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爆棚”的语义演变与成因

2015-04-10张雪梅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234

绥化学院学报 2015年11期

张雪梅（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234）

网络流行语“爆棚”的语义演变与成因

张雪梅
（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234）

“爆棚”是近年来非常流行的网络用语，用来表达程度极高。从句法功能来看，其通常作谓语，也可作定语和补语。“爆棚”由最初的“形容某场所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之义泛化为表程度极高，进而由作程度补语进一步虚化。这一过程是在认知隐喻机制的作用下完成的，而语义上的关联性是其演变的基础，人们标新立异的心理需求是促发“爆棚”语义演变并虚化的重要外部因素。“爆棚”把抽象的程度形象化，极具新鲜感和画面感，因此颇受年轻人的欢迎。

“爆棚”；流行语；程度义；虚化；成因

一、引言

近年来，网络用语中非常流行“爆棚”一词，我们仅就人民网就检索到用例64000多条。（包括重复用例，检索日期为2015年5月20日）例如：

（1）2014年凭借搭档李敏镐出演的《继承者们》在亚洲国家人气爆棚。（《朴信惠穿运动装现身笑容灿烂显青春活力》2015年5月11日人民网）

（2）券商去年人均薪酬高企源于券商爆棚的业绩。（《中信证券“打工皇帝”年薪1670万港元》2015年5月6日《新京报》）

（3）一次“压力大到爆棚”的抢修令李玉峰印象深刻。（《南极科考：关于越冬队员的故事》2015年4月15日《中国海洋报》）

“爆棚”原义是形容戏院、影院、竞赛场所等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显然，以上三例的“爆棚”意义已经发生了抽象化、虚化，表达程度极高的意义，这正是当下网络用语中非常流行的用法。本文拟从句法、语义语用特点及其演变的动因对“爆棚”进行多角度考察。

二、“爆棚”的句法功能

（一）作谓语。“爆棚”在句中通常作谓语，例如：

（4）首度以“人夫”形象出现在电视荧屏上的周董，期待值爆棚！（《周杰伦婚后首秀台上亲自搬凳子笑称“回娘家”》2015年1月22日新华网）

（5）金秀贤亚巡粉丝会人气爆棚，获称“最亲切韩星”（2014年5月22日人民网）

例（4）“爆棚”说明观众对周董的期待程度很高；例（5）则表明了金秀贤的极高人气。

“爆棚”有时可被程度副词修饰，例如：

（6）我们既然承诺了，就算当年生源非常爆棚，也得通过增加计划来消化。（2011，意犹未尽话高考》2011年8月15日《光明日报》）

（二）作定语。“爆棚”还可以作定语，用来修饰名词，而且往往是抽象名词，这说明“爆棚”有一定的形容词化倾向。例如：

（7）北京服装学院的人气，在大秀开场前就已然呈现出爆棚的态势。（《时尚新看点中国国际大学生时装周》2015年5月25日人民网）

（8）而齐溪则以爆棚的演技俘获了一大批观众。（《〈万物生长〉五天破亿齐溪捉奸获封吃虾姐》2015年4月24日网易娱乐）

例（7）用“爆棚”形象地表达了北京服装学院的人气之高；例（8）表明了齐溪极高的演技。

（三）作补语。“爆棚”还常常作另一形容词的补语，表明某性状的程度之高。例如：

（9）（范冰冰）华丽的头饰与配饰搭配深邃的粉棕色眼妆、精致红唇真是惊艳到爆棚。（《武则天范冰冰从少女到女皇妆容大反差》2014年12月30日腾讯娱乐）

（10）最近TFboys和EXO真是红到爆棚了,堪比当年的“都教授”啊！（《00后TFboysVS90后EXO耍帅卖萌照终极大比拼》2014年7月22日伊秀服饰网）

例（9）极言范冰冰“惊艳”的程度之高，意思相当于“非常惊艳”；例（10）也表明了TFboys和EXO“红”的极高程度。

三、“爆棚”的语义与语用特征

“爆棚”原义是某场所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意义较具体，而且使用范围有限。但其在近年来的网络用语中进一步泛化为程度极高义，特别是当其位于补语位置时，有一定的虚化倾向。

（一）“爆棚”的具体义。“爆棚”形容某些场所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时，意义比较具体。例如：

（11）明明剧场爆棚，但售出的票只有五六成，总有人从中“克扣”。（1996年2月《人民日报》）

（12）今晚广东省体育场再次爆棚，广东队与港队均派出各自主力阵容出战。（1996年1月《人民日报》）

以上两例都是“爆棚”的原义，即用来说明剧场、体育场人多的程度。

（二）“爆棚”的抽象义。“爆棚”是“既有日常词语网络化后赋予新义”。[1]它由戏院、影院、竞赛场所等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进一步泛化、抽象化为程度极高。这时的“棚”已完全失去了“建筑物的天棚”的意义，“爆棚”所描述的对象也常常是一个抽象的主体。例如：

（13）Bigbang太阳公开自拍照强烈眼神魅力爆棚（2013 年11月13日人民网）

（14）一手拿着热烘烘的红豆人形烧，一手拎着精美手信的我，满足感再次爆棚。（《在日本京都购物体验古今穿越》2011年5月19日日本新华侨报网）

上例中的“魅力”“满足感”是个抽象概念，本无法“爆棚”，那么这里“爆棚”只能理解为“极高”“极强”等意义。此外，还有很多抽象概念诸如“人气、关注度、幸福感、时尚感、颜值、爱心、女人味、兴趣”等等也都可以用“爆棚”来描述。

（三）“爆棚”的虚化。目前的网络流行语中的“爆棚”已经基本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表达某主体在某个方面程度极高。张谊生就特别强调述语前后都是单词、短语副词化的临界语境，[2]他曾经论证过“到顶”与“极顶”的虚化，指出若述语有［+达到］的语义特征、宾语有［+顶点］语义特征的述宾短语，只要在一定的临界语境中就有可能虚化为程度补语。[3]而“爆棚”具备[+达到][+极点]的语义特征，其正是位于补语位、作另一形容词的补语时出现虚化的，相当于一个程度副词。“爆棚”作程度补语更多地用标记“到”，而补语标记“得”相对较少。例如：

（15）坐到两路口站准备换乘3号线前往牛角沱,不想,这里等待的乘客更是多得爆棚。（《轨道交通2号线故障引发连锁反应》2013年9月6日《重庆日报》）

（16）网友都评论“钟馗拔剑时抽脊梁骨，我都替陈坤感到痛，魔王简直惊艳，李冰冰美到爆棚。”（《“钟馗”与魔王精彩对峙陈坤一人分饰两角》2015年2月25日中国娱乐网）

马庆株指出“形容词+得+程度补语”这种结构的语法意义是表示程度高到极点以至无以复加。[4]例（15）“爆棚”表示人非常多，既可以看作结果补语，也可以看作程度补语，这是“爆棚”虚化的临界语境。而例（16）只能理解为程度补语，“美到爆棚”意思相当于“美极了”。我们认为，“爆棚”作为程度补语是由结果补语发展而来的。结果与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5]（P67）语言事实也证明，具有[-真实][+夸张][+异态]等特征的结果补语往往会发展出程度义，例如“X死了”“X坏了”“X翻天”“X得逆天”等等，其中前两者已经虚化为程度副词，[6]（P22）后两者正在虚化的过程中。我们认为“爆棚”具备了上述特征，其“人多到以至于爆棚的程度”的意义是其发展出程度义的基础，而其作另一形容词的补语为其向程度副词虚化提供了句法环境。不过，虚化仅为一种倾向，从“爆棚”的句法功能及其使用频率来看，其作补语的用法相对较少，作谓语仍然是其主要的句法功能，因此“爆棚”仍然为谓词性，其主要语法功能仍为描述。

（四）“爆棚”的语用特征。“爆棚”把抽象的“程度”形象化，是一种既新奇又生动形象的程度表达方式，不仅比“X得很”“X极了”等惯常表达更富有新鲜感和画面感，而且当下流行的“爆棚”是一种夸张的表达，含有鲜明的主观性，便于表达说话人某种强烈的情感或评价。

（17）小萝莉时不时对着镜头嘟起嘴卖萌，简直可爱到爆棚！（《最萌葫芦娃！小萝莉扮葫芦7兄弟走红网络》2014年9月2日《扬子晚报》）

（18）英国摄影师桑迪·福特（SandiFord）抓拍了一组新生婴儿熟睡的写真照片，动作与表情简直萌到爆棚。（《英摄影师抓拍新生婴儿卖萌瞬间》2014年8月8日环球网）

例（17）是对小萝莉可爱程度的主观认识与评价。例（18）“萌到爆棚”表明“萌”的极高程度的同时，也凸显了说话人对这些婴儿的极其喜爱的主观情感。

四、“爆棚”语义演变的成因

网络流行语的形成既有社会原因，也有心理原因。[7]“爆棚”的意义由形容戏院、影院、竞赛场所等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到描述某人或某物的性状的极高程度，再到进一步虚化，是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共时演变过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在此我们主要从认知和心理两个方面来说明“爆棚”的程度义的形成及其流行动因。

（一）隐喻的认知因素。“爆棚”的演变及虚化过程主要是在认知隐喻的机制下完成的，而语义上的关联性是隐喻得以实现的基础，由仅仅表示某场所的人极多，进而泛化扩展至表某些抽象的性状的程度之高，再到位于补语位而进一步虚化。正因为“爆棚”具有［+达到］[+极点]的语义特征，因此可以隐喻为程度极高，是从结果域到程度域的投射，体现了从具体到抽象的认知模式。例如：

（19）（张歆艺）披肩长卷发搭配花环气质爆表，长发飘飘女人味爆棚！（《全智贤又变大长发！女星长短发PK哪款美》2015年5月19日人民网）

（20）荧屏上男神运好到爆棚，而生活中唐嫣的感情也备受关注。（《〈我们相爱吧〉唐嫣集男神综艺与男神谈恋爱》2015年3月24日搜狐娱乐）

例（19）的“爆棚”已经不再是其原义，不过此时“爆棚”的虚化程度并不高。例（20）中“爆棚”作程度补语，已经完全失去了其原来的意义，仅仅表示“好”到了极高的程度，可见其意义已经相当虚化。

（二）创新求变的心理因素。创新和求变是人类活动的永恒追求，而网络的普及更为人们求新、求变创造了条件。语言在长期的使用中，语义会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正如吕叔湘所说，“一切表高度的词语，用久了都就失去锋芒，‘很’字久已一点不‘很’，‘怪’字也早已不‘怪’，‘太’字也不再表示‘超过极限’。旧的夸张没落了，新的夸张跟着起来，不久又就平淡无奇了。”[8]（P148）语言中既有的高程度表达方式随着语义程度的磨损，人们不仅感觉其程度不那么高了，而且失去了新鲜感，这就促使人们寻求更为新奇的表达方式。此外，“爆棚”原有的“人多到连顶棚都要爆了的程度”义仍有所残留，因此其还具有生动形象的特征，含有夸张的意味，明显包含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或评价，这恐怕也是其得以流行的原因之一。

除了“爆棚”以外，目前网络用语中还流行“逆天”“爆表”等新兴的高程度表达方式，它们一方面具备发展出程度义的语义基础与句法环境，另一方面人们求新求异的心理需求是其外部促动因素。这些新兴的程度表达方式显得生动形象，也极富新鲜感与画面感，因此颇受年轻人的欢迎。

五、结论与余论

“爆棚”是近年来非常流行的网络用语，用来表达某人或事物的性状程度之高，在句中通常作谓语，也可作定语和补语。其意义由形容戏院、影院、竞赛场所等人多到容纳不下的程度，到描述某人或某物的性状的极高程度，再到语义进一步虚化。这一过程是在认知隐喻机制的作用下完成的，而语义上的关联性是其演变的基础，位于补语位是其虚化为程度补语的句法环境。

人们标新立异的心理需求是促发“爆棚”语义演变的重要外部因素。人们对原有程度表达失去了新鲜感，便会寻求更为新奇的表达方式。“爆棚”并非孤立的个案，它与一系列高程度表达方式的产生存在共性，都是人们不断追求新鲜、别致的表达方式的结果，同时也体现了语言的动态性特征。

语言的更新在程度表达方式上体现得尤为显著，新的表达方式不断涌现，随着语言的发展，也许其中某些会最终演变为典型的程度副词；也许人们的新奇感过去以后，某些表达方式会被淘汰，不再用来表高程度。“爆棚”究竟是昙花一现还是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而进一步虚化，还有待于语言事实来验证。

[1]施春宏.网络语言的语言价值和语言学价值[J].语言文字应用，2010（3）.

[2]张谊生.“透顶”与“绝顶”的句法功能和搭配选择[J].语文研究，2008（4）.

[3]张谊生.程度副词“到顶”与“极顶”的功能、配合与成因——兼论从述宾短语到程度副词的结构与语义制约 [J].世界汉语教学，2013（1）.

[4]马庆株.含程度补语的述补结构[A].语法研究和探索（四）[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5]蔡丽.程度范畴及其在补语系统中的句法实现[D].暨南大学，2010.

[6]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7]陈昌来,雍茜.基于网络语料库的“给力”研究[J].当代修辞学，2011（3）.

[8]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1990年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2.

[责任编辑靳开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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