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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戈多》中树意象的文学人类学新解

2015-03-29

怀化学院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戈多圣经意象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75001)

荒诞派戏剧经典之作《等待戈多》使用了典型的反戏剧式意象叙述方式,戏剧情节的极度淡化凸显了舞台布景的重要性,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舞台直喻手段的充分应用。树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但是作为文学作品中的象征意象,它常常被用于唤起某种情绪,表达某种主题思想。20世纪中后期以来的当代文论注重探索人的深层心理,致力于从无意识层面探索精神世界。荣格认为文本不仅是历史过程和文学过程的产物,亦兼为心理过程的产物;原型意象通常关系到集体无意识,对它的阐释不但应当针对文学文本,还应当从神话、民俗、宗教同宗族文本中发掘相关话语[1]652。树意象在《等待戈多》中频繁出现,它的意义不局限于为等待提供场景,具有普遍意义上的舞台造景功能,而且不断地参与剧情,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树意象的出现具有强烈而独特的宗教意味,不失为解释作品艺术魅力的一把钥匙。

西方现代派文学虽然以彻底的反传统为特征,作为西方文化传统的集中体现——基督教文化似乎与之断绝关系。其实不然,普遍意义上来讲,圣经①是西方文学的重要源泉,但丁、莎士比亚、弥尔顿、约翰·班扬、歌德、雪莱、拜伦、雨果、狄更斯、哈代、劳伦斯、萧伯纳、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T.S.艾略特、福克纳、奥尼尔等一批重要作家的经典作品博大精深得益于多种缘由,其中至关重要的方面是巧妙借鉴了圣经典故或意象,藉此极大扩充和丰富了文本内涵,使之阐释不尽。面对这种文学景象,国际圣经研究领衔学者勒兰德·莱肯总结道:“圣经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进入学术性的文学课堂,原因之一在于它是西方文学最伟大的源头,对文学的象征意义发生了重大影响。”[2]12现代派文学也不例外,在产生之初就被深深打上了基督教文化的烙印,同样,若想真正理解荒诞派戏剧,就无法悬置圣经对它的影响。

《等待戈多》与圣经、基督教的密切关系是研究剧本内蕴的一个重要方向,学者积极探寻剧本中戈多与圣经中的上帝、基督的内在文化联系,解读两个主人公的流浪汉身份与逐出伊甸园的人类祖先的隐喻特征,都深刻挖掘出作品与圣经、与基督教之间的血肉关联。“他凄如挽歌的语调中,回响着受苦者的救赎和遇难灵魂的安慰。这在贝克特的两大杰作中或许最为明显,《等待戈多》和《欢乐时光》,他们可被视为圣经的注释。”[3]25该剧中出现福音书、十字架、救世主、耶稣、地狱等语汇营造出明显的宗教氛围,还有主人公对话中的忏悔、得救等术语都具有约定性的宗教联想。然而,作品中的树意象却少有学者分析,只关注新长出的几片叶子,普遍解释为等待希望的象征,揭示出表层的文本联系。较深入的分析都从圣经的树意象入手,如申迎丽在比较《等待戈多》与奥尼尔的《送冰人来了》的论述中提及树意象预示着拯救的希望,并用《马太福音》来作证,“当树枝柔嫩,开始吐叶的时候,你们就该知道夏天来了。” (太24:32),类似于斯宾塞《仙后》里希望之泉的象征。孙彩霞在阐释“《等待戈多》中的寻父主题”时对树意象做过精当论述,列举多处经文为证,挖掘出枯树的宗教意义。圣经语境中的“枯干的树”意味着有罪的人和被神诅咒的人,流浪汉在枯树下等待正是本身罪性的说明[4]306-311。可见,树并不是被动和单纯的景观,或是消极和装点的角色,树意象的设置凝聚作者的良苦用心,而且大有深意。

从人类学视角考察现代派作品是20世纪文学批评的一股潮流,而且具有跨学科的研究价值。以英国著名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Sir James George Frazer,1854—1941)为例,他的学术著作中的理论贴近文学研究,对文学研究具有巨大阐释效力。以《金枝》为例,美国原型批评家维克里(John B.Vickery)大力提倡人类学的文学研究,他在《格雷福斯和白色女神》中探讨《金枝》对诗人格雷福斯(R.Graves)创作的有益启示;然后推而广之,依据《金枝》中探讨的神话仪式模式对叶芝、艾略特的现代派诗歌进行破译性解读,探寻劳伦斯、乔伊斯经典作品中的文化渊源;在发现共同神话模式的基础上,聚焦作家对原型做出的个性化改造和置换[5]91。通过一系列的批评实践,维克里让人们看到人类学的观念和技巧业已渗入文学批评的不争事实,并提出这种研究模式有助于理解这些经典作家创造性构思的源头。《〈旧约〉中的民俗》是,它与《金枝》并称为费雷泽的学术双峰,作者用跨文化比较的方法揭示《旧约》中诸多古老民俗和原始神话的原初意义。《〈旧约〉中的民俗》也具有相同的学术影响力,尤其是在阐明《旧约》故事中的民俗价值的意义尤其重大,有助于破除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隔阂。

本文将从弗雷泽的《〈旧约〉中的民俗》中对树意象的阐释入手,总结和归纳圣经中的树意象,在此基础上分析贝克特对该意象的借鉴和改造,以此探寻《等待戈多》中树意象的文学与宗教内涵。

一、作为地理坐标的树

贝克特他曾经这样解释《等待戈多》的戏剧空间:“还在我写《瓦特》的时候,我就感到有必要营造一个更小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可以对人物所处地位或其活动范围有所控制,尤其重要的是从某一个角度。于是我创作了《等待戈多》。”[6]68-69这就意味着,剧本出现的人物或景物意象被压缩到最低限度,只提供最有限的信息量,带有极简主义色彩。舞台由枯干的直树和水平地面构成一个开放性的三维空间,以等待开始、以等待结束的两幕剧中,不断提及树的存在,有意提醒树的存在。

第一幕就简洁明了“乡间大路,有棵树”。在随后的对话中,艾斯特拉贡(Estragon,简称戈戈)和弗拉吉米尔(Vladimir,简称狄狄)久等戈多不至,开始强烈怀疑等待地点的准确性:

弗拉吉米尔:咱们在等待戈多。

艾斯特拉贡:没错。(稍停)你拿稳了是这儿吗?

弗拉吉米尔:什么?

艾斯特拉贡:必须等待。

弗拉吉米尔:他说在树的前面[7]343。

两人又讨论这棵枯树究竟是柳树还是灌木,树变得格外醒目起来。弗拉吉米尔的回答显示了树作为地点标识的作用:“还是一样……这棵树……(转向观众)……这泥潭沼泽。”[7]344如此,两位主人公这才确定等待的地点,戈多的出现只是时间的问题。就舞台空间而言,树意象为剧本中的一连串事件提供了必要的场所和背景,使空间丰富起来,剧情显得真实可信。

但是这里有一个容易让人忽略的细节,却给这个空间地点增添了非同凡俗的价值—— “咱们的确在高台上面。毫无疑问,咱们是在一个高台上自得其乐。”[7]405熟悉圣经的人不难联系到《新约》中的情节,耶稣虔诚祷告的场地是高山,接受启示、聆听圣言的地点亦是在高山上完成,他甚至带领门徒,“在他们面前变了形象:衣服发光,极其洁白”(马可福音9:2)因舞台空间展示受限,高台有其模糊性,但是较之平面的地理空间,高台以绝对优越的垂直高度成为接近天父的理想场所,承载着祷告祈福的美好愿景。因此,“树”与“高台”结合,给等待的对象戈多增添了神秘色彩,同时也附加了深邃的宗教内涵。

在《〈旧约〉中的民俗》中,弗雷泽用整整一章的篇幅详细分辨了《旧约》中的树,在希伯来语中,泛指橡树和笃耨香树的词汇非常相近,差异仅仅在于中世纪马所拉学士(the Massoretic scibes)为圣经原文添加元音附点有所不同,因此这两种树经常混淆。以希伯来人的圣树橡树和笃耨香树为例,参阅了胡克(J.D.Hooker)的论文《论巴勒斯坦的三种橡树》(On the Three Oaks of Palestine)、特里斯特拉姆(H.B.Tristram)的著作《〈圣经〉博物志》(The Natural History of the Bible)、汤姆森(W.M.Thomson)的《〈圣经〉地理》(The Land and the book)等学术著作,结合诸多游记和民俗资料,涉及植物学、地理学、民俗学等相关专业知识仔细分辨不同经文中出现的树究竟是橡树还是笃耨香树。这种详细的辨识太过专业导致了研究成果的利用面较为狭窄,但是该讨论却从侧面反映出树在民间习俗和宗教信仰中的确占有独特地位,为我们探讨圣经中的树意象提供了学理起点。

弗雷泽认为,树因为依附于圣所而获得了神圣性,尤其是生长在先知或圣徒墓地上的树,它们荫庇圣所有功,因此受到信徒的高度膜拜。具体例子如巴勒斯坦北部拉菲湖附近的山脊上,带有宗教性的橡树浓荫下即是一处教长的圣陵。考虑各种民俗在经历长久历史时期的顽固性和持久力后,他认为橡树更普遍地受到当地信奉偶像崇拜的居民的敬仰。因为树可以沟通神人两界,或是诉诸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树下的等待被当做民间习俗的祈祷仪式的一种,犹太教吸收和改造了其他民族的习俗,将其保留在《旧约》中,使之随圣经文本固定下来。

弗雷泽带领读者回顾圣经语境,指出“树”所蕴含的强烈的宗教暗示:“总而言之,值得注意的是,据说耶和华神或他的天使经常在一棵橡树或笃耨香树旁向一个古代族长或英雄现身”[8]410。耶和华最早在示剑的神圣橡树或是笃耨香树下向亚伯拉罕显现,这位“信仰之父”还为此筑一座祭坛(创13:18);在希伯伦幔利橡树显现时,还许诺他来年得子(创18:1);耶和华的使者到俄佛拉的橡树下向基甸显现,赐福让他以少胜多,基甸为验证神的许诺,准备食物献祭时特地放在橡树下(士6:11,19)。上帝的显现多与树的意象息息相关,树下求问神的所在已经是约定俗成习惯,这就使树成为显示神迹的重要背景。

在第二幕的等待中,弗拉吉米尔围绕树的戏剧动作很多,“他站住,长时间望着树”,自己高声低声轮换着唱歌,“他重新停在树旁,走来走去,停在鞋子前面,走来走去,奔跑到后台左侧,眺望远方,奔跑到舞台右侧,眺望远方”[7]360。在盲目的等待状态中,弗拉吉米尔表现出焦灼不安、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知道约定的等待地点没有差错,戈多的久候不至让他深深质疑等待的有效性。他象征着与上帝疏离的现代人,被剥夺了对传统的历史记忆,也无法绘制未来的理想蓝图,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未曾谋面的戈多身上。目睹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贝克特热衷于质问生命、探索自我和生存的意义。作为荒诞戏剧的经典之作,《等待戈多》凝聚了出荒诞的内容和形式,形象地展现出人类模仿古人在树下祈求救赎而不得的尴尬处境。

二、作为判定生死的树

艾斯特拉贡和弗拉吉米尔在无尽的等待中几乎痛不欲生,在不可知的等待中,两位流浪汉被等待的恐惧折磨着。在无止境的延宕中,被抽空了具体内容的等待实则成为主人公的人生状态。在百无聊赖中,他们体验到人生的虚无,几次企图在树上上吊自杀。这次冒险性的生命终结也与树有直接关系,因此艾斯特拉贡说:“戈戈身体轻——树枝不折断——戈戈死了。戈戈身体重——树枝折断了——只剩下狄狄。”[7]347这是体重与树枝的较量,莫不如说是二者生命活力的博弈。树枝能否撑起戈戈的活下去的信念,关键还是在于人物本身能否抵御信仰失落后的虚无。在后面的情境节中,艾斯特拉贡又充满着没有绳子上吊的遗憾,在第二幕结尾中,两人又商量是否上吊自杀。死亡感引人注目地贯穿全剧,树的功能表现得并不明显,而是较为模糊复杂。那么,树是如何与人的生死关联起来的呢?这需要我们回到圣经文本中。

弗雷泽在《〈旧约〉中的民俗》中讲述《创世纪》人类堕落时,对树意象有相当独到的分析。通过仔细研究,他发现了另一棵与辨别善恶的树并置却没有发挥实质作用的树——生命树。在伊甸园故事里,树对人类的生死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力。斯金纳(J.Skinner)通过资料考证认为,人类的堕落有两个不同的叙述版本,一个故事里描绘了智慧树,另一个只存在生命树,其后编纂者生硬地合并了两个故事,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一种叙事,而把另一个故事删减到无法辨认的地步,使读者难以察觉[9]52-54。关于伊甸园中的两棵树的记述确有混乱之处,如果该推断属实,弗雷泽大胆将问题的解决途径推向另一个方向,伊甸园故事是关于整个人类的堕落,它的要旨在于试图解释人类必死的原因,展示死亡何以来到世上。上帝将长生不老和必然死亡的选择权交给人类,只禁食辨别善恶的智慧树的果子,这就意味着将永生的希望留给人类。然而,偷食者偏要品尝禁止触碰的果子,女人拒绝蛇的引诱时转述了神的嘱咐:“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创3:3)她明知上帝的禁令却将其触犯。最终的结局完全吻合上帝的警告:“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创2:17)。弗雷泽大胆假设道:“神禁止的树实际上是死亡树,而不是智慧树,只要尝一点这种死亡果的滋味,就足以让偷食者死亡了,而无关乎任何服从或者违反神的命令的问题。”[8]24造物主原本赐福人类永生不死,却由于蛇的引诱而使他的仁慈意图未能实现。人类没有约束自己的自由意志,肆意妄为,就为自身的荒谬行为付出沉重代价,被剥夺了“免死牌”。如此,拒绝奉行上帝的诫命也就疏离了上帝的美意,人类惨遭痛失乐园的惩罚,在土地上永远飘零流散。死亡是人类不遵守禁令的惩罚,上帝为使人类牢记教训,“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 (创3:22)。《创世纪》中关于死亡的探讨就此作结,弗雷泽还对蛇篡改消息做出另一番论述,因与本文无关,略去不提。从弗雷泽的解读中,我们看出,无论是生命树还是分辨善恶的智慧树都说明树与上帝的旨意、人类的生命息息相关。

弗拉吉米尔和艾斯特拉贡要在树上上吊的情节,和圣经中多次出现树下求死的情节也十分相似。如夏甲和以实马利被驱逐,在旷野上迷路又饮水用尽时,夏甲就把孩子撇在树下,等待耶和华对死亡的宣判(创21:15-16)。无独有偶,以利亚走投无路之时,也曾坐在树下求死,向上帝发出“求你取我的性命”的呼告(列上19:4)。树,尤其是圣经中的树,是作为人神沟通的媒介而存在,人在树下向上帝呼告能得到回应,同样,上帝也以树为显示工具向人类展示神迹,判定生死。大卫攻打非利士人时,神就吩咐道:“你听见桑树梢上有脚步的声音,就要出战,因为神已经在前头去攻打非利士人的军队”(代上14:13-17)亚伯拉罕献祭独生子以撒时,神考验他的忠诚后让一只公羊代替,这只祭品的双角就被扣在稠密的小树中(创22:13)。押沙龙从橡树下经过,因为头发被树枝缠住无法动弹,被约押的士兵刺死(撒下18:6-15)。树意象的频繁使用,是我们探索《等待戈多》的深层意蕴的一扇窗口。

弗拉吉米尔和爱斯特拉冈的语言和行动相互颠覆,构成悖论,尤其是在生生死死的问题上。他们幻想对方成为一小堆白骨;回忆手拉手跳到埃菲尔铁塔地下,不成行的原因是不被允许登上塔顶;准备上吊也总是在相互推让。生命的终结问题潜伏在整部剧作中,也是贝克特在苦苦思索和探寻的人生奥秘。《等待戈多》里的死亡是主人公自行选择结束生命,企图让死亡成为逃避世界的手段,但最终还是没有结局,或者说,他们虽有念头,却因各种外在条件而无法控制生命的进程。主宰生命的权力不在生命持有者手中,而是寄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上。流浪汉毕竟没有死,树上新长出的叶子是等待的希望,也是生的希望。可是细读第二幕中主人公的对话,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从在某种意义上,这反映了现代化进程中人与自然的隔膜,这也成为深层次上的价值断裂。

死亡是现代派文学尤其是荒诞派文学不可回避的问题之一,树作为一种文学意象进入戏剧世界,成为《等待戈多》的主外思想的一个支点,隐含了重大的生死命题。树联系着苍穹与大地,是生命的象征,它的荣枯皆有生老病死的影射意义。本剧创造加工了树意象,将它的宗教因素镶嵌于现实语境中,使二者相互生发与映射,冥冥中传递着神秘的生命力量。荒诞派戏剧在死亡观的探索上很执著,它受圣经基督教教义的影响,借用原罪与惩罚、拯救和得救、寻找圣父、弥撒亚观念的圣经模式,试图发现医治现代人性破损和异化的良药,呼唤基督教精神的复归,在西方传统文明的废墟上重新构建完满的精神家园。

三、“等待”中蕴含的弥赛亚观念

在第一幕中,戈戈与狄狄误认波卓为戈多,似曾相识,但经不起推敲。支离破碎的对话中有模糊的启示,他们朦朦胧胧中有所意识,要向他祈祷,可以对他进行一种泛泛的祈求,甚至要把自己拴在戈多身上。波卓也在无意中透露戈多的意义:毕竟你们知道我想说的是谁,你们的未来取决于他,不久的未来要取决于他。这个等待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模棱两可的文本启示我们从宗教角度寻找答案,这个等待的过程与弥赛亚观念息息相关。

对弥赛亚的等待和盼望散布于卷帙浩繁的圣经文献。“弥赛亚”源于希伯来语Messiah,意为“受膏者” (the Anointed One),基本含义与希腊文Christos 含义相同。它来源于古代一种授职仪式,即首领在业已选定的祭司、先知或君王额头上涂抹膏油,示意此人具备承担某种圣职的资格。最重要的是它带有对肩负拯救使命的人强烈盼望。《旧约》和《新约》中的弥赛亚观念多有差异,《旧约》卷籍中弥赛亚形象大致被分为前王国时期和王国时期的现世首领式、亡国前后的理想君主式和希腊化中期以后的末世救主式;《新约》中的弥赛亚观念实则是对耶稣身份和使命的各种解释[10]170-182。犹太教的弥撒亚观念和基督教的也有所分歧,无论该观念的起源、衍变和诠释,它共通的含义是期盼和拯救,犹太教认为耶和华的拯救在来临的路上,需要人们心存希望;基督教则将耶稣的出现视为永恒的拯救。总之,虔诚的等待是弥赛亚观念的核心。

贝克特最初将剧本命名为“等待” (En Attendant),他的戏剧创作完全打破了传统框范,无意于编织顺序连贯、合乎逻辑的故事情节,而是在非理性化的情节中表现人物的彷徨空虚的生存状态。没有起因、发展、高潮、突转、结局等系列顺序,而采用环状结构,接近冻结的静止状态。流浪汉丧失了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对话荒谬无稽,时间脱离常规,地理位置模糊等等都象征着当时社会的混乱、动荡和虚无,等待戈多的拯救成了生存的意义。荒诞中有着对人生最严肃最深沉的关注,戈多扮演了弥赛亚的角色,他的不在场象征着弥赛亚的未降临,惶恐不安的人类活在若有若无地期待中。

剧终之时,熟悉的小男孩再次出场,告诉他们,戈多今天不能来了,明天一定会来。两个流浪汉虽然在对话中表示不等了,但是与之相反的戏剧动作却是站在原地不动。试想该剧还有第三幕、第四幕……剧情依然,等待是生存的全部意义,等待对象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弥赛亚是否来临也无关紧要,永恒的处在等待中才是真正的人生状态。作者借助树意象生动地再现了人类山穷水尽的苦境,也从圣经中汲取养料,因为,圣经喜用植物的某些特征象征坚强的生命意志,强化等待的决心,如橡树因其高大粗壮的外形和深扎地下的根须被视为牢固的精神信念,《等待戈多》中的简化了的树意象给人们同样的依托和激励,等待柳暗花明的新天地。

文学作品中使用意象为了寄托作者的主观情思,“读者可以立足于意象层面,找寻意象不同的样式所表达的相通之处”[11],更有利于领悟深层含义。树意象拥有的标识地点、判定生死的双重功能将两幕剧连贯起来,使《等待戈多》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弥赛亚观念的注入让剧本获得了独特的艺术内蕴,高台上、树下的等待都有了引人入胜的魅力。《等待戈多》中的非语言交流,比如超语言的活动和人物的动作,都可以在广阔的人类学视角下发掘丰富的意蕴,本文的探讨是探索了以文学人类学为研究进路的可能性,也是当今国际比较文学研究中在跨学科领域的努力方向之一。

注释:

①圣经(和合本)[Z].南京:中国基督教两会,2002.文中所引《圣经》皆出此本,以后只表注篇名.

[1]W.G.Rollins,“Jung,Carl Gustav”,John H.Hayes ed.,Dictionary of Biblical Interpretation.Vol.1 (A-J)[M].Nashville:Abingdon Press,1999.

[2]勒兰德·莱肯.圣经与文学研究[M]//.圣经文学研究(第1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3]焦洱,于晓丹.贝克特——荒诞文学大师[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5.

[4]孙彩霞.西方现代派文学与《圣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5]叶舒宪.文学与人类学——知识全球化时代的文学研究[M]//.第四章“文学批评家的‘文学人类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6]Morton Michael,“Waiting for Godot and Endgame theatre as text”,In John Pilling (ed.)[M]//.The Campanion to Beckett,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0.

[7]郑克鲁,董衡巽,主编.新编外国现代派作品选·第二编[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8]弗雷泽.《旧约》中的民俗[M].童炜钢,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9]J.Skinner:Critical and Exegetical Commentary on Genesis[M].Edinburgh,1910.

[10]邱业祥,主编.圣经关键词研究[M]//.梁工,主编.“圣经文化丛书”系列.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

[11]熊毅,贾琳.论多恩诗歌中的灵意象[J].怀化学院学报,2015 (3):9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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