用石头围一处水源,便可以用桶提了,优哉游哉地挑回家里,清冽的犹如醇酿的美酒。品一口醉人,喝一杯豪放。牧归的牛羊更是撒欢似的饮用,伴着牧人纵情的吼歌,在绚丽的余晖中飘荡着,越加的温馨而激悦了。

如今,因为失去了水源,自然也就失去了家园。所有的村民全部被迫搬迁了,留下的只有那光秃秃的山丘或萋艾的枯草,以及低矮的茅舍了。随着那一扇扇的门窗在夜幕中张扬着,黑漆漆的再也不见了昏暗的灯光,听不到了看家犬汪汪的叫声,听不到了骡马突突的响鼻,或牛羊的反刍,驴子的高亢,以及尥蹶子的愤怒,更听不到了主人家的鼾声或梦呓似的嘟囔……

一切,平静的有些莫名的恐慌。更多的时候,是哪呜咽的风雪肆虐着,越加的凄冷而悲凉了。即便是昔日的乌鸦或山雀,甚至是野兔子、老鼠也很少光顾这里了。

一切,仿佛不复存在似的。

曾经,有个叫靠山村的地方,因为缺水,一口老井日夜不停地围着村民,将一只只水桶吊上又送下,叮叮当当地撞击着井壁。能够提上的也就是半碗黄泥汤汤。更多的时候,盛到一只桶里,提回家,瞪着、滤着,一不小心被圈里的羊儿嗅到了,咩咩地叫着,硬是挤破了栅栏,冲进屋子,将头伸到桶里,拼命地吸着、饮着……

这时,老牛也冲出了圈舍,哞哞地叫着,焦渴地拱着头颅,好像在唤:渴死了,渴死了……

看着这样的场景,主人只是无奈地哀叹着,双手抱头,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似在哽咽,又似在祈祷: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老天爷哪,睁睁眼吧……

后来,听说二十里以外的坝下山区有一股清泉。于是,每每,天还不亮,人们就像赶集似的,套着牛车或驴车,拉着水桶或水箱,一路颠簸着,七拐八绕,赶往了取水的地方。

二十里的山路,赶到时,几乎已是正午了。远远地望去,长长的队列足有二里开外。人们的手里不是提着水桶,就是攥着牛缰,要么就是牵着驴子,坐在车上或蹲在地头,眼巴巴地等待着、祈愿着。带了干粮的人们不时地啃着,好像抱怨着什么……

那时候,总有驴子或老牛嗅着那潮湿,嗅着那汩汩的清泉,不住地抗争着,恨不能碾过人群,冲向泉边,饮个痛快,喝个酣畅。

“做甚圪呀!这是做甚圪呀?”主人不住地扯着缰绳,骂骂咧咧地抽在了老牛或驴子的背上。那种心情说不出的煎熬,也说不出的酸楚。

就这样,争着、吵着、嚷着、挤着,直到一只只水桶或水箱装满了,疲惫的太阳也快落山了。看着老牛或驴子将头扎在溪水里,拼命地吸着、饮着,直到肚子胀爆似的,依旧不肯离去。主人的眼里湿润了。然后,吆喝着,或用缰绳趋赶着,终于挤出人群,随着那二人台的漫瀚调调,一路吼着、唱着:一窝窝脚印,满眼眼泪,吃水难来,跑断圪腿……

哗啦哗啦……

桶里的清水不时地晃荡着,打湿了车底板,也淋湿了车压箱。瞅一眼水花溢出来,心疼地让人直跺脚。有时,车轮碾着那弯弯的山路,颠一下,又颠一下,“哗啦”一声,车子翻了,所有的水桶或水箱扣在了地上,顿时,水泼漫地,转眼间,渗到了干噗噗土里。驴子或老牛嗅了那潮湿,鼻翼猛烈地涨着,两眼茫然地睁着,好像充满了疑惑,暗暗地思忖着:为什么喝一口水,咋就这么艰难啊!然后,随着主人的咒骂或一顿皮鞭,倔強地昂着头颅,硬是不情愿地折回了原路。依然是排着队列,依然是漫长的等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水泉梁,因为缺水,婚丧嫁娶的日子里,送去的最好礼物,无疑就是那一盆盆或一桶桶的清水。主人见了,满心欢喜,只说:实在是感谢祖宗八辈哩。然后,便忙不迭地接了那清水,倒在自家的水缸里,存入地窖,藏着。玉液似的珍贵了。尤其是新娘出嫁,能够盛了缸里的清水,洗一次温水澡,简直奢侈的成了一生的向往和追梦。而那弥留人世的老人能在最后一刻,檫一把身子,洗一把脸,喝一口甘泉,已经是一辈子的安慰了。直到撒手人寰,依然忘不了嗫嚅着:没水的日子难啊,一定要节省哪……

“哎哎……”儿孙们不住地应着,使劲地点点头,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直到入殓的第三天,依然忘不了用那清水再次为逝去的老人洗一把脸,剩下的,硬是舍不得倒掉,然后,一饮而干了。既尽了孝心,也送走了老人最后一程……

在一个叫奶妈沟的村子里,原本有一股山泉。后来,引入了农家。最初,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泉水欢唱着,伴着乡亲们的笑声,随着那丰年的喜庆,说不出的快乐。

之后,村子里种上了蔬菜,打上了机井。泉水渐渐地少了、枯了。水龙头一整天开着,嘀嗒嘀嗒,硬是淌不出一条细细的水线。没有三五个小时,休想接满一桶水。基本的洗锅刷碗都成了困难。按理说,有了机井,吃水自然不成问题了。可是,偏就指望不上呢。“哗哗”的地下水被菜商们一刻不停地浇了菜。直浇的满世界都是喷灌、滴灌、大满贯。竟然,越浇越“旱”了……

这到底是为啥啊?人们在找寻着迷一样的答案。

在二洞沟,原本一颗蔬菜也没种,却旱的要死。究其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周边的机井早已把地下水抽干了,直抽的龙王爷犯了愁,犯了困,扯着须髯没着了。想下雨,总得吸一口江河湖海里的浪花吧!如今,井水都抽干了,江河湖海哪来的水呀,自然就降不得雨了。那就象征性地打个喷嚏吧,湿一下地面,完事了结。

于是,科学就解释,生态失衡了,要应对气候变化了等等。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儿。人为因素太关键了,或者说,人为破坏太严重了。自食其果啊!

别的不说,就村里的姑娘媳妇要洗衣服或被褥了,直能等到下雨天,用盆盆罐罐接了那雨水,存到地窖里,用的时候取出来,一遍一遍地洗过。然后,瞪着、滤着,依旧存放着。等到年关时,家里要杀猪了,宰羊了,就把存下的雨水烧开了,一勺一勺地浇在猪身上,用那巴巴石蹭了,将猪毛一点点地褪去。即便是褪去猪毛剩下的脏水、污水,一样舍不得浪费,依旧澄、滤着,甚至用来洗头洗脚,还洗澡,并且自嘲着:这样洗着干净哩……

然后,继续存在地窖里,用来和泥、抹墙、修炕、砌烟囱等等,直到点滴不剩。

即便是在那漫长的冬日里,地窖里的霜雪也要用铁铲小心翼翼地刮到盆里,融化后,存放着,等着急用。万一谁家的老人哮喘了、咳嗽了,就用这融化的霜雪煎药、服药,还用来洗那手脚上的皴裂和冻疮等等。据说,很有功效呢。

在后海子,村前,原本就是一片沼泽,一处焯水,一块草滩。不知何时,被承包商种上了成百上千亩的向日葵,不到一周的时间,淖枯了,滩荒了,藓一样地裸露着一片又一片的盐碱。昔日的山丹丹、马兰花、狗舌叶、芷棘草、河篦梳、车前子、蒲公英、扁株株,甚至是雪绒花等等全部消失了。即便是聒噪的青蛙,以及各种飞来远去的水鸟也不知落荒到哪里。平日里,吃草的牛羊也没了去处,只能圈养着。一辈子的牛倌羊倌竟然失业了。望着远天的愁云,随着野野的朔风吹过,越加的惆怅了。

事实上,得不到放牧的牛羊很快就出现了布鲁氏病菌、口蹄疫等等。感染着人们。这才意识到,千百年来,放牧归田,天经地义。不仅肉质鲜嫩,而且水肥草美。即便是那粒粒的羊粪蛋蛋或牛粪片片,散发出的都是旷野的温馨,天然的肥料。特别是雨水冲刷后,有益于生态,更有益于植被。于是,就有了烧荒一说。烧过的草灰一样是绝好的肥料。

很显然,只有烧过的荒草或被牛羊吃过,才能长出嫩绿,生机盎然。反之,只有那萋萋的萎靡和颓废了。加之,地表干涸,井水枯竭,形成的只能是恶性循环,生态失衡,即便是野鸡山雀,猪獾狐狸之类等等的生命都将无法生存。而那H7N9人禽流感之类更是无法回避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早在一千二百多年前,伟大的诗人白居易就曾写下了千古绝句,生动地诠释了自然的美妙与和谐。

哗哗的地下水,日夜不停地抽取着,转眼间,曾经的老井一眼眼地干枯了,没水了。伏在井口上,投一粒小石子,再也砸不出一波水纹。唤一声,也听不到了那种激荡的回声。顿时,人们傻了、呆了、急了,只好提着水桶满世界去找水。

“谁接水,谁缴费。”村长把任务交给了纪达。

纪达是个热心人,也是个老实人。七十多岁了,办事可靠。

那天,纪达要给村委会收水费了。于是,就走进了张老太太家。纪达说:“还差五毛钱水费哩。”张老太太就说:没钱哩。纪达就说:没钱干吗抽人家的水呀?张老太太就说:从古至今,没见过吃水还收费的。

说着,两个老人争吵起来了。随后,竟然撕扯起来。老胳膊老腿,再也经不得摔打了。“扑通”一下,纪达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浑身剧烈的阵痛着,送到医院后,经过检查,一根肋骨不慎断裂了。紧接着,输液、住院、吃药、陪床等等。没用一周时间,五千块钱栽进去了。

此刻,回到家里,躺在炕上,纪达忍着阵痛,拭一把纵横的老泪,思来想去,心里总是憋屈着,只因缺水,只因五毛钱的水费,遭受了如此大的伤痛。好端端的日子,咋成了这样啊。难哪!

那时候,家里的水缸空荡荡的敞着,缸底处,正有一只潮虫还在饥渴地蠕动着,好像在拼命地唤着……水……水……咋没水啊!讨厌的人类……

小淖台,在坝上,顾名思义,就是湖泊,就是有水的地方。从东到西,一字排开,足有上百户人家。如今,常住人口也就二三十户了。很大程度上,淖也枯了,水也没了。年轻一些的,大多离开了村子,外出谋生了,打工了。一些闲散的土地干脆承包给了菜商、菜贩、菜农。不计后果地经营着。于是,一眼眼的机井钻下去,只钻的人心发慌,发怵了。淖台上的老井跟着就枯了、废了。人畜饮水一下成了主要的话题。

那天夜里,老牛伯伯给小马叔叔说:这样下去,井里没水了,日子咋过呀?小马叔叔就说:机井那么多,咋就没水嘛。没水人家干吗打井呀?老牛伯伯听着听着就困惑了。于是,找到了杨爷爷去理论。杨爷爷想了大半天,捋一把霜白的胡子到底说一句:一辈子没有经历过哪!实在是闹不几米(不明白)呀。后来,就找到了朱哥去探讨。朱哥似乎成竹在胸地想了想,忽然饥渴的有些困倦了,闭了眼,竟然呼呼地睡了去。“真是一睡解千愁啊!”吕婶和罗嫂哀叹着,只说:“这地方实在没法呆下去了。”说完,忧郁地离开了。吕婶和罗嫂很早就成了寡妇。现在,可能要改嫁了,发誓要嫁到有水的村子或城镇……

第二天,俊妞家就出乱子了。或许是女儿贪玩,或许是该着出事儿,一不小心,竟然将借来的一盆水碰翻了,洒了。俊妞一急,就在女儿的脸上或许是身上,不经意地拍了一下。“没水咋做饭呀!”不曾想,女儿不经拍,一下就倒在了角落里,再也没有爬起来。俊妞瞅着,顿时傻了、懵了。然后,将女儿一下抱在了怀里,哭着喊着,一口气没有缓上来,转眼间,母女俩就走了。走得那么匆忙,那么幽怨。翌日,外出打工的丈夫回来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呆了。然后,发疯似的悲号着,冲出了屋子,冲向了老井,一头栽了下去……

村人发现后,硬是救了上来,只见鲜血淋漓着,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了。

“不该救我哇!就是死,也要死在井里,做鬼也不能缺了水啊……”

人们全都落泪了,哽咽了,唏嘘着:这是甚日子啊!

在北大滩那一带,好多个乡镇因为缺水,一个又一个的男女走出去,肤色都是灰呛呛的,粗糙的看不出一点儿细腻或白净。三十岁的年龄就像六十岁的样子。牙齿几乎都是铁锈的那种。原本俊秀的姑娘常常因为一嘴锈色的黄牙,硬是找不到婆家。原因就是水质变异了。涩涩的,越喝越渴。外乡人喝了就闹肚子。痢疾。后来听说,有的婴幼儿竟然患上了软骨病或智障等等。经过确诊,得出的结论就是水质变异造成的。实在是令人忧虑啊!

只因缺水,很多人不再刷牙漱口了,甚至伴着难闻的口臭,还有那浑身的汗酸,好像啥都不在意了。一年四季,干旱着,唯有那弥漫的风沙伴着白茬茬的盐碱,抽打在脸上、身上,就像刀割似的生疼。即便搽油抹粉也失去了应有的功效。偶尔等到一场蒙蒙的细雨,只好把盆盆罐罐全都摆放在院子里或屋檐下。一边接着雨水,一边跪倒在地上,凭任雨水淋个透湿,全当是洗发、洗澡、洗衣服。然后,将湿漉漉的衣服扒下来,拧干了,晾晒着,随后,用手在身上一遍一遍地蹭着,将那酸酸的汗碱或脏污一卷卷地搓下来,纷纷地坠落着。也有经不住淅沥的雨水,居然感冒了,发烧了,干脆躺在被子里,蜷缩在炕头上,捂一身臭汗,再将汗渍小心地搓过,奇迹般的痊愈了,没事了……

雨过天晴,再到地里看看庄稼苗苗,依旧是稀稀拉拉的样子,就像谢了顶的毛发,勉强生长着。有时,一旦遇上六月雪,陡然一场降温,一夜之间,所有的庄稼全都冻死了。于是,乡亲们哀叹着,蹲坐在地垄上,砸着那拳头似的土坷垃,眼含泪水,或者霜打似的回到家里,倒在土炕上,只是闷闷的,抽着那浓烈的旱烟,再也想不出丝毫的办法了。

“老天爷不让人活哩。”

“怨不得老天爷哪。都是我们人类造的孽啊!地下水都抽干了,能不旱吗?生态破坏了,气候反常了……报应哪,报应哪……”

“庄稼没了苗。那可咋办呀?”

“能咋办呀?花钱买种子嘛。”

于是,依旧是播种,依旧是期待。十天半月,埋在土里的种子硬是拱不破土层。心急的乡亲们只好将那干裂的土层抛开了,只见那种子静静地躺着,干瘪瘪的,放在嘴里咬一口,又咬一口,就像石子似的蹭牙……

一年的收成注定没有了指望。村民们只好外出打工了。都说,下煤窑挣钱哩。那就到煤窑上找活吧……

后来,就有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了。矿难发生的时候,下到煤窑的村民再也没有回到村子……

曾经,上千人的村子,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人的村庄比比皆是。人口逐年锐减。于是,乡亲们在感叹:村里的人全都哪儿去了?哦,全都进城了。城市也在缺水啊!老早就听说,南水北调了。那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啊!

是啊,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一旦缺水,危机四伏。

在坝上高原,尤其是农村,因为缺水,能出去的全都走了,只剩下了所谓的“九九三八六一”部队(老年妇女儿童)。凑来凑去,也组不成一个加强排。再看村舍,越加的消沉而漫散了。更多的房子还没来得及住人,门窗就被土坯子严严实实地封上了,再也不知了主人的下落。即便村委会选举了,能够联系上的村民也是寥寥无几。有时,接到通知也没几个能够赶回来的。真要回来了,首先扛着一桶纯净水。不然,冷不丁的没法生火做饭,更找不到哪里才有水源……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一眼眼的机井钻下去,到底是水多了,还是缺水了?

生活在坝上的乡亲们越来越困惑了、茫然了……

责任编辑/彭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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