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心

1.明明是花拳绣腿

刚进教室，我又听见“果冻”在吹嘘他的“武林秘籍”。

“果冻”真名周国栋。国栋，果冻，外号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出来了。他自己，好像也挺乐意我们这么叫。

果冻最大的乐趣，就是没完没了地向全班推广他自创的历史解题秘籍，一说起来，那是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刹也刹不住。

这不，他又比划得一脸眉飞色舞。

“……用‘如影随形腿锁定关键后，你就要‘顺水推舟，按着线索层层递进。写出‘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变，一点也不难……”

“……说过很多遍了，解这种题要学会‘瞻前顾后和‘左顾右盼，理清材料和问题，才不会被其它选项迷惑……”

“……注意了，这种类型的解答题用了‘移魂大法，要混淆你的解题方向。试试‘化骨绵掌，顺着它的思路延伸，最后扣住核心一击，不就完了……”

一惊一乍，把周围同学唬得一愣一愣的。

目睹这一幕，我忍着没敢笑，走向自己的座位。历史学习，我一直遵照秦老师的方法，规规矩矩，踏踏实实。至于果冻那一套，还是敬而远之吧——尽是些花拳绣腿，名号叫得响亮，真到考场半点用处也没有。

对于果冻这号人，我也是持同样态度。但他才来班上半个月——半个月！就让半个班的同学臣服在他的“秘籍”之下，可见嘴皮子功夫了得。

嘴皮子功夫了得又如何？秦老师一向不苟言笑，话不多可字字是金，让我们班的历史成绩稳居年级第一。秦老师一句，可不顶你果冻一万句？

我承认自己有点赌气，为秦老师赌气。

没想到我才在椅子上坐稳，这家伙一转身，居然上门推销来了。

他说：“林喆喆，月考你是年级第一，厉害厉害。可据我调查，你的历史成绩比第二名低了10多分呢。有没有想过试试我的秘籍，再把成绩升个级？”

“谢谢。我已经习惯秦老师的方法了。”我笑容可掬地拒绝。

这家伙不饶不休，“你可以试一试，不好用就退货。秦老师的方法用了十多年，也该转变转变了，你说是不是……”

我打断他：“我想预习课文了。”

瞄着果冻黯然离开，躲在竖起的课本后，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解气。谁让他说秦老师的办法过时了！他来我们班不过半个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哼，别得意忘形。我得找个法子治治他。

2.胡椒粉惹的祸

利用课余时间和学校里的情报网，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搜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一、每天中午，果冻都在学校食堂吃饭；

二、果冻有很严重的胡椒粉过敏，一吃到胡椒粉，满嘴都要起泡——据说，这是他和同学闲聊时扯到的。

居然主动把这么大的弱点暴露出来，果冻啊果冻，有你好瞧的。我暗暗制订作战计划，确保万无一失后开始行动。

午休时，我干啃了两个小面包，草草打发肚子，就往食堂跑去。钻过排队的人群，绕过几排桌子，远远瞅见果冻一个人在角落里凄凄凉凉地吸面条。

“果——”我跑到他的桌子前，声音不自然地卡了一下，“——李延和周传斌打起来了，被保安抓住，你不过去看看？”

“什么！在哪里？”果冻跳起来。

“就在食堂门口——”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溜烟跑远了。

叫你多管闲事，我冲果冻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赶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整包胡椒粉，手脚麻利地倒进面碗，还拿筷子拌了拌，自认为看不出一点痕迹，就起身开溜。

躲在食堂柱子背后，气还没喘匀，我看见果冻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坐回原来的位子，什么也没察觉，扒了两三口面条。我静静等待——突然，他猛地跳起来，筷子一丢，慌里慌张往门边的水槽跑去，惊得满食堂的人都看他。

哈哈！中计了！我在心里欢呼。

糟糕！我不由一拍脑门。我怎么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愚蠢至极简直不可饶恕的错误——不用想，果冻也知道整他的人是我。

反正他也倒霉了。我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这天下午，果冻请了假。

第二天，他戴了一只大大的白布口罩，半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同学问起，他也不说，只是摇摇头。

嘻嘻，只有我知道，大口罩下边，可都是胡椒粉过敏引起的红点点，还有红肿肿的腊肠嘴。

真想让全班同学看看他的糗样，看他还敢不敢四处招摇自己的武林秘籍。

不出所料，果冻的“复仇”很快就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一场挑战。

课间，果冻拉着董胖子到我桌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胖子却是满脸不乐意。果冻戴着口罩，说话闷声闷气的，像乌云背后的闷雷。

“林喆喆，你不是不想用我的秘籍吗？那让用了的董立言和你比试比试，怎么样，你敢不敢？”

“为什么是我？”胖子说。

“为什么是他！”我说。

果冻对我和胖子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挤挤眼睛解释：“董立言的历史基础最差了，如果他都能赢过你，就说明你该改改法子了。”

“行，比就比！”明知是激将法，我还是应了。

“好，那就以半期考成绩为准。”果冻拉拉胖子，“别哭丧着脸，我帮你特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在心里飞快地打完了算盘。历史虽然是我最弱的一科，可董胖子的成绩在班里从来都是垫尾的啊。

3.愿赌就得服输

你一定猜到了，比试的结果让我大跌眼镜——

半期考，我的历史创下新低，80分。而董胖子，居然如有神助般考了81！

“哎哟，不错嘛胖子。怎么考的跟哥们说说。”

“就是，胖子你这回怎么这么厉害啊，考得比林喆喆还好。”

“老实交代，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

成绩刚出来，一群人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堵住胖子，吵吵嚷嚷地问他进步神速的原因。

“那当然是因为我用了果冻的武林秘籍啦。”看胖子那得意样，俨然是一个“董果冻”，“我才学通了几招，可真不是盖的，招招管用……”

吵死了！赢了就赢了，炫什么炫！我捂住耳朵不想听。一片阴影披落桌面，我抬起头，正对上果冻笑嘻嘻的脸。

“怎么样，服不服啊？”

“服！服！”我气急败坏，一鼓作气回他，“但是别指望我会承认我的方法有问题。”

“你的方法当然没问题。”果冻居然在我前面坐下了，心平气和地说，“只是有些地方还可以再进一步。把你的半期考卷子拿出来，我们看几题再说。”

又来了，推销员。想是这么想，我还是乖乖地掏出历史卷子，鲜红的分数依然刺眼。

“你看，这道题，秦老师是不是说过，要找到考点，知道命题者的意图所在？在我的秘籍里，找准题眼，葵花点穴手才能次次命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认真听，好像有点理解了。

“‘没有重工业就无法保卫国家是题眼，答案就只能是‘处于资本主义世界的包围中了。”

果冻说着，看看我的眼睛。我点点头。

“再看这题。秦老师说过吧，要尽可能联系上下文，弄清楚材料间是因果还是并列或者其它关系。我说的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也一样。你不能挖中一点，就兴高采烈捧着跟宝贝一样，把其它的都漏掉了……”

听着听着，我发现果冻的武林秘籍还真有一套，不那么像花拳绣腿了。不同的解题方法套上不同的武功招式名，挺形象生动，还怪好玩的。

但秦老师教的方法还是没有错。到这时候，我还固执地坚定立场。

把错题全部讲完后，果冻掏出一张报名表，摇了摇，放在我面前，“这是全市中学生历史知识竞赛的报名表，每个班只有一份。给你了。”

“我……”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林喆喆，你的历史基础是全班最好的。不过攒了一身知识，就像高强的内功，总得用合适方法使出来对不对？这一次，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果冻说完，扬起眉，摆出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不等我回答就起身走了。

4.狂奔的自行车

历史知识竞赛的颁奖仪式上，我领到了奖状——

我是一等奖！

上台领奖的时候，有好几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来回打转：

秦老师一定很欣慰。

上次不慎输给了胖子，这回可扬眉吐气了。

爸爸妈妈，班上的同学看到了，会怎么想？

最重要的是——果冻也会高兴吧。别的不说，他的武林秘籍还真挺管用。什么瞻前顾后，什么顺水推舟、化骨绵掌、冰魄银针、大力金刚指……这些招数帮我一路过关斩将，顺顺溜溜填完了所有空格。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次获奖，果冻功不可没。

颁奖仪式结束，我走出大楼门口。果冻居然倚着一辆自行车等在路边，正拼命冲我招手——那动作不能再夸张了，想不看见都难。

走上前，我喊了果冻一声：“周老师。”

这或许是他来我们班代课的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喊他老师。

两个月前，班主任秦老师忽然生病住院，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换了个嬉皮笑脸的年轻老师，接过班主任和历史老师的位置，动不动就推销他那一套像极了空话的武林秘籍。

光是推销也就算了，居然还网罗了半班同学的心。老听见“周老师教得比秦老师好多了”“又幽默又有趣，秦老师太古板了”“武林秘籍真棒”这样的话，作为班长兼历史课代表的我，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承认自己有点赌气，为秦老师赌气，觉得果冻百般不是，怎么看怎么不爽。不过现在，我得承认，我对果冻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一等奖，不错啊！”果冻不客气地敲敲我的脑袋，踏上自行车，一拍后座，“上来！想拿去给秦老师看吧，你？”

“嗯！”我大大方方地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果冻踩下踏板，我们向着医院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路上，风刮来果冻的声音：“其实秦老师也是我高中时的历史老师。他教的方法，每一条我都如数家珍。”

像是抖开了一个包袱，果冻说完，听上去似乎舒了一口气。

“噢。”我心里有一点点触动，因为这句“如数家珍”。

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的心情好像也随着滚动的车轮呼啦啦转起来，呼啦啦奔向未来，收也收不住。

滑过耳畔的风声作掩护，我在果冻背后大声说：

“周老师，谢谢你的武林秘籍！”

插图/胡嫄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