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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多逊的肖像

2015-03-18亨利·米肖杨眉

延河 2015年2期
关键词:脑袋

亨利·米肖++杨眉++译

此外,像所有的米多逊莫,她只梦想进入彩纸屑的宫殿。

而当他凝视她,就从她诞生了灵魂的孩子。

无尽的荒漠。一样荒凉的城堡。高傲,而荒凉。悬空晃动着他的孩子,在风雨中。

为什么?因为他不能把他活着送回家。起码不晓得如何动手。他的孩子晃动在风雨中。而他度日于匮乏。一身荒瘠。

双方都为此受苦。但他们都无奈于急需改变的处境。

现在看U·L。瞧他的父子关系。他的孩子离他不那么远。几步之遥。却不见得起色。他难得察看。时不时,他朝他啐两声:“嗤!嗤!”这就完了。他们再没有别的交流。这可不怎么定心。不,这可不怎么定心:“嗤!嗤!”况且叫得闷声闷气。可怜巴巴的援助。但不是一无用处,不,不是。

米多逊还有颇多对待其灵魂之子的懊丧的方式。必将提及。几乎没有幸福的灵魂之子。

在米多逊灵魂中敲响激情的钟醒了。它的时间加速。周围的世界迅疾,猛冲,去向一个猝然划定的命运。

痉挛中扭曲的刀子攻击,搅动深底的木棍汹汹挥舞。

三十四根错综的长矛能不能构成一个存在?能,一个米多逊。一个受折磨的米多逊,一个不知道怎样自容于地,怎样措手足,怎样去面对的米多逊,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米多逊。

他们摧毁了他的“一个”。

但他还没有被打败。这些长矛,对付众敌时总该助他一臂之力,他先让它们刺穿自己的身体。

但他还没有被打败。

他们取气泡之形做梦,他们取藤蔓之形感动。

斜倚在墙上,一堵再无人瞥见的墙,一条长绳做的形体在那儿。她盘根错节。

就这样。这是米多逊莫。

而她等待,微微下沉,但远不如她的维度中任何自我倚持的缆绳。

她等待。

日月,年岁,涌来吧。她等待。

米多逊极度的弹性,这是他们欣悦的源泉。也是不幸的源泉。

几件从马车跌落的包裹,一根飘荡的铁丝,一块饮得快饱足的海绵,另一块疏空而干燥,冰上的一缕蒸汽,一道磷闪,仔细看吧,看吧。这也许是一个米多逊。也许他们都是米多逊……被形形色色的情感所攫紧,蛀咬,膨胀,硬结……

这来临的兽群,好像慢吞吞的厚皮动物,鱼贯而行,他们的质量亦有亦无。他们拿它怎么办?怎样将它承载?这硕重,这关节僵硬的步伐只是他们抱定的主意,为了逃避久而久之悚起毛骨的他们的轻盈。

去了,这竭力自满起来的庞大薄膜的行列。

立于她细腻而内曲的长腿,高大,优雅的米多逊莫。

比赛夺胜之梦,一腔悔恨和规划的灵魂,总之是灵魂。

而她冲刺,狂乱,在漫无兴致地喝着她的空间之中。

遍布电的,痉挛的颤栗的纷繁之线,正是以此游移不定的栅栏为脸,焦灼的米多逊试探着静静斟酌笼罩他的滞重的世界。

正是以此他要答复世界,像一只哆嗦的铃铛答复。

在召唤下被摇撼,被敲打又敲打,被召唤又召唤,他渴求一个星期天,一个真正的星期天,仍旧毫无踪影。

瞧他驰骋如炮弹。目力不可逮的速度。将如何?他会在抵达时粉身碎骨,确凿无疑,倒入血泊。哦不,他甚至还未出发。

他仅仅以心灵的步态出发。

今天,是米多逊莫消遣的午后。她们爬树。并非从枝条,而是从树液。

那一丁点儿稳定形体——她们维持得垂危——就要失散在枝叶,苔藓和花序梗之中。

醺醉的上升,柔似肥皂溜进了污垢。飞速于细草,迟缓于山杨古木。旖旎于花瓣。在蝴蝶吻管那细微而强劲的汲取之下,她们纹丝不动了。

接着,她们沿着根茎降落,友好的土壤里万物丰收,如果你懂得采撷。

喜悦,喜悦袭来如恐慌袭来,喜悦如毛毯遮身。

随后应该把米多逊小孩扯下来,他们在树丛中迷路,迷乱,无法脱落。

威胁他们,或者还羞辱。于是他们归来了,不费吹灰之力他们被剥落,被领回,溢满了蔬菜汁和怨气。

在冰中,他神经的细绳在冰中。

它们在其中的彳亍短促,纠结于阵痛,于归入虚无之冷的道路上的钢刺。

脑袋爆裂,骨头腐烂。而肉,谁还提肉?谁还能料想肉?

然而,他活着。

钟翻滚,时辰停止。悲剧的羊肠径,他在此。

无需向此飞奔,他在此……

大理石流汗,下午昏冥下去。

然而,他活着……

哦!她玩耍不是为了笑。她玩耍为了站住脚,为了悬崖勒马。

咬钩的月亮,脱钩的月亮。

她对一头牛押弹子,输了一只骆驼。

闪失?哦,不,恶性循环之中绝无闪失。

不存在笑。无处容笑。一鼓作气为了受苦,为了挺住。

满桶的泪水忍在沿口。

米多逊像一枚火箭燃亮。米多逊像一枚火箭远离。

快点,他要返回了。

兴许速度减弱,但他将返回,被系于密封舱的纤维召唤。

她唱,不愿狺吠的她。她唱,因为骄傲。但必须懂得聆听。这就是她的歌,往寂静里深吠。

火星的疥疮使痛楚的头颅瘙痒。这是一个米多逊。这是奔突的疼痛。这是打滚的逃逸。这是沸腾、迷狂的空气之残废者。难道不能帮他一把?

不!

他们戴了手套为相遇。

手套里,找到一只手,一根骨,一把剑,一个兄弟,一个姐妹,一缕光,这取决于哪个米多逊,哪天,运气。

嘴巴里找到一根舌,一种食欲,一些词,一丝甜,井中水,地中井。这取决于哪个米多逊,哪天,运气。

在米多逊嘴巴的大教堂,他们也让旗帜剥啄作响。

一片铜质天空将他笼罩。一座糖的城市朝他发笑。他要怎么办?他不会融化城市。他无法刺穿黄铜。

放弃吧,小米多逊。

放弃吧,再坚持下去,你的物质要付之东流了……

他有吸引力,但是……

他裹着浩渺之痛睡在马背。他的道路是环绕的地平线与天文之天所刺透的塔。

他有吸引力。他的未被觉察的地平线拓展了别的米多逊,他们说“出什么事啦?到底出什么事啦?……”而嗅到怪异,以及他接近时的扩增之感。

然而,他裹着浩渺之痛睡在马背……

这个米多逊少女正盛开旗帜。她的脸仅仅流露出“瞧我的旗帜”。而它们明净得兴高采烈,不禁让人琢磨“这个旗手米多逊莫是谁呀?”因为,尽管她浑然不察,这却是一面面毫无意味的旗帜。

另外,若叫来看,人就能看透:她自己简直蒙在鼓里,一味沉浸于她的彩旗猎猎。

危险!得赶紧逃。赶紧。快。

他不逃。他右侧的统治者不允许。

但是得赶紧。右侧的统治者不愿意。他左侧的震悚者辗转,扭曲,备受折磨,啸叫。没用,右侧的统治者不愿意。倒毙了米多逊,不可分的他,本该逃之夭夭。

一命呜呼了。荡然无存了。人只能,如果非要不可,借此编个故事。

虽然延展起来那么灵活,从一种形体弹变到另一种,这些游丝大猴仍然求索着如何更弥漫,更迅疾,只要不费功夫而且他们确信能复归原状。因此,欣喜或着魔的米多逊去往大扩展的许诺之地,以求活得更激烈,而从那里又奋然奔赴雷同的诺言掷落的地方。

情感流,侵染流,创痛的附庸军之流,往昔的苦焦糖,缓缓成形的石笋,携这些熔流他行进,携此他忐忑体会,从脑袋贯注的海绵质肢体,被千条横切的小熔流刺穿,被迸裂小动脉的外渗之血刺穿,但这不是血,这是记忆之血,源自灵魂的开凿,源自孱弱的核心之室,挣扎于废麻,这是被徒劳的回忆染红的水,无意而流,但在他的四处逸漏的微肠中不无理由;针芥而繁复的爆裂。

一个米多逊爆炸了。他的信自己的千条小静脉爆炸了。他跌倒,平躺,渗流于全新的半明半影,全新的池塘。

这样行进是多么艰难……

缠着锁链的脸,瞧吧。

衔绞的锁子甲睁眼支撑他,把他的脖子盘绕,跌落,撕扯,使他蚀磨于扭合着奴役之重的锁子甲之重。

他投掷在前的长影对此滔滔不绝。

时间!哦!时间!是你的,本该是你的一切时间……

零落的器官,打断的游历,被石头捕获的意向。固体抓住你了。以你自己的淬渣。念兹在兹的固体终于抓住你了。

脱臼,粉碎,腾跃之膝。奇特的米多逊栅栏。

比章鱼的胳膊还多,齐颈深全是腿和手的长条伤痕,米多逊。

但是这样并非心花怒放。截然相反:酷刑,紧张,根本找不到什么重要东西要抓取,警戒着,无时无刻不警戒着,脑袋上布满吸盘的漩涡。

米多逊,支着乔木所驻扎的脑袋,并非从瞠裂的眼睛看,而是从损失之痛,从钻刺性的煎熬。

无限的乔木状……在精疲力尽的面孔那半透明的薄质下,表达一种被穿透的生命,而下面另一张形成复形成,惊悸,谨慎,碾薄而又镂空了。

高大,高大的米多逊,而看他的脑袋,总归不那么高大。米多逊一副烧焦的脸。

什么把你烧成这样,炭翁?

昨天吗?不,今天。每个今天。

那脸跟所有人过不去。

焦烂如此,不自然么?

赫然的对角线长矛,从头到脚安插于渐渐衰弱的米多逊,为了将其支撑。为了告终将其支撑?

从额头到膝盖,无骨髓的大拐杖。威风凛凛的穿透,以军事化的铁骨。

凶猛的支架,你欲杀还是扶持?

不仅仅基督被钉十字架。这位也被钉,米多逊被刻在死路此刻的刺蒺藜多角形之中。

远超过法官的判决,远超过城池的崩溃。

他的伤口的饱满使他与一切偶然隔绝。

他遭殃如掌权柄。

浑圆大腿,浑圆胸膛,浑圆的头。而眼睛呢?倾斜,滚落,刺透。但双目之间呢?多么广大,空旷。要饕餮何物,以这空旷?

警戒般执拗铮铮的蜥蜴,他等待,这个米多逊。不眨眼,盼着被蓄满,他等待……

支撑少而又少,总是少而又少,再瞧他们,椎骨之柱(可称得上椎骨?)在其存在的外质下隐约可见。

想必他们不会行远。

错了,他们将行远,旋紧于自己的虚弱,可以说从那儿强劲,甚至几乎所向披靡……

糜软的身体上,围剿与猎获之头,废柴的暴君之头,像一台拖拉机午后停放在辍耕的田野的犁沟之中。

碎片、石英、断块的双晶体。

光线笔直而来,笔直而去,从未进入任何地方。

阴鸷的累累岩石核,在模糊而陌异的躯体之上,等待最终将它分裂而如释重负的劈理。

痛苦的别针,你们在此胁制了。然而米多逊旋即招架了。好笑的抵抗!皮肤栅栏顶着老虎牙。不过……兴许这次足矣。

他的兽的牛佛……

低等世界在他身上被悬想,并未拆解他的曲线,而米多逊嚼着,那被理顺卷刃的锐痛的无形之草。

他统治?不;仅仅是无人与他匹敌。

欲墨激荡的女魔头,毛发拂诱的三角脸,那儿穿透着流雨的万般注视,纠缠的万般注视,为了招揽回眸的注视。蠕小的黑蜘蛛,徐徐吐沫,为了让时间停一刻。

从空气的矿车,或者从埋身电离层的一小块未知土壤,降下了一小群赤裸的米多逊,一些悬于降落伞,一些系于某种细绳或者一片俯冲的泥块,另一些则无牵无挂。

轻飘,纤维与线抛在后面,这些米多逊倾斜而降(无疑是某种漂流),手安睡,枕着小腿。

为落而落,他们宁愿跌落得明哲,微微漂流。

不,不忐忑,沉着,沉着下降,舒展肢体,舒展。没有潜在动机。为何已经忐忑?粉碎之前他们仍有几秒钟。

看呀不可分的死结,这便是一个米多逊。若谛听他,满耳是喷发,但这是不可分的死结。

扭结得深邃而错综。他的腿若曾是也不复是腿了,挛缩胸膛的尾扫帚,那胸膛也绽露绳与黄麻。

哪个被勒死的不在哪天谈起解放?据说,连桌子,也谈起从木纤维中解放。

昆虫脑袋,蜻蜓脑袋痉挛的小球,高擎在婆娑舞步上,在乡巴佬的风姿上。

总是战战兢兢的脑袋,犹如老鼠身上支楞的那一颗,探向下毒的干酪,零星种子和碎布渣。

脑袋为了被捣碎。

这儿一朵云形成鼻翼,鼓满了磅礴鼻翼如缭绕的气味,也漾起了眼波,好似一片风景,它的风景扑面而来,此刻又在体内,在胡天胡地扩张的硕大的头颅之中。

从薄雾到肉,无穷无尽的通道在米多逊国度……

以谴责为形的侧影,刻划少女落空的希望,看呀这米多逊侧影。

尤其是凹面,怅然若失的凹面,但并未潸然泪下。

不同意硬骨头,不同意泪水。不同意。

从来只是飞瞥了他们一眼,米多逊们。

蒙眼布条,箍紧了缝在眼睛上,酷然横扑好像铁遮板打窗。但正是以他的布条他看见。正是以这一切缝纫他拆解,再缝缀,以他的缺乏他拥有,他捕获。

在他的为感受共鸣而穿起枷锁,向着连汗水都铿锵的世界绷紧的躯体之内,他搜索着浪迹的戏剧,这戏剧无休无止地周旋于他,于他那惴惴不安、茫然捕风的四海兄弟米多逊。

当他们忧心忡忡,脑袋就被凿尽,碗形,木桶形,但空荡,越来越空,尽管越来越大,而颅骨近乎爆裂。

当两个事物令他们败兴,两者之中他们必须抉择,当,非此即彼追索,每个都棘手并可能滋生别的难以预先捉摸的棘手之事,他们便无措,而左右为难的处境每时每刻敲着警钟,他们遂行动,落荒而退于头颅,在侵扰的难题前腾空的头却没有少受侵扰,痛彻的空洞占据一切,虚无之球。

从他的鼻子抽出了一种弯曲的长矛。它刚刚成形。这是一根平衡棒。

米多逊几乎总是需要平衡棒,虽然不出所料,这常常令他们羁縻不堪,无论开步或奔跑;还是碰面。

常常你们看见米多逊戛然而止,却停得无缘无故,除了平衡木被房梁,吊竿或者阳台钩住,或者仅仅是彼此缠绊,不能前进,兴许等着磨灭,要么险象环生地挣脱,借助某个破坏分子从一窝蜂事故中迸出的救星事故。

为了避免卷入此类平衡木的拉锯之灾,他们更愿意列队前进,而不是独行踽踽或者一团散沙。

一个年轻的米多逊折叠,再折叠,拼命消隐,像套马索向后闪着。但生机勃勃的恐怖之塔威胁着他,向他攲侧,俨然是大厦将倾于小楼阁的披檐……

但恐怖之塔……在天鹅绒的此刻……

灵魂的岩石。戗着它,无助。他们找不到。无路可绕。他们找不到。

在这点上,他们若前行就跌跌撞撞而这只是风,风的交锋。

那儿,溯泥浆河而上,跨一匹骏马,他渴望抵达把应该汩没之物吞没的泥浆海。目光钉住三角湾,他深信看见了彼处飘着最初的浮标,那抖开浩瀚泥泞的蛛丝马迹,就要将他解放,一如幽暗笼以自由。

一条老鼠溜走,频频啃啮一只旧手套的指头。“你捣鼓什么呢,老鼠?”“我是明日之鹰”,话音一落,周围的米多逊已逃得魂飞魄散了。刁横的喙一眨眼崛起。这茬儿为了夺命得脚下生风。

他们变为瀑布,罅隙,烈火。恰是身为米多逊,才这样变作粼粼的风波。

为什么?

起码,这不是些伤口。而米多逊去了。宁愿是太阳和影子的潋滟游戏,而不是煎熬,不是思索。宁愿是瀑布。

奄奄而不息的猫头鹰宿舍呀。他们到这里来了,精疲力尽的米多逊,被一条线牵着,从阴性到行窃,从出生到腐烂,从陶然到黏土,从空气到氮肥。

他们抵达了。再无话可说。

米多逊从窗帘起飞,从雨水池返回。

米多逊扎入溪流,捞身水塘。怪异呀,米多逊自然而然的怪异。

教他浪迹天涯的爪子不是毛茸茸的,不是骨头撑的,也并非挂在硬又圆的骨盆上。

它们像树胶,像奔跑的厌倦。

草原的露水不粘它们。

教米多逊奔跑的爪子不是当牺牲品在目,惊跳得尽态极妍……当向它扑去,野兽为了飞驰而乐意拥有的爪子。

不,此爪不是这样。

瞧瞧米多逊生活的几处地方,确实很蹊跷;很蹊跷他们甘心遣生于此……

必须说,他们主要生活在集中营。

米多逊居住的集中营,他们兴许能换个地方住。可他们担心别处怎么过活。他们害怕外面太无聊。他们被揍,被虐待,被拷打。但他们害怕外面太无聊。

这里一片原野向着米多逊涌起了丘陵的狂澜,他愕然停顿,松开了本来全神贯注的工作,松开了一切,去服从致命的心醉神迷。

他存在的弹胶物拉紧,膨胀。

也许这并没有大家断定得那么危险。

塔里一条绳,他缠绕在绳中。套住了!他觉察犯了错。他缠绕在塔里。他觉察犯了错。它弯曲,它搓捻。必须把它矫直。他迎接三只猴,极尽塔中人之谊。猴子骚动,招待遂不理想。然而塔还在,必须上上下下,必须携猴重登,两只盘踞臂上而第三只相中了他的头发。但是米多逊比猴子更加心猿意马。米多逊总是游神它物。

这纤弱的,游神于更纤弱的,当,触及他那几根线的蜂乱尽头,为时不久,他会像从未存在过。

暂且,还需另外的塔。为了望得更远。为了忧心更远处。

从坼裂的天花板突然冒出了脑袋,贪婪,好奇,惊恐,米多逊的脑袋。

从烟囱,从罅隙,从接纳觑探仪器的一切。

屋宅内,房间里,从板条之间(穿门有许多小板条),骤现了米多逊,消失了米多逊,重现,重又消失。

好刺探的米多逊匆匆来此,匆匆离去……

这是长廊横行的旧宫殿,母鸡啄食,驴子来探头探脑。旧宫殿这般遗风。有逾千个米多逊寄身于此,远逾千个。

一切放任自流。无人被侍候。人人有求无应。屋顶朽烂。他们仅仅有,齐心戮力攥住的,永不松手的,四根烂绳。

没有绳,甚至在宫殿,他们也会局促不安。至于无绳出去,别指望了。他们会恐慌。抓在手心时已经恐慌了,深恐有谁将它们切断。而它们被切断了。顿时大家一哄而上去挽结碎绳,乱糟糟,摔倒,变得气势汹汹。

还有许多别的绳子。但拿着别的,他们怕不小心勒死自己。

这里是墙之城。屋顶呢?没有屋顶。房子呢?没有房子。这里是墙之城。你不断看到,手持地图,米多逊一心想逃出城外。但他们从未逃出去。

因为降生(而众木乃伊蚕食着墙内的地盘),因为降生,老是更旺的人丁。必须在已存在的墙内筑新墙。

墙中滋蔓着米多逊长谈,关于无墙,无界,无尽甚至无开端会怎样。

没有梯子的米多逊风景如何呢?从四面八方,到地平线尽头,梯子,梯子……而从四面八方米多逊的脑袋跃跃攀爬。

满足,激愤,炽热,忐忑,贪婪,勇猛,肃穆,满腹块垒。

从下面米多逊穿梭于梯子之间,工作,养家,付款,付给接踵而来的穿各类制服的收款员。据说他们不听从梯子的鳞次召唤。

为了与渺远处掠过的秃鹫和苍鹰促膝谈心,他们用坚固材料建造了参天大树,高过一切树,照他们盘算,有能耐令鸟儿幡然入梦,也令它们一目了然:总之多么雷同,米多逊和鸟。

但鸟儿不曾随意上钩,除了会筑巢于长矛的麻雀的几抹“拉毛墙面”,只要有近在咫尺的米多逊,食品,和鸡毛蒜皮的骚动。

有时,一群海岛之鸟或者一队候鸟被视线捕捉,停落在最高的枝桠上,聒噪片刻便飞逝,丝毫不沾惹与米多逊的瓜葛,令他们失望,但从不彻底失望,而是永远等候着。

他展开身体的表面,为了判明方位。

他否认自己的存在,为了判明方位。

他为一些虚空穿衬衫,为了在另一虚空之前,挂起一丝盈满的幌子。

他们乘坐的攀升茎通向一个无遮拦的露台。许多攀升茎。节节寂静。许多露台。但这仅仅是露台,迟早因必需品而迫降。

接着,匆遽地,再攀升。

费尽周折为找到攀升茎。并非总是人人有份。急性子得搭乘别人所操纵的壮硕之茎,它载走攒动的米多逊们。

登上高处,司机的报酬是喧嚣。若宽敞,嘈杂声便暴动在诸种的露台。况且,近乎一切露台都是咆哮的解放者。

每个屋顶上都有一个米多逊。每个岬角上都有些米多逊。

他们没法待在地上。这里没有好心情。

一旦吃饱,他们就投身高处,虚妄的高处。

无头,无鸟的翅翼,肉身落尽的翅翼飞向太阳的苍穹,还未闪耀,但为了闪耀而奋力搏击,往九霄深处开凿如同一枚未来之至福的炮弹。

肃静。起飞。

这些米多逊的夙愿,终于触及了。他们来了。

亨利·米肖(1899 - 1984),法国诗人、画家。出生于比利时,其父是法国人,母亲是比利时人。1922年和一批比利时作家创办《绿色唱片》杂志,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写作生涯。在以后的六十年里共发表《一个野蛮人在业洲》《痛苦的奇迹》《内部的空间》等诗集、散文集八十多部,被公认为二十世纪法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杨眉,诗人,译者。出生于陕西。译有小说《佐利小姐》等。今年来主要致力翻译亨利·米肖的诗歌与散文。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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