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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到两汉儒家群体对学仕关系的设想和建构

2015-03-02

西安财经大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儒生嬴政儒家

宋 伟

(1.教育部高校辅导员培训和研修基地(郑州大学),河南 郑州 450001;2.山东理工大学,山东 淄博 255049)

中国古代教育史的研究有多种途径:一是偏重于思想史的研究,即主要研究一些名家的教育思想;二是偏重于教育制度的研究,即研究教育制度的变迁;三是偏重于研究教学形式以及师生关系状况。教育家的思想和教学实践一部分反映在子书中,如先秦的《论语》、《孟子》、《荀子》、《墨子》、《老子》,汉朝陆贾的《新语》、王充的《论衡》等。还有一部分重要的材料主要反映在史书中,如《史记》、《汉书》。子书的记载往往偏重于理论的阐发,不局限于教育思想。而教育制度的变迁、教育思想的产生以及教育家的教学实践都可以从史书中钩取出来,不过史书的记载很庞杂。在人物传记中,往往以传主的政治实践为主。所以,我们认定为教育家的人,如果其政治实践不多,则史书记载也比较简略。我们的教育史研究往往是排除掉其他材料,仅从中梳理与教育有关的材料,这是教育史研究的重要途径。不过,笔者认为,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些材料,来研究古代教育和政治的关系。这种关系用古代的词来说,就是学仕关系。本文将以这些材料为基础,研究先秦到两汉儒家群体对学仕关系的设想和建构。

孔子是儒家学派的创始者,自然是我们研究的起点。本文说的儒家群体是指孔子及其传人,以传习六艺为其内在特征,以儒冠儒服为外在特征。本文研究的具体对象包括三类人:一是同时拥有教育思想和政治实践的儒者;二是有政治实践的儒者;三是无政治实践但在教育上有卓越成就的儒生。我们所说的政治实践主要指与学仕关系建构有关的政治实践,第三种人虽然没有政治上的直接影响,但是由于其在儒家教育上的贡献,所以对学仕关系的建构依然有一定的影响,所以也列入研究范围。本文所关注的教育思想主要集中在与学仕关系有关的论述,这些思考对儒者的教育实践和政治实践具有重要影响,所以也是我们研究的重要内容。本文的主要目标是通过历史的研究,揭示对儒家群体在面临社会环境的变化时,如何根据已有的教育思想,展开教育实践,来建构与儒家有利的学仕关系。

一、先秦儒家对学仕关系的思考与实践

(一)孔子及其弟子的思考与实践

孔子是我国第一位伟大的教育家,他打破了“学在官府”的传统,开启了私家讲学的风气,提出“有教无类”的教学思想。但是,我们要看到,在孔子的教育思想中,学仕关系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论语·子张》记载:“子夏曰:‘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这集中反映了儒家的学仕关系价值观。根据朱熹的注解:“优,有余力也。仕与学理同而事异,故当其事者,必先有以尽其事,然后可及其余。然仕而学,则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学而仕,则所以验其学者益广。”[1]《子张》朱熹的解释很好地说明了儒家对学仕关系的设想,首先从政的人有余力要学习,其次学习有余力的人则要从仕。学仕虽然为两件不同的事,但是关系密切。

那么学习的内容是什么呢?孔子的时代是礼崩乐坏的时代,他的目的是恢复周公之治。他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2]《八佾》可见学习的主要内容是古代的典籍制度,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孔子本人走的就是学仕结合的道路。孔子对学仕制度提出明确的看法,他认为学仕制度也应该恢复周公之道。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西周教育制度主要在《周礼》、《礼记》中,其中的记载是西周的教育制度实录,还是儒家理想化的叙述,是有争议的。陈青之的《中国教育史》就认为这是后人的体会[3]15。

孔子对其他学说的态度,现在也不是很明了。孔子说过:“攻乎异端,斯害也矣。”[2]《为政》这句话虽有不同的理解,但通行的理解是:“攻治异端,这是有害的。”就这段话而言,孔子对异端是明确反对的。这个异端的意思是模糊的。在后代思想的争论中,异端都会有确指。可见孔子认为自己继承了文武周公之道,有自居正统的想法。他这一态度为后代儒者所继承。既然是正统,那就有占据权力的必要性和正当性,所以孔子对儒家在学仕关系中主体性的建立至关重要。

孔子的弟子对于学仕关系也有重要论述。如《论语·学而》第二章:“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这句话很明确地说明了儒家的孝悌教育对于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所以在《论语》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孔子去世后,“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也。”虽然后来有若没能保持这个地位,但他的地位应该不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又载:“子夏居西河,为魏文侯师。”子夏是儒者中早期为王者师的人,可见上述子夏对学仕关系的论述是有实践基础的。在汉朝,太子太傅、少傅等职位一般为儒家垄断。追溯其源头,则可以到子夏这里。

(二)孟子的思考与实践

孟子生活在“天下方务于合纵连横,以攻伐为贤”[4]2343的战国时期。孟子“言必称尧舜”[5]《滕文公上》,又不以“利”劝人主,所以前后游说齐宣王、梁惠王,都不得志。

不过孟子积极与其他学派辩论,批评其他学派,使得儒家学派得以弘扬。他批评杨朱和墨子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5]《滕文公下》这是儒家教育系统中对其他新兴学派的明确回应。批评其他学派,实际上也有垄断思想和言路的意图。

(三)荀子的思考与实践

荀子在齐国稷下先生中“三为祭酒”,这使他对诸子的学说有很深的了解。他在《荀子·非十二子》中不但批判了其他学派,也批判了儒家的其他学派。子思、孟子也成为他的批判对象。这体现了儒家内部思想整合的倾向,也表现出思想一统的倾向。“上则法尧、舜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张之制,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6]97

荀子提到,孔子为大司寇时,诛杀少正卯。少正卯同孔子一样,也是讲学者。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后代一直有人怀疑。但是荀子讲述这件事情,至少说明荀子是赞同这个做法的。荀子可能还做过楚兰陵令,一直没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政治才能。但他的思想到李斯、韩非子那里呈现出更强的专制倾向。如李斯提出“焚书”的建议大概根源于此。

二、秦朝到汉武帝之前儒家的衰落和恢复

(一)秦朝的“焚书坑儒”

据《史记》记载,秦始皇嬴政喜好韩非子的学说。《韩非子》中有《五蠹》和《显学》两篇来批判儒家以及其他学派。可见秦始皇对儒家的态度大概是不以为然的。但是在秦始皇统一全国后,还是把儒家和诸子中的其他学派也列入博士序列,以备咨询。

在秦灭六国之前,秦王嬴政在嫪毐案以及下“逐客令”两件事上,齐人茅焦以及李斯能以统一天下的厉害来劝谏嬴政,他还能听进劝谏。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嬴政灭亡六国,在议称号之事上听取了大臣和儒生的意见。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4]238可见在与古代制度有关的事情上,博士以及儒生还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同时,始皇也信奉阴阳家的五行学说,以秦为水德,“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任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4]238,可见嬴政杂糅阴阳家和法家的学说,并不专注一家。同时他信任术士,求不死之药。受嬴政酷法的不仅有普通百姓,也有治狱吏。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2年),“適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4]253同年,博士淳于越认为应该恢复分封制,他说:“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4]254这大概是儒家的议论,李斯称之为“愚儒”。这直接导致李斯的建议“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4]254可见这个命令的关键在于避免民众引用《诗经》、《尚书》、诸子来批评朝政[7]。“以古非今”大概主要针对儒生。烧书影响的范围最广,所谓“悉诣守、尉杂烧之”,意思是要献书者在守、尉面前烧书,可见这种法令得到严格执行。

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1年),由于侯生、卢生亡去。他们是方术士,是为嬴政求仙药的,这引起了嬴政的震怒[8]。案查“诸生在咸阳者”,“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4]258此时大臣似乎没有食客制度,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博士的弟子,《史记》没有明言是儒生。但是扶苏进谏说:“诸生皆诵法孔子。”[4]258这至少说明儒生在其中占的比例较大,所以后代有“焚书坑儒”的说法。不仅对儒家,对于诸子学说也有重大的打击。后来汉朝恢复博士制度,但是一直都没能达到秦朝“博士七十人”[4]258的规模,儒家外的学派也没能再立为博士。

赵高对胡亥继位起到重要作用,是因为赵高和胡亥有师生关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法令事,胡亥私幸之。”[4]264赵高熟悉律令,我们勉强可以认为赵高为法家人物。由于赵高对秦朝灭亡起到的促进作用,所以在汉朝法家人物很少能做皇帝的老师。

(二)儒生对秦朝政权的反抗以及对新政权的参与

“焚书坑儒”的政策实际上是国内矛盾激化的反映,由于沉重的劳役,严酷的形罚,国内议论比较多。嬴政使儒家丧失了教育的权利,所以儒生也积极投入到抗秦的战争中。孔子八世孙孔鲋偕礼器投奔陈胜,为陈胜博士。叔孙通作为秦朝的博士,降汉,为汉制作礼仪,任太常,从此以后,太常职位为儒生垄断。这为儒家的复兴奠定了权力基础。

(三)儒家对秦朝灭亡的总结

陆贾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来劝说刘邦,作《新语》,以儒家的仁义学说来解释秦朝灭亡的道理。这套理论影响深远,为儒家成为国家学说奠定了基础。刘邦本来是轻视儒术的,在陆贾的影响下,刘邦开始对其有所尊敬。贾谊作《过秦论》,使儒家对秦朝灭亡的解释更加流行,这为儒家的复兴奠定了思想基础。

(四)汉初的讲学和博士的设立

汉承秦火之后,儒家典籍残落。但是仍然有一些儒生坚持讲学,如伏生、申培公、韩婴、辕固生等。这些讲学活动为儒家的恢复奠定了人才基础。

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

(一)儒家与其他学说的辩论

辕固生和黄生关于唐、武是否受命的辩论,证明了儒家学说更有利于为汉朝的建立辩护。这在后来的谶纬学说中,逐渐演化为孔子为汉朝立法的说法。辕固生与窦太后的辩论,导致辕固生被迫与野猪搏斗。田臧、卢绾在汉武帝初期试图兴礼乐,受到窦太后的打击,被迫自杀。

(二)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

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汉武帝接受了他的建议。儒家因为“是古非今”,在秦朝受到重大打击。董仲舒吸收阴阳家的学说,使儒家在评议朝政时,多了天象的支持。这开启了后来的谶纬之风,不过有利于提升儒家的地位。

(三)法家学说对儒家的吸收

在“独尊儒术”的背景下,一些学法律出身的官吏开始“饰以儒术”。如汉文帝时,朝廷派法家色彩浓厚的晁错去伏生处受《尚书》。汉武帝时张汤召集一些儒生作为自己的属员,为判案提供儒家色彩的理论支持。儒家和法家在严上下之别、推崇皇权等方面是一致的,所以能有所融合。

(四)太学以及郡县教育的兴起

太学的设立,标志着儒家在教育上的权威地位正式形成。太学的设立与博士制度以及察举制度都有密切的关系。博士制度是汉承秦制。察举制度与太学制度的建立,与儒家对周朝教育制度的阐发有关,表明儒家在积极建构学仕关系。

郡国设立学校,始于蜀郡文翁。学校的设立与地方官的热心程度有关。另外,地方官是否儒生,影响也很大。随着儒生官吏的增多,郡县教育有了很大的发展。同时,察举制度的建立,对于兴办学校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四、汉武帝之后儒家的发展

(一)与儒家教育有关的制度

整个汉朝博士数目有限,到东汉时,只有十四个博士,远远低于秦朝的数目。但是与秦朝相比,这些博士全是五经博士,体现了儒家在意识形态上的权威性。博士弟子数目逐渐增多,至东汉,博士弟子达到三万人。博士有可能担任太子太傅或少傅,为王者师,这对儒者地位的提升有很大的影响。儒者由此可以进入权力中枢。博士弟子在官僚体制中也有晋升的机会。博士与博士弟子联合起来,是很大的政治势力,甚至可以与外戚势力以及宦官势力相抗衡。

东汉晚期的党锢之祸对儒家是一个重大打击。这说明儒家在处理学仕关系时的缺陷。如果皇帝不宠信儒者,即使儒家教育很发达,也有可能受到致命打击。这个问题直到科举制度建立后,才得以解决。但是实际上的政治运作,仍然对儒家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二)今古文的争论

西汉末年,围绕着是否立《左氏春秋》为博士,产生了一场争论。刘歆支持《左传》设博士,这场争论一直延续到东汉。西汉儒学重师法,东汉重家法。到了东汉,儒家和其他诸家的矛盾已经基本解决。围绕着古文学派是否能立为博士,今古文之争逐渐上升为儒家内部的重要矛盾。这种争论的激烈程度与儒家对学仕关系的重视有关。

“仕而优则学”,牵涉到儒家对其他背景官僚的教化,“学而优则仕”则涉及儒家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是否有入仕的资本。儒家对学仕关系如此重视,必注重其自身理论的正统性,这就要求对异端邪说进行攻击,同时也要纯化儒家内部,以处理好与朝廷的关系。在嬴政统一六国后,这又涉及到对专制皇权制度的适应问题。儒家通过参与抗秦的斗争,并积极总结秦朝灭亡的经验;同时坚持自身经典的教学与传播,终于获得朝廷认可。在新的教育制度建构过程中,得以按照自身对学仕制度的构想来设计教育制度,并取得了意识形态上的权威地位。这样,在诸子竞争中,儒家实际上吸收了其他学派的一些因素,具有综合性,因此汉武帝刘彻才会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在新的教育制度建立后,儒家对学仕关系的处理,主要涉及内部矛盾,即今古文的斗争,以及外部矛盾,即加强自身在官僚系统的地位,这开启了此后儒家处理学仕关系的范式。

[1]朱熹.论语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孔子.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陈青之.中国教育史[M].长沙:岳麓书社,2010.

[4]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1.

[5]孟轲.孟子[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

[6]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10.

[7]陈淑霞.从《史记》看秦始皇“焚书”、“坑儒”[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4(6):96-100.

[8]杨丽.秦博士卢敖考述[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5(2):10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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