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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鹅,起舞自冰城
——著名舞蹈家盛婕在哈尔滨

2015-04-19戴淮明

小说林 2015年6期
关键词:萧军陈老师哈尔滨

◎戴淮明

白天鹅,起舞自冰城
——著名舞蹈家盛婕在哈尔滨

◎戴淮明

从江南水乡到北国冰城

盛婕,学名盛曙霞,1917年12月21日出生于上海一个显赫富贵的盛氏家族,她祖父的长兄就是晚清大名鼎鼎的洋务运动干将、实业巨子盛宣怀,作为总理大臣李鸿章的得力助手,他在兴办航运业、电讯业、矿业、纺织业、海关、铁路、学堂等做出了巨大贡献,为推动中国近代化的步伐立下了汗马功劳。只可惜,小盛婕未能见到这位“大爷爷”,因为盛宣怀早在她出生前一年的1916年病逝于上海。盛宣怀是长子,有五个弟弟、子侄数人,但他对少年失怙的侄子盛茀田(福田)同情、关爱有加,将其培养成人。盛茀田就是盛婕之父,他娶杭州名门望族潘家才貌双全的七小姐潘筱韵为妻,生子时敏、女曙霞,兄妹相差两岁。遗憾的是红颜薄命的盛夫人三十岁那年因难产而不幸亡故,撇下不到九岁的儿子和不到七岁的女儿,撒手归西。

1929年6月的一天,父亲将远在江南的兄妹俩接到哈尔滨生活。

十二岁的盛婕走出洋味十足的哈尔滨火车站,立刻就被这座俄潮汹涌、欧风炽盛的城市吸引住了。一辆欧式古典马车载着父子三人驶上大异于江南石板小桥的高大雄浑而又典雅的霁虹桥,然后一溜下坡地冲到铺着方形“面包石块儿”的建筑欧陆风情、洋人店铺林立的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到达外国七道街(今霞曼街)电报局后院楼内职员宿舍——这就是他们的新家了。宿舍是老建筑,宽敞明亮又很安全。更方便的是不用起火做饭,吃的是宿舍的包饭,伙食还不错。兄妹第一次吃到正宗的俄式面包、大列巴和红肠、酸黄瓜,还有“玛达姆”(俄国妇女)出售的酸牛奶、酸奶酪比之上海的小笼包、阳春面、瓦块鱼,别有一番滋味。如此便省却了许多家务琐事,就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学习、游玩、娱乐,一切都很舒适。

父亲特别疼爱从小失去母爱的儿女,尤其是格外喜欢女儿,透过那大大圆圆的镜片发散出的慈祥目光和那并不十分宽阔的臂膀的呵护,小盛婕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浓浓的,暖暖的,这也许是父女别离五年的,一种补偿吧!这个在沪杭长大的江南漂亮丫头,在哈尔滨这个有着浓郁异国风情的远东大都市,将幻变成半个欧味十足的“洋小姐”,从此开始了在冰城学习生活八年的时光。

舞蹈家:盛婕

负笈求学“东方小巴黎”

眼看着兄长盛时敏考上了“哈尔滨扶轮学校”,盛婕也求学心切,进入位于道里区中国十四道街(今西十四道街)路北的“哈特区第十六小学”。学校颇有规模,设高级班4个,初级班12个,计有743名学生。盛捷因家境颇为殷实,故进入这所当时很有名的小学校。她本应该读四年级,因听不大懂北方话,只得先“屈就”三年级,以适应语言环境。因在杭州自幼深得六姨母耳提面命之教诲,在龙翔小学底子打得好,因而她在“第六小学”除语言外,国文、算术、历史、地理、唱游(唱歌游戏),门门课程都考第一。

当时的学校,按今日标准而言,也讲究“德智体美”,音乐老师刘大白、教体育的蒋老师都培养出很多日后学业有成的学生。蒋老师人长得漂亮,教体操和形体,她编排的体操,每次运动会都得第一名,如藤圈舞、花环舞等,不仅人数众多,动作整齐,而且舞步、图案变化也多式多样、美妙优雅。往往一出场,就一下子擦亮了人们的眼睛,令人为之一震。盛捷在学校大环境的影响下,在刘老师、蒋老师的悉心指导下越来越喜欢唱歌跳舞,慢慢学会许多舞蹈节目。后来每到学期末举行晚会,她就演出黎锦晖的《葡萄仙子》《麻雀与小孩》等歌舞,还与同学们排练演出《三蝴蝶》《月明之夜》等节目,演出获奖几乎是场场不落的事儿。寒暑假她也不闲着,常到附近的“二毛子”尼娜家花五元钱学芭蕾,完全是业余性的。

当时的哈尔滨号称“东方莫斯科”,有原沙皇时期的数十万白俄和波兰、捷克等国的欧洲人及犹太人流亡在这个新兴的大都市,其中有相当数量的私人教师开办私人学校或在家中教授俄语、绘画、雕塑、音乐、舞蹈。这座艺术之城、音乐之城洋味十足,就连电影院剧院放映电影之前,也总是加演一场独舞或双人舞的“真人秀”,盛婕每次都早早入场和观众一起欣赏。电影散场出来,就四处观赏体会那些街头艺术,接受各种艺术形式的熏染和陶冶。

盛婕读小学最后一个学期时,父亲调离哈市,去远郊区新建的电报局当局长,她处于是退学并随父亲到新住处,还是留校读完关键的毕业期的岔路口上。刘大白老师说,只差一个学期如果退学毕不了业,太可惜了!她大力挽留,坚持让盛婕住进她家现成的客房,住得舒适,伙食又好,且坚决不收饭费,可刘老师的丈夫整日游手好闲,不大正经,令人生厌生畏。盛婕的班主任陈玉文老师立马让盛婕搬到自己在南岗车站街(今红军街)的庭院别墅,那个院子像个大花园,独门独户,内有一幢俄式平房,套房中有个大大的客厅,客厅里边是主卧室,还有书房,走廊尽头是陈老师的儿子王士英(后改名王语今,赫哲族著名翻译家、文学家)的卧室。盛婕住在陈老师两个女儿王士琴、王士清的房间里,与士清同睡一张大床。陈老师的丈夫王洪杰(王辅臣)在中东铁路管理局做官,外出都坐小轿车,平日里早出晚归的不大接触,好像有点怕他。一次,王先生看了盛婕父亲给她的信,对妻子陈老师说:“盛婕这孩子的父亲很懂家教,信中让女儿别乱跑、别讨厌,对子女管教挺严,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陈老师对盛婕这个品学兼优的班长格外好,“每天早上不到六点钟起床,早餐是面包、牛奶、粥、咸菜、花生米,等等。饭后,师生一道去学校。晚上五点多钟放学回来,佣人已做好晚餐,大都是大米饭、炒菜,吃得挺好的。晚饭后,三个女孩子分头写作业复习功课。晚九点钟前后洗漱就寝。”陈老师的大女儿士琴“挺爱美的,常修修指甲,抹抹这个那个化妆品,我和士清都没有”。盛婕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王家都是凉水,洗澡只好去澡堂。

盛婕与陈老师一家人相处得很融洽,他们偶尔在花园内乘凉,或在星期天晒太阳。王家不养猫狗,只养花花草草。在施肥浇水时,也能见到陈老师的儿子,盛婕随士琴士清称他“小哥”。小哥精通俄语,当时已工作,几乎每天晚上猫在屋里写作。“不久,全家都为小哥忙婚事,陈老师让班上的俩班长即我和曲韵清当小哥的傧相,并为我俩各做一件豆绿色滚边的旗袍,穿上非常清秀优雅,别有风韵。”(《忆往事》第12页)后来盛婕多次为人当傧相都穿这件旗袍,平时都穿校服。

盛婕终于以七个一百分的优异成绩毕业了,她还代表小学校参加全省会考,所获奖品是一个大大的铜墨台和一对铜尺(镇纸),为母校争得了荣誉。她考上了女子中学,告别了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学习半年多的陈老师和士琴士清姐妹。然而,她并未忘记恩师。“解放后,陈老师在北京市政协当顾问,1956年我去莫斯科访问(率中国舞蹈家代表团赴苏联考察民间舞蹈历时两个月)前,陈老师还教我怎样把黄色的奶油抹在面包上,俄文叫‘谢拉’(音)。陈老师患腰下垂,我给她买了一个医药兜子,里面装上药袋,系在腰间,向上托着腰,便于治疗。我和士琴士清情同手足,有合影照片,可惜找不到了。士清嫁给周总理的弟弟周恩寿,生育十个儿女,我们只是通过电话保持联系,她不在了,去世五六年了。”

羽翼渐丰,试飞“东特女一中”

1935年初,盛婕考入“东特女一中”,全称为“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校”,校址位于南岗区邮政街135号,坐落在市中心一处环境幽雅的俄式民宅区中,距圣·尼古拉教堂不过百米。该校前身是“私立从德女子中学”。1927年秋,十七岁的萧红曾入校读书,盛婕读了《生死场》颇为震撼。自1932年2月5日哈尔滨被日本侵略军占领,盛婕就痛恨当亡国奴的日子,为逃避“东特第16小学”全体师生去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参加日军进城欢迎式,她躲进学校厕所,磨蹭到欢迎队伍离校后,才一人溜回教室看书。但下午黑板上贴出告示:“今八班学生盛曙霞违反校方规定,未参加全校集体活动,特记大过,以示警告。”对此盛婕只能以不停地放声大哭来抗议这种“屈辱”,内心激起反抗的情绪,也关心社会活动了。如今萧红的《生死场》又为这反抗之心添了一把干柴。她于1935年参加了由中共地下党员姜椿芳策划成立的“哈尔滨口琴社”,在社址道里区西四道街2号楼上排练并演奏爱国曲目,组织公开巡演,宣传抗日救亡思想,聚集一批沦陷区的文艺青年、进步知识分子和爱国志士,其中有共产党员、口琴社创始人金剑啸,1936年8月15日英勇就义,年仅26岁;口琴队队长、指挥侯小古,共青团员,1937年9月23日于太平桥圈河被日寇杀害。

盛婕与哥哥盛时敏还结识了父亲同事道外电报局孔局长的长子孔罗荪(蓓蕾社主编)及妻子“女中皇后”周玉屏,次子孔柯嘉;道里电报局张局长儿子国良、国光,女中同学杨金玉(邻居的妹妹,后改名杨帆,著名舞蹈家)等,结识了姜椿芳、金剑啸和第一任口琴社社长袁亚成及夫人陈涓(笔名小猫)、文学家金人(张君悌)、诗人秋子、音乐家白欧,等等。听他们举办的讲座、读书演讲、唱歌、吹口琴。在交谈中常听到东北抗日联军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等人与日寇英勇斗争的消息。十八岁的盛婕逐渐从一个不问世事的少年,走向反满抗日的爱国一代的队伍。1932年8月哈尔滨大水灾期间,他们在街上的积水中划船救人或为人送物资;盛婕他们演出《棠棣之花》《幽兰女士》,唱《渔光曲》等;和侯小古等十二人在哈尔滨电台演播话剧《爱国魂》。盛婕这只勇敢的小天鹅羽翼渐丰,开始试飞于女子中学上那片蔚蓝色的天空。

逃离北满,展翅南翔回沪松

1936年父亲病逝给了她心灵上极大的震撼和悲怆。

1937年春节后,兄妹扶灵柩乘轮船到达青岛,因终于不再做亡国奴而欣喜万分。他俩将父亲灵柩安放在杭州六合山与母亲合葬,以尽大孝之道。远离故乡八年的白天鹅终于可以自由翱翔在江南草长莺飞的春天。夏秋之季在松江女中短暂借读之后,盛婕1938年到上海与哈女中同学杨帆同时考入“中法戏剧专科学校”舞蹈班。“东北贷款生”免费就读,师从青年舞蹈教师吴晓邦(后来结为夫妇),系统学习舞蹈理论和中国戏剧史、欧洲文学名著选讲、戏剧概论、戏剧创作、戏剧运动史和表演、导演术、化装等等。排演莫里哀喜剧《装腔作势》、反法西斯作品舞剧《罂粟花》、话剧《小英雄》,为慰问在孤岛坚持抗日的第十八路军,吴晓邦为盛婕排练并上演了独舞《心愿》,她又与杨帆表演了双人舞《伴侣》,祈祷和平与吉祥,引起了轰动效应,后来又辗转多处演出抗日进步文艺节目,在1945年6月到达革命圣地延安,成为职业舞蹈表演艺术家和组织活动家,而这一切都源自盛婕在哈尔滨八年的勤学苦练打下的深厚基础和“童子功”功底。

舞蹈家盛婕女士与作者

“三进冰城”,盛婕重回哈尔滨

1945年11月,盛婕和吴晓邦随鲁艺干部先到了张家口华北联合大学,“很多文艺界的人都集中在联大,在沙可夫、江丰、艾青的领导下,吴晓邦在那儿成立舞蹈班,只有六个学生,从延安出来也没怎么招学生,那一点课吴晓邦一人教足够了,还满足不了他,所以我又没有课教了,只照看孩子。我总觉得难道我就成了只照看孩子的妈妈了?后来吕骥、张庚要去哈尔滨成立文工二团,我就申请去文工团工作。沙可夫是联大的文学院院长,我向他申请去东北鲁艺文工团,沙可夫考虑我和吴晓邦会分开,没有同意,但我很坚持。后来我和吴晓邦决定,我带儿子,他带刚满周岁的安娘,还有一个‘小鬼’勤务员帮他。我一直争取这个机会,加上文工团也想让我过去,后来才得到批准。于是我和儿子卫江一起去了哈尔滨,吴晓邦和安娘去了张家口。1946年6月到了哈尔滨,我参加了演出《黄河大合唱》,在《白毛女》里我演了二婶。后来哈尔滨的局势又紧张了,我们就转移到了佳木斯,建立了东北大学。”(《忆往事》第49页)

盛婕在佳木斯东北大学成立舞蹈班,因过度劳累和受风寒,患“肺浸润”,大吐血,经一位抗战后留在佳木斯的日本大夫治疗,打针吃药,过了很久才慢慢养好。

1946年10月,国民党军队进攻张家口,鲁艺干部疏散转移。吴晓邦没有跟部队走,一个人背着安娘徒步跋涉三个月,于1947年1月辗转来到佳木斯。4月,吴盛二人又到哈尔滨,盛婕已是“三进冰城”了!他们住在红军街1号楼二楼,楼下是著名词作家、诗人塞克的家。当时东北局就在红军街2号。

此时,盛婕的工作关系在哈尔滨文协。

这期间,萧军也在哈尔滨工作生活。萧军和吴晓邦、盛婕第一次见面是1945年8月8日,二人刚刚到达延安。萧军日记载:“晚饭后遇到吴晓邦夫妻,她曾在哈尔滨读过书,新到此地,甚留恋那里。她与(陈)涓相识,听说涓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丈夫做商人已发了财。”可见记的是夫妻二人,记载重点是盛婕。萧军有深深的“哈尔滨情结”,盛婕则“甚留恋那里”,况且又说到多年没有见面的陈涓近况。尽管他们当年在哈尔滨未曾谋面,今日在延安异地相逢,仍然感到分外亲切。由此,开启他们交往的起点。

其后,他们都来到佳木斯、哈尔滨,后又去北京定居和工作,萧军日记多有记录。1947年日记:3月18日:“上午去市场和吴晓邦走了一转。”3月19日:“去炮兵学校宣传队讲课”,“也代吴晓邦解释了他那‘美’的意义。”3月22日:“随吴晓邦去凯丰处。”还有对吴晓邦的一句评论。3月27日:“吴晓邦要回佳木斯给芬和孩子们带去一包糖。”12月31日:“吴晓邦来。”

1948年日记:1月1日:“吴晓邦来。”1月4日:“吴晓邦盛婕夫妇来。”1月9日:“吴晓邦来,给《文化报》带来一篇稿。”还说到某某讲萧军的坏话。3月30日:“晚间去吴晓邦处闲坐了一刻。”他们交流颇多。此时,上面正在批评萧军,吴晓邦告诉萧军“不要批评他们”。萧军则说:“我告诉他,批评是还要批评的。”4月11日:“吴晓邦夫妇来,闲谈了些他们的工作。不过吴本身是好的,他不能消沉,自己寻找工作,做去就是。我鼓励了他。”4月20日:“吴晓邦来,把那篇《艺术教育》稿拿回去,我给他提了些意见并代删改了一些。”7月22日:“遇到吴晓邦,带了两个孩子。”7月24日:“到吴晓邦处坐了一刻。”

1948年10月,沈阳鲁艺开办了。吴、盛离开萧军、塞克等同志和朋友,去了沈阳鲁艺,和陈锦清在舞蹈班给学生上课、排节目,盛婕任沈阳东北鲁艺讲师、音工团团委并兼任舞蹈队队长。

盛婕离开哈尔滨至今已有六十七年之久,可她“三进冰城”的情景却烙印在脑海之中。

哈尔滨——盛婕(圣洁)白天鹅起飞的地方,至今,年近百岁的老人家一直不能忘怀!

戴淮明,1954年生,祖籍江苏徐州。大学本科,1969年参加工作,哈尔滨日报报业集团退休,系黑龙江省作协、哈尔滨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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