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戈

上回说到林放夫妇正在对弈，忽闻山寨有变。细问报信弟兄，始知是官军进剿。不知何故，官军此次行动十分突然，事前山寨并没得到消息。指挥者还熟悉地形！哪里有岗，哪里有炮，哪有滚石滚木宿石，哪有箭阵暗道，了如指掌。更让人吃惊的是，官军还绑了杨家父子及阖府老小，放在前面作挡箭牌，显见得已知杨家和山寨的交情。

阮寨主顾念杨家老小，不叫放礌石滚木，又派了四个弟兄保护林放家小脱围。林放听了，忙问寨主下落，答日已然带领弟兄们杀人敌阵去了，林放要去杀敌，弟兄们阻拦说，军师真的顾念寨主，就赶紧走，别让小的们为难。林放抽刀架在颈子上，说此事多半因我而起，我纵不能杀敌，也要拼将一死酬知己，我今天能做的，就是和寨主、和肝胆相照的弟兄们死在一起！

四个弟兄只好听任林放过去，保护着丹青和一双儿女撤离。丹青因幼时被卖到妓院，裹了脚的，三寸金莲走不了山路，卫士们就架着她，后来索性背着她。但到了葛藤处，下面是绝壁，孩子尚小，还可捆在背上，大人如何措手？弟兄们犯了难。丹青说，孩子要紧，你们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住这俩孩子，他们是林家的骨血。我就在这里藏起来，官军未必能找到我。护卫听了，只得依言而行。

后来的事思往是听护卫叔叔说的。四个叔叔在下山途中，担任掩护的两个全都阵亡。背着思往和流芳的两个叔叔，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两个孩子最终能活下来而且毫发无伤，只能说是天意。后来听侥幸逃脱的山上弟兄讲，林军师和寨主都死在前山了，杨丹青不愿被官兵凌辱，撞岩自尽。他们已将寨主和军师夫妇安葬。

内奸很快浮出水面，是二军师告的密。他被官府骗了，官府本来答应他，只抓寨主和林放，林放的娘子任由他处置，山上的弟兄不杀，归他统领，并接受招安。事到临头连他自己的命都没保住。人都说朝廷虽是卸磨杀驴，但这头驴该杀，杀得好。

两个护卫都受了伤，他们只得将孩子托付给一对躲进深山的农民夫妇收养。老俩口生过五个儿子，四个被抓了壮丁，一走多年，也无音信。为保住最后一子，躲进山里。思往、流芳兄妹和老俩口生活了十几年，直到给二老送了终，才回到江南。

听了思往的叙述，深红默然无语。林叔是多好的一个人，命运却如此多舛。联想到自己，一生从没做过半件亏心事，竞屡遭小人荼毒，至于颠沛流离，心无所依。明知意中人就在那里，自己非但不能去接近、亲近，反而还要远避，饱尝相思孤寂之苦。菩萨啊，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这样的报应？想到此，不觉滴下泪来。女儿女婿忙以好言宽解，深红离开众人，独自走向密林深处。

却说浅红听闻叶文涛被关进天牢、判了秋后斩，心中大喜。谁知天不从人愿，皇帝老儿突然驾崩，新帝依例大赦天下，叶文涛这小子又被放了出来。不过听窦云鹏说，叶文涛竟然谢绝了新帝的挽留，执意归隐山林，倒生出一丝敬意。以她本来的想法，叶文涛已从五品高官变成一介草民，已经得到报应和惩罚，就把他当个屁，放了算了。

胡永延和窦云鹏并不这样想。他俩想的是，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得罪干脆得罪到底，姓叶的不是信佛吗，就把他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胡永延还不想沾手，私下怂劝窦云鹏，让他撺掇蒙古势力，来个借刀杀人，咱们站在干岸上，万一事情败露，也没咱俩什么事！

这条计不可谓不毒。窦云鹏在向浅红建议时，还加了一条：与其动刀子，不如在饭食里下毒，最好做的像是病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岂不干净？

浅红心说这小子够毒的，我听闻要不是叶文涛当年救了他，他早被扔到乱坟岗去喂野狗了。便故意问：“此计行得？”

“行得的，行得的。”

“那好。你既说行得，人又机灵，索性就派你去，不许推托。”

窦云鹏慌了，笑道：“奴才腿脚不便，再说也没办过这等差事，万一失手，耽误了公主的大事，小的罪无可恕，万死犹轻！还请公主殿下遣能去。”

浅红板着脸说：“我已说了不许推托，你是要抗命吗？”

窦云鹏扑通跪倒，磕头作揖不迭：“不是小的推托，实在是那叶文涛有两个帮手，均是武林中人，能飞檐走壁，百步穿杨。上次胡永延被他俩捉了去，要不是姓叶的心慈手软，命都没了。胡永延说，此二人武功甚是了得，定非寻常角色。”

浅红说：“胡永延？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去，带他速来见我，我有话说。”

窦云鹏怕胡永延知道实情不肯来，便骗他说：“上次叶文涛入狱，你居功至伟，蒙古主子因一向事多，没顾上。今日特意请你去赴宴，还要奖赏你呢。”胡永延笑着抱怨道：“我的娘，人家都说咱南朝人办事拖拉，怎么蒙古人也这般好性子！姓叶的都出狱了，蒙古人才把八百年前的旧账想起来，好记性，好记性！”其实心里别提有多美。胡永延料不到，蒙古人给他的奖赏，竟是让他和云鹏一起去给叶文涛下毒！

胡永延怎敢应承，忙赔笑道：“在下与窦兄手无缚鸡之力，下棋还马马虎虎，下毒却是外行。再说那姓叶的身边有保镖，形影不离，武艺甚是高强……”

话没说完，就被浅红打断了。“我叫你们去打打杀杀了吗？你们南朝的岳飞不厉害？不是死在秦桧手里了？下毒要力气吗？自古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们两个，脑子好使，多想想办法，我就不信，凭你们俩这么聪明，想不出一条妙计来！”

胡永延又道：“照理公主招小的来托以重任，是抬举在下，在下感激涕零。只是在下曾被那两个保镖擒获，她俩认得在下。为万全计，还请公主别择贤能，最好是个生面孔。”

窦云鹏一听，忙附和说：“就是就是，他们一家老小个个认得奴才，所以……”

“我叫你们这么直眉瞪眼去了吗？”浅红没好气地说，“我亲自为你们易容，不要说叶文涛和保镖认不出你们，就是你们的老婆孩子，也瞧不出丁点儿破绽。”

害人之心不可有，多事有事自寻愁。没奈何，毒药揣好，易容上路。一路上两个人互相抱怨，胡永延怪云鹏花言巧语把他骗来，让他去做“送命的鼓槌子”。窦云鹏反唇相讥：要不是你自作聪明，出这个馊主意，你我能摊上这份“美差”？胡永延说，要不是你当初撺掇我在皇上面前奏本，害文涛下狱，我又何苦与姓叶的结这么大仇怨，我这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哇！窦云鹏冷笑说，我是拿刀逼你了，还是拿药迷你了？你自己哭着嚎着要去，狗日鸡脯子拍得咚咚响，粗喉咙大嗓子的，说老子早就看不惯他了，连皇上都委屈着忍让他。说得好听些，你是怕受他的连累；说得不客气，你就是想把他整倒了，自己好往上爬！如今弄出事来，不说自己搬石头砸脚，还屁股歪怪马子漏！

二人吵吵嚷嚷不要紧，那一旁惊动了小兰和杜鹃。叶小兰和师妹黄杜鹃一直在暗中调查窦云鹏，今见窦云鹏神色匆匆去找胡永延，又把胡永延领进沙皮巷，鬼鬼祟祟，面色凝重，似有难言之隐。不免打起精神，静观其变。过了一会，二人出来，衣服还是那两身衣服，脸却不对了。黄杜鹃的第一感，以为和别人换穿了衣服，叶小兰却说不对，衣服没换，人还是这两个狗贼。黄杜鹃说，何以见得？小兰说，你看走路姿势。杜鹃恍然大悟。可不是，一个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另一个是外八字，再说身高胖瘦也和原来一样。跟了一段，听他两个说话，更加证实了小兰的判断。

胡窦二人一路互相埋怨，让叶小兰和黄杜鹃连听带猜，明白了六七分。他们这是要去害谁？什么叫送命的鼓槌子？过去朝廷杀人，时辰一到要擂鼓，鼓擂三通就行刑。他们俩所以抱怨，多半因这差事有风险。姓胡的还提到在皇上面前奏本，只怕十有八九和文涛兄有关，看来这两个黑心烂肺的害人上了瘾，非得要赶尽杀绝才罢手！

小兰和杜鹃远远跟着。到了晚上，悄悄易了容。她两个本来对易容只是略知一二，长本事是在锄奸团。锄奸是件秘密工作，少不得时常改头换面。几经实践，再加上高手指点，数月后也成了行家。

却说叶文涛原与陆善根出游时，相中一处世外桃源，距临安不过三四百里。今回弃官归隐，如释重负，因带着家小，一路游山玩水。遇景则住，玩上几日。无景则行，也不过日行十里。浅红派出的探子，没费什么劲就查到了他的踪迹，及时告知胡窦。这一来胡窦省事，叶小兰和黄杜鹃也省了事，没几天就追了上去。

这一日来至一家夫妻店，文涛照例安顿下以后，就带着家人出去游玩，胡窦二人觉得正是机会，就趁店家转身的工夫，把毒下在叶文涛预订的菜肴里。那毒无色无味，入口即倒。眼巴巴等到文涛一行回来，老板娘把菜肴端进客房。那时正是九月天气，窗子支起的，隔窗见文涛吃了两口，便伏在桌上不动了。胡窦相视一笑，起身就走。

因急于回去缴令，也想速速远离是非之地，二人一路上只吃了几块韭饼，不敢耽搁，只盼完了事回到家，再美美地饱餐一顿，犒劳犒劳自己。谁承想还没走到沙皮巷便双双栽倒，行人上前摸时，已经咽了气。

叶小兰、黄杜鹃使的是慢毒，这样做的好处是不连累店家。叶文涛还没回客店，就见到了小兰。小兰让他吃一筷子就装死，别的不用管。其实菜肴已换，内中无毒。

胡窦二人离去时，叶文涛不知道，还一味伏在那里。小兰让他装，没说要装多长时间。英子和孩子们不知咋回事，推他也不动，叫他也不理，又哭又叫的，倒把戏演得挺逼真。估摸着歹人已去远，文涛才闷着头说：“别哭了，我没事。”英子打他一下说：“弄啥呢，把我魂都吓掉了。”文涛头依然不抬，说：“小点声，先把窗子放下来。”英子取下窗棍，放下窗扇，文涛才说：“念生啊，知道我想起什么吗？先别问，把棋拿出来。”

文涛摆成图，告诉儿子：“这是胡永延第一次和我下的棋，他走车3平6，车九平三，车8进9！仕六进五，马7进5！帅五进一，车6进8，车八平七，车6平3，车三退一，走到这里他就认输了。知道爸爸为什么摆这个棋吗？爸知你棋上有限，但要你记住：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不成反害己。”一言未毕，忽闻外面炮声大作，此起彼伏。正是：一波未尽一波起，战乱何处觅太平？欲知炮声因何而起，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待续）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