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飒



“叟”字群研究

□李雨飒

摘要：从历时和共时两个角度对《汉语大字典》中“叟”字群的形声字进行系联，通过义训、声训、形训和文献统计的方法，识别“叟”字的本义是“老”，引申义有“搜索”和“小、隐”之义。在“叟”字群中，声符兼义的字居多。最后，探讨了“叟”字群语义的发展。

关键词：“叟”字群本义引申义

一、“叟”字历时语义考察

在甲骨文中，“叟”常见于武丁卜辞中。郭沫若释为“栽”，叶玉森释为“蔻”，胡厚宣释为“仆”，张政良则释为“隶”。这些考释目前都没有被普遍接受。对于“叟”的本义，《说文》及其相关著作都曾有过考证。

《说文·又部》：“叟，老也。从又，从灾。”

《说文解字注·又部》：“叜，老也。方言曰，傁，长老也。东齐鲁卫之间凡尊老谓之傁。从又从灾。铉本作从又从灾。则阙者谓从又从灾之意不传也。玄应曰，又音手，手灾者衰恶也。言脉之大侯在于寸口，老人寸口脉衰。故从又从灾也。此说盖有所受之。”

《说文解字今释》：“叜，老也。从又从灾。叟，年老的男人。由又、灾会意。”

《说文通训定声》：“（叜）即捜之古文。从又持火，屋下索物也。会意。”借为“尊老”之称。朱骏声以为“叟”是“搜”的本字，从手持火屋下探物也。

邹晓丽在《基础汉字形义释源》中讲到“古人穴居，在探测新居时持火把的人，即引路人，必是经验丰富的老年人，因为‘老马识途’之故”。故“叟”是对老人的尊称。又列举以下例子进行考证：“因为‘叟’是老人，所以年长的女子为‘嫂’；食物放久了就‘馊’了；水分在人体内滞留久了变成‘溲’（尿的本义）；病久了则‘瘦’；春天在野外长久的搜捕野兽叫‘獀’；在某处查找时间长了叫‘搜’。”综上所述，邹晓丽认为“叟”的本义是“对老人的尊称及时间久”的意思。

郑国成在《说謏解叜》一文中论证，叜字的构形为从又持火在宀下，所以照明也，以利索物也。因此，叜字本义之关键，贵在照明功用，而非《说文》所释老义。“年老的人”和“搜索”都是其引申义，而非本义。

“凡求文字之义训，与其初造字时之形体、声音相符，即求本字之谓也。”[2]黄侃认为，求得一个字的本义需要同造字初的形训与音训相一致。因此，本文从义训、声训、形训三个方面加以探讨。

从上图所示“叟”字的演变过程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叜”是“叟”的本字。叟的本字是会意字，古人穴居，手持火烛照明。金文符号规范化，小篆进而整齐化。篆作从宀，从火，从又（手）。隶变楷作“叟”。从甲骨文“叜”字可以看出，手持火在屋内。在古代火是难以控制的危险物，一般都由经验丰富的老人操持。所以，“叟”为“老者”之义。

《说文·又部》：“叟，老也。从又，从灾。”《孟子·告子下》：“固哉，高叟之为《诗》也！”“高叟”就是高老先生的意思。《墨子·非儒下》：“孔丘与其门弟子间坐，曰：夫舜见瞽叟孰然，此时天下圾乎！”“瞽叟”是桥牛的儿子，舜的父亲，妫姓。《史记·五帝本纪》谓“舜父瞽叟”。《史记正义》引孔安国曰“无目曰瞽”，后人沿袭此说，只要一提“瞽叟”这个名字就说他是个瞎老头。而且在先秦文献里，“瞽叟”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笔者对48本先秦两汉文献中的“叟”字进行了统计研究，其中“叟”作为“老人”之义出现的有44例，作为地名出现的有3例，作为象声词出现的有1例。以上统计证明，“叟”的“老人”义使用频率最高。

“叟”与“傁、瞍”都属于幽部心纽上声。它们属于同源字。“凡音义皆近，音近义同或义近音同的字，叫做同源字。这些字都有同一个来源。”[3]《玉篇·人部》：“傁，老也。与叟同。”《左传·宣公十二年》：“赵傁在后。”杜预注：“傁，老也。”“瞍”，对长者的称呼。《书·大禹谟》：“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瞽瞍就是“瞎老头”的意思。所以，叟，老也。

通过上文形训、义训、声训三个方面的论述，可以得知，“叟”字的本义为“老者”。这与黄侃“凡求文字之义训，与其初造字时之形体、声音相符，即求本字之谓也”之说相契合。“叟”是“搜”的初文。汉字在演变过程中为了强化它的表意功能，在“叟”的基础上加形旁成为“搜”，引申为“搜索、索求”之意。

所以，朱骏声之说不确。而郑国成“照明功用”之说只是“叟”的构意，非本义。“叟”字的构意是“照明”，本义是“老者”，引申义是“搜索、索求”。求得汉字的本义，可进一步识别引申义，即本义明，则引申义明。

二、“叟”字共时语义考察

著名学者胡适曾经说过，考证一个字一定要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所以，有必要对每一个字都作出小心的求证。北宋王圣美提出“右文说”，他说：“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形声字的声符除了表示读音之外，还具有表意功能，即声符兼义说。有义的声旁对研究语源很有帮助。本文以《汉语大字典》中的30多个“叟”字群为研究对象逐一进行分析。

（一）声符兼义者

1.“叟”声含“老”义：

（1）嫂，有年长之义。《说文》：“嫂，兄妻也，从女叜声。”

（2）獀，同“蒐”。打猎，指春猎。春天在野外长久的搜捕野兽叫“獀”。

（3）溲，尿。《后汉书·张湛传》：“湛至朝堂，遗失溲便，因自陈疾笃，不能复任朝事，遂罢之。”李贤注：“溲，小便也。”

（4）瞍，对长者的称呼。《书·大禹谟》：“广负罪引慝，祗載见瞽瞍。”蔡沈传：“瞍，长者之称。”

（5）瘦，病的久了就瘦了。

（6）醙，《玉篇·酋部》：“醙，白酒也。”明·郎瑛《七修类稿·义理类·酒》：“酿之再亦曰醙。”

（7）鎪，蚀，侵削。宋·陆游《醉中步月湖上》：“霜风鎪病骨，林月写孤影。”

（8）馊，《玉篇·食部》：“馊，饭坏也。”《续传灯录·广慧宝林禅师》：“举古提今，残羹馊饭。”

（9）飕，方言，风吹（使变干或变冷）。如：别让风飕干了。

（10）傁，《玉篇·人部》：“傁，老也。”

上述“叟”字群中的形声字均含有“老、年长、时间久”之义。如邹晓丽所言，古人穴居，在探测新居时持火把的人，即引路人，必是经验丰富的老年人。所以，“叟”的本义为“老”。这些形声字均是在本字的基础上加上不同的意符构成的，因此，把意符原有的意义也附加到新的形声字上。这也是形声字发展演变的一种途径，即增形别义。

2.“叟”声含“搜索”义：

（1）廋，《玉篇·广部》：“廋，求也，所也。”

（2）搜，《说文》：“搜，眾意也。一曰求也。从手，叜声。”《庄子·秋水》：“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

（3）騪，《篇海类编·鸟兽类·马部》：“騪，同搜，索也。”《汉书·百官公卿表上》：“騪粟都尉，武帝军官，不常置。”

上述形声字“叟”字群含“搜索”之义。“搜索”乃是“叟”的引申义。以上各字是在引申义的基础上增加形符构成的形声字。同上，它原本所负载的引申义也附加到这个新的形声字上。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孚部》；“叜（叟），即搜之古文。”从宀从火从手，即是手持火把在屋内，火把能照明，照明的目的是“索”“求”之义。在“叟”的基础上添加各种意符，是为了更明确本义。例如：“燃”的初文是“然”，“采”是“採”的初文等。

3.“叟”声含“小”义：

（2）瘦，细小。唐·白居易《茅城驿》：“地薄桑麻瘦，村贫屋舍低。”

（3）謏，《玉篇·言部》：“謏，小也。”

（4）廋，《方言》卷三：“廋，隐也。”《玉篇·广部》：“廋，隐匿也。”《论语·为政》：“人焉叟哉？”

上述形声字“叟”字群具有“小、弱、隐”之义。此义也是“叟”的引申之义。举火在幽暗的屋内寻找事物，可见物之小也。这同样也是将“叟”的引申义附加到新的形声字上。

经过统计分析，“叟”字群含“老”义的字居多，占61%，而且较为常用；含“搜索”义的字数较少，占16%，但是运用最广的。为了明确其本义，加上意符。“叟”字群含有“小”义的字数较少，占22%，运用不常见，甚至有些词已经慢慢地消失了。到底哪个是“叟”字的本义，哪些是引申义，这是本文要重点考察和探讨的关键部分。

“有些书上把字形分析出的意义称作‘本义’，其实前人所说的本义包含了两个概念：一个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构意，这属于文字学概念，是结合语言意义分析字形构造意图的；另一个是实义，是从文字构形意图推导出词或词素的某一个义项，设置这个概念是用来区别引申义和假借义的。我们一般把后一个概念称作本义，前一个文字学的概念称作构意。”[4]从王宁的这段理述中可以推断：“叜”字，手持火把在屋内照明是它的构意，也就是字形的构造意图；另一个称作实义的是指在古代由于火的收藏方法多伴有危险，一般由经验丰富的老人所持。所以，“叟”本义为“老人”；而从手持火把在屋内照明这个构意中推导出来“搜索、索求”这个义项，便是它的引申义；如果寻求的东西比较小、隐蔽，相对于整个空间来说比较小，又引申为“小、隐”的意思。

（二）声符不兼义者：

1.地名

（1）廋，《集韵》：“所九切，上有声。”《集韵·有韵》：“廋，隈也。”山水弯曲处。

（2）㟬，叟崮，山名。

2.象声词

（1）嗖，《集韵》：“所救切，去宥生。驱鸟声。”

（2）《玉篇·风部》：“飕，飕飕，风声。”汉·赵壹《迅风赋》：“啾啾飕，吟啸相求。”

3.表情状

（1）嗖，《玉篇·口部》：“嗖，笑貌。”

4.动物名

（1）獀，《说文》：“锼，南越名犬猨狻。从犬，叟声。”

（2）螋，昆虫名。

5.动作

（2）溲，以液体调和分状物。多指调面。《集韵·有韵》：“溲，溲面。亦作溲。”搅拌之义。

（3）䏂，《集韵·厚韵》：“䏂，《字林》：‘聪也。’”

6.物名：

艘，船的总名。

7.姓

䱸，《字汇·鱼部》：“䱸，姓也。”

关于声符不兼义者“叟”字群，都是直接用意符加音符组成的形声字，“叟”表示音符加上不同的意符形成新的形声字。如化学里的一些专业名词，“氧”“氟”“氮”等。而这些形声字都是后起的，是在大量形声字出现之后产生的。

通过上述所举例证，我们可以推断，在形声字演变的过程中，“叟”字群声符兼义者较多。这正体现了汉字特殊的表意功能。“从宋王子韶创右文说，一直到近代的刘师培、沈兼士，把‘以声为义’的一个条例，推阐得非常详密。我们有理论说每一个形声字的声符，原来总是有意义的。”“形声字的声符所带的语言，每一个语言无论是拟声的、述意的、抒情的，在当时总是有意义的，所以每一个形声字的声符，在原则上，总有它的意义，不过有些语言，因年代久远，意义已茫昧。”[5]所以我们在求证汉字意义的过程中，只有正确地识别本义才能更加准确地推出引申义，并为训诂工作打下一定的基础。

三、结语

本文从历时与共时两个角度探讨“叟”字的本义及引申义。“叟”字的甲骨文形体可理解为手持火在屋内。在古代，火是一种危险物，一般由经验丰富的老人操作。先秦两汉的文献资料以及形训、声训、义训的论证均可证明“叟”字的本义为“老”。秉承“本义明则引申义明”的原则，从共时的角度分析“叟”字群的演变与发展，字群中各字均是在“叟”本字的基础上增加不同的形符或意符形成新的形声字。声符兼义者、声符不兼义者都反映了“叟”字群是在“叟”本字的基础上发展演变的，这也进一步证实了形声字发展演变的一些规律。

参考文献：

[1]詹鄞鑫.华夏考：詹鄞鑫文字训诂论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黄侃.文字声韵训诂笔记[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

[3]王力.同源字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王宁.汉字构形学讲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5]唐兰.中国文字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6]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01.

[7]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8]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长沙：岳麓书社，1997.

[9]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0]邹晓丽.基础汉字形义释源[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1]唐作藩.上古音手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4.

[12]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86-1990.

（李雨飒湖北黄石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4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